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
十年
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索涼城來到我墓碑前的第五年。
今年他依舊來了,還是來罵我的,還是那些話,在寂靜的墓地顯得十分的突兀。
“葉芷你混蛋。”
“不聲不響的撇下我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
“從小就是混蛋,沒有心的混蛋。”
我蹲在他面前,試圖從他黑沉沉的眼睛裏看到我的身影,依舊失敗了。
也是,我現在是靈體了,他看不見我。
要是看得見,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他嘴裏還在罵着,頭卻低了下去,把整張臉都埋進了手掌裏,項間挂着的小鑰匙随着他的動作懸在胸前擺動。
“葉芷,你回來看看我,回來看我一眼。”
六月的風在墓地穿行,無端的帶了些苦澀的味道。他從來都知道,我對委屈的他束手無策。
我想伸手去摸摸那搖搖晃晃的小鑰匙,呲的一聲又被擋了回來。
“啧。”我甩了甩手,讓那股灼燒感降下來。
小鑰匙的旁邊,還挂了一個泛黃陳舊的護身符。我送他的護身符,他戴了十一年,倒是将我也防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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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在他低沉嘶啞的罵聲裏,虛描着他的輪廓。現在好了,他看不見我,我摸不到他。
“我在啊,笨蛋,”我屈指彈出一股風拂過他耳邊,“我一直在守着你的。”
我一直守着索涼城,從生前,守到死後。
十二歲那年,我第一次見他,是在索家。
那個時候的他經歷過了一場差點改變他一生的車禍,患上了PTSD,我跟着身為心理醫生的父母去到索家,向躲藏在黑暗中的他伸出了手。
他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疼得我都快哭了,但還是忍着把他從那間黑漆漆的卧室拉了出來。
胸口的護身符在隐隐發燙,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眼前的黑暗中影影幢幢,無數扭曲的面孔張牙舞爪的湊上來又尖叫着消散。一腳踏出那間卧室,走廊的燈從頭上打下來,仿佛是踏上了人間歸途。
我的手還在被緊緊的握着,手心裏都是汗,已經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他握着我的手,亦步亦趨的跟着我,雙眼在燈光下顯得異常的亮。
我知道他經歷了什麽,一場車禍,讓那些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魉闖進了他的生活,大人都說那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卻對他的情況束手無策。他們站在他們的視野裏,永遠看不到這個世界未知的黑暗。
十二歲的葉芷把十三歲的索涼城從黑暗中領了出來,并打算将他永遠留在光明之下。
因為我也能看見那些隐在黑暗裏的髒東西,他們張牙舞爪耀武揚威,如同躲在陰暗處窺視孩童的小醜,以人們的恐懼為食,以尖叫為樂。
我也曾經是他們的獵物,後來我有了護身符。
我也想給索涼城一個護身符,外婆将我的護身符一分為二,一半我戴着,一半給了索涼城。
外婆摸着我的頭,眼神慈愛且幽深,“我們芷芷可以保護別人了,以後一定會有福報的。”
那個時候的我想,我要把我的福報也分索涼城一半,這樣他就可以快快樂樂的活着了,不用像以前的我一眼,活在父母的不理解裏,活在那些冷眼裏。
異于常人的我們,也有幸福生活的祈願。
自那之後,我跟他一起上學,一起玩鬧,小心翼翼的在不為人知的黑暗中護着他,像是他的一個小尾巴。
所幸他的靈力不是那麽強,戴上護身符之後就迅速的與那些黑暗分割開來,看不見那些魑魅魍魉,逐漸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十六歲那年,我在外婆的教導下畫出了最好的一張護身符,終于将索涼城脖子上那半個戴了4年的破舊護身符給換掉了。
燒掉我們倆的舊護身符時,他眼睛黑沉沉的盯着我,抿着唇不說話。我知道他不高興了,可能是因為把那一半的護身符視為了安全感的象征,可是它實在是太破舊了,已經經不起那些黑氣的侵蝕,而且,我已經不需要護身符了。
外婆說的福報并沒有到來。
十七歲那年,外婆重病,為了照顧她我跟着父母離開了雲城,去往鄰省的林城。
索涼城來送我時,親手把一個小鑰匙戴在了我脖子上,然後目光沉沉的看着我,一如當初我燒掉那個護身符時的表情。
考同一所大學。
畢業旅行。
我都答應他了。
只是後來,我食言了。
我死了,死在索涼城十八歲的那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