南柯一夢

第3章 夢裏人（三）

夢裏人（三）

上了高中就沒幾個學生願意中午走讀了，城市大，校區為了安靜一般都駐紮在郊區。高中生午休時間又短又緊，大多數都在食堂草草了事，然後滾回班裏自習。

十一點五十放學鈴敲響，樹枝上幾只互啄的鳥聞聲而起，食堂炊煙袅袅，學生宛若餓狼出籠。

伊漫雙手插進連衣裙的口袋裏，慵懶松散地靠在辦公室窗口，無所事事地盯看樓下廣場上猶如蟻群的學生。

大片藍白映在眼底，女生牽手挽臂，男生推搡打鬧，還有些男生跑得飛快，路過某個女生時手欠地打一下別人的腦袋，然後笑嘻嘻地跑開。

哎呀。

真是連風裏都是青春的味道啊。

青春。

明明單調又枯燥，但卻總能讓人惦記到幾十年以後。

好像更深層次的脈絡紋理裏隐藏的是讓人難以擺脫的瘾。

不知道怎麽的，伊漫忽然就想起了南珂站在講臺上的樣子。

金燦燦的陽光從教室門口照進來，宛若碎星粒的光點落在她肩頭。

少女紮着高馬尾，黑發白皮膚，唇色偏淡卻不顯寡淡，眉眼深黑，平淡的目光裏藏着高高在上的倨傲。

她一半身子被鑲了透亮的光邊，站在那像一顆尚未被打磨的釘子。

輕擡眼皮，好像把所有人都看盡了眼底，又好像誰都沒看。

“我是南珂，單身，沒交女朋友。”她說。

輕描淡寫一句話，班上頓時靜可聞針。

坐在南珂位置上的伊漫也愣了下，其實早在南珂上去的時候，伊漫就發現班上同學對南珂的态度好像有點微妙。

剛剛那個男同學上去自我介紹，底下一群起哄聲。

輪到南珂站起來，起哄聲幾乎是瞬間便弱了下去，緊接着是如蚊蠅般的低聲議論。

他們不約而同地對南珂好奇着，又畏懼着？

為什麽？

一個小屁孩兒而——

伊漫目光再次落在南珂身上，恰時南珂看過來，黑色深眼被光照亮，像是深夜裏倒映着一輪明月的海面。

伊漫不由自主把“而已”兩個字咽回了心裏。

旁邊鄭小乖和班上其他同學一樣，被南珂這頓操作震得不輕，她縮着脖子捂着嘴巴，小聲感嘆一句：“我的媽，在線澄清緋聞。”

感嘆完鄭小乖才意識到自己身邊正坐着自己的班主任，她一頓，脖子僵硬地扭過去，果不其然對上一雙笑吟吟的眼睛。

鄭小乖：“……”

伊漫看着小姑娘一雙黑葡萄圓眼睛，笑意更甚，“什麽緋聞呀？”

鄭小乖：“……”

萬幸，這時南珂已經簡單粗暴地結束了自己的自我介紹。

她目不斜視地從講臺上下來，徑直走到自己座位旁邊。

伊漫深深看了鄭小乖一眼，然後笑着把位子讓給南珂，她沒有評價南珂那番“大逆不道”的自我介紹，甚至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報了個學號，“39號上去。”

班上同學的注意力瞬間被引到39號同學身上，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裏，伊漫離開前輕輕敲了下鄭小乖的肩頭，鄭小乖全身一僵，和伊漫對視一眼，然後默默扭開了腦袋。

然後……對上了自己親愛的同桌的眼睛。

一雙黑色的，沉默的，卻非常直接的眼睛。

鄭小乖：“……”

我太難了。

*

“漫漫姐。”一道有序禮貌的敲門聲打斷伊漫的思緒。

伊漫回頭，看到乖乖站在門口的鄭小乖，滿意地笑了。

她轉身坐到自己的辦公椅上，身子往後一靠，十分沒有規矩地翹起了二郎腿。

裙擺上移，瑩白的大腿露出來。

她腳尖晃了晃，聲音帶着魔力，“來啦？”

鄭小乖：“……”

但凡有另外一種選擇，我也不會來的。

“哈哈對啊。”鄭小乖幹巴巴地笑。

伊漫輕擡下巴，示意旁邊座椅的方向，“坐。”

鄭小乖慢吞吞走過去，雙手交疊放在小腹前，“我還是站着吧。”

伊漫不勉強她，閑聊一半，“吃飯了嗎？”

鄭小乖眼睛一亮，“沒有啊！姐我可以先去吃飯嗎？”

伊漫笑着，搖了搖頭。

“不可以哦。”

鄭小乖烏溜溜的眼睛瞬間暗了下去。

伊漫臉上笑意更甚，修長的食指勾了一縷自己肩頭的長發，繞啊繞。

鄭小乖感覺那頭發纏的不是伊漫的手指，是自己的脖子。

這麽一想，鄭小乖整個人都情不自禁抖了下。

伊漫注意到這個細微的動作，忍不住有點想笑。

成年人的世界少有這種難以掩飾的緊張和害怕，這大概就是尚未涉世的難能可貴。

“害怕呀？”伊漫故意逗鄭小乖。

鄭小乖都快哭了，“姐你別吓我了好嗎，我說啊，我全都說。”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伊漫明明在笑，可她就是骨頭都在發冷。

太吓人了。

她這是體會了一把什麽叫笑裏藏刀嗎？

果然美人都是屬蛇蠍的。

伊漫“噗嗤”一聲笑出來，伸手勾了勾，鄭小乖湊過去，伊漫伸手捏了一把她的圓臉，“你怎麽那麽可愛啊。”

話落，伊漫忽然餘光一道影子閃過，她掀眸看過去，門口空蕩蕩一片。

什麽也沒有。

看錯了？

伊漫收回目光，讓鄭小乖坐椅子上，開始聊正事，“你說的那個緋聞，什麽意思啊。”

鄭小乖人小鬼大地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怕過頭了，這會兒已經不害怕了，甚至兩只胳膊擱在桌子上，雙手捧臉，把一張圓臉捧得變形。

“嘿呀！也沒啥大事啊，就是亂七八糟的流言蜚語嘛。”

伊漫“嗯”了一聲，“怎麽個亂七八糟法。”

鄭小乖：“……”

她噘着嘴思忖幾秒，下定決心一般放下胳膊，坐得筆直，一臉正色，“總結來說一句話就是，去年中考期間，南珂英雄救美，把自己親哥捅進了醫院，然後不小心錯過了中考，複讀啦。”

伊漫還真沒想到這一層，她意外地挑了挑眉，抓了個重點，“美是？”

鄭小乖：“丁眠星。”

伊漫挑眉一僵，“誰？”

*

“丁！眠！星！”

晚自習放學鈴敲響，鄭小乖頭也不回地跑到隔壁班，一把把低着頭剛從班裏出來的丁眠星抱進了懷裏。

鄭小乖個頭沒有丁眠星高，偏偏還喜歡摟別人。

于是只能踮着腳，搖搖晃晃地摟丁眠星的肩。

丁眠星怕鄭小乖摔了，“小乖你別那麽活潑好不好。”她扭頭看了眼，“你沒有和南珂一起放學嗎？”

還一起放學呢。

她巴不得趕緊和南珂分得遠遠的。

“不是我說，南珂脾氣太差了吧。今天一整天都沒理我，我跟她說話，她能點頭絕不說‘嗯’，能搖頭絕不說‘不行’，現在是九月份吧？我差點以為自己在過冬！”鄭小乖喋喋不休。

“哪有那麽誇張。”丁眠星笑笑，“她只是話少而已。”

鄭小乖嚴肅地拍了拍丁眠星的肩，“你可能對話少有什麽誤解。”

丁眠星繼續解釋，“她就是話少，還是你惹到她了啊？”

“我惹她？我怎麽——”

額……偷偷在背後把她老底掀了算惹嗎？

鄭小乖不确定了，也後知後覺心虛起來，難不成南珂已經知道了？

“诶？南珂！”丁眠星忽然喊。

鄭小乖身子一僵，快速對丁眠星說一句“我先回家了，明天見”，然後頭也不回地溜了。

丁眠星沒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她滿心思都在南珂身上，一周不見，太想南珂啦。

“南珂！”丁眠星主動跑到南珂身邊，她身高和南珂差不多，但是南珂身上的氣勢總是強硬的，她忍不住要去仰視她，“新環境還适應嗎？”

南珂不着痕跡地看了眼鄭小乖離開的方向，輕輕“嗯”了一聲算回應了丁眠星。

南珂主動擡腳走，丁眠星本能地跟上去。

兩個人不快不慢，不急不緩，并肩往外走。

路上丁眠星話多一點，大多數都是她在說南珂在聽，偶爾南珂才會笑一下。

很淺。

唇角微微彎一個弧度。

丁眠星注意到了，就會跟着這個話題多說兩句。

兩個人走出學校大門，南珂忽然主動問了丁眠星，“你哥要來接你嗎？”

“會吧。”丁眠星伸頭看了眼學校門口停得各式各樣的車，沒在老位置找到自己哥哥的車，收回目光時忽然看到旁邊小賣部門口停了一輛紅色大G。

“這個車……”丁眠星扶了下鼻子上的眼鏡，眯着眼睛仔細盯看。

晚上近十點，丁眠星高度近視，實在看不清。

南珂難得善解人意，“碰到熟人了？”

丁眠星也不确定，“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漫漫姐不是出國了嗎？

應該不會在這裏出現吧？

“去看看吧。”南珂說。

丁眠星扭頭看南珂，“你陪我嗎？”

南珂沒看丁眠星，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那輛紅色大G，“一起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