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上山
第35章 上山
跟蹤他們的人似乎沒打算隐匿行跡,剛才一直大搖大擺、不遠不近跟在後頭。
章尋緩過神,不免神經有些緊繃。看見他扣了扣安全帶,聞銳鳴無聲地擡起嘴角:“坐穩就行。”
過了會兒,章尋問:“他還在跟?”
“嗯,老板覺得是誰。”
“還能是誰。他們真能折騰,把我章尋當個人物了。”
聞銳鳴說:“他們這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如果心思用在正途上說不定能成大事。”
章尋冷笑一聲:“他們現在就已經成大事了,臨江的兩個納稅大戶。哪天我要是想不開,真遂了他們心意這件事估計也就結了,你說呢。”
“你說真的?”聞銳鳴皺起眉。
他難以想象章尋屈從于那種人,那比殺了他還難受。
見章尋沉吟着不說話,他視線回到前方,雙手握緊方向盤:“如果有那一天就是我的失職。”
“真有那一天你都不知道在哪兒了,說不定早就已經不在我身邊。”章尋語氣放緩,心中輕嘆,“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是個平庸的人,不可能跟着我一輩子。”
聞銳鳴看着他,一時之間竟然忘了在開車。沉默片刻,他将車靠邊:“要是真有那一天,不管我在什麽地方都會回來。”
“回來做什麽,看我的笑話嗎。”
“你知道我不是。我倒寧願你永遠居高臨下,把我訓得狗血淋頭。”
章尋頭一偏,低聲笑罵:“滾。”
危險還沒有解除,但這似乎已經無關緊要了。聞銳鳴下車想看看對方究竟想幹什麽,會不會跟着他們停車。章尋在車裏坐着,回想他剛才那句話,心頭陣陣暖流湧過。
有這句話就夠了,管它是不是随口一說。有時候人和人的緣分不會那麽長,但不代表它不夠深刻。
後面那輛車在短暫的加速後唰地停到他們車邊。
“這不是章首席嗎?”謝金坤搓着手滿面春風下車,完全無視聞銳鳴的存在,徑直邁到車門旁。
章尋把車窗降下來:“謝總。”
“哎,太見外了吧,咱們都打過多少回交道了,叫我金坤就行。”
“謝總給我面子,我不能不懂禮數。今天怎麽這麽巧?”
“巧嗎?”謝金坤視線在他身上粘了一圈,咧了咧嘴,意味深長地發表見解,“不算巧。首席不肯接我電話,那麽大束花收了也沒個反應,那我只好去工作場合抓人了。這不?正好碰上你們開車出來。所以說啊,緣分都是人為制造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章尋淡定地回:“謝總找我有何指教,最近我忙着排練新舞,錯過不少電話。”
“我就是為了你新節目來的。”
他這麽一說,章尋心裏暗叫不好,但還是面不改色:“喔?”
“聽說章首席在排重頭戲,這怎麽能不捧場。我今天親自去跟你們隋團說好了,到時候預留我幾張前排票,啓動資金方面的困難我來想辦法。”
隋團啊隋團,您這是賣徒弟。章尋面容浮現淡淡的反感:“我們雖然自負盈虧,但效益尚可,應該不至于要向謝總伸手。”
“章首席這是不當家不是柴米貴了,隋團可不是這個口風。為了你們這新項目能順利上馬,你們幾位團領導連頭發都快愁白了,首席是不知道,還是打算替你們領導回絕我的好意?”
章尋靜默幾秒,說:“有人肯慷慨解囊,我們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這就對了,藝術無價嘛。過兩天我叫一幫朋友到綠茵俱樂部聚聚,謝家那位小公子謝炎也會去,說起來他還算是我的本家,祖上有些淵源。章首席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能叫我這個贊助商眼巴巴等着你吧。只要你肯去玩玩,贊助的事包我身上。”
“謝總确定我只是去玩玩?”他輕微加重了最後兩個字。
謝金坤哈哈大笑:“要真有別的,你能不要我的命?放心大膽的來吧,我謝金坤說話還是算數的,說好玩玩兒就是玩玩兒,咱們玩一天,玩它個盡興!”
等他終于心滿意足地離開,章尋皺緊眉心。
“老板必須去?”
“你沒聽見他說的嗎,不去贊助就吹了。再過段時間就要試演,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讓隋團認為我不重視,或者因為我的私事影響大局。”
“他這是要脅你。”
章尋看向聞銳鳴,眼中有些許無奈:“在社會上生存,有時候就得受制于人。”
要想活得有尊嚴,不光得處處忍耐,處處圓融,還得有價值。沒有利用價值的人走到哪裏都不受歡迎,對跳舞的人來說也一樣。這是社會,脫離不開錢、權、欲望,不存在一個只需要跳舞、別的什麽也不用去管的世界。
兩天後的周六,聞銳鳴開車帶章尋前往近郊。路上隋團還給章尋打了個電話,剛問了兩句話題就拐到了他這趟赴約上。隋團語重心長地說:“現在市場不景氣,一百多張嘴等着吃飯,你能忍就忍,事情別弄砸了就行,我也不指望你态度有多好。況且這次新劇目我本來就打算給——”
“師父。”章尋忽然截斷他的話,“新劇目讓誰跳跟這事沒關系,我想要什麽我自己會争取,不用您拿來交換。”
隋團長嘆一聲:“我帶出個好徒弟。”
挂了電話車裏許久沉默。
路程有很長一段是盤山公路,上回他們就走過,不陌生,但這回跟上回一樣,依然沒有欣賞景色的心情。
關于這次的活動謝炎已經解釋過,他們家跟謝金坤家的确有生意來往,他爸有意鍛煉他,最近也讓他獨自跟謝金坤打交道。章尋沒怪謝炎,謝炎倒覺得自己有些重色輕友,因為他是為了蕭珠然才決定接手家裏生意的,當時還有些心虛。
章尋問聞銳鳴:“還有多遠?”
“半小時。”
“那我眯一會兒,養精蓄銳。”
他側身一蜷,靠在椅背上小憩。
窗外盡是山路,山崖和筆直高聳的大樹參天,地勢很險峻。聞銳鳴車開得再穩,在這種路上也格外全神貫注,沒有分神去注意章尋。
直到半小時後到綠茵了,車停穩,聞銳鳴想叫醒章尋,這才發現章尋一頭的汗。
他忘了章尋怕熱,沒開空調。
“老板?”
章尋鼻息輕淺。
其實這是個很好糊弄的人,有些方面很挑剔,有些方面又很随和。要是換了其他老板,司機連空調都不記得開,恐怕老板早把這個司機給開除了。換了章尋就不在意。
聞銳鳴想起剛進部隊那年,一幫新兵蛋子練習上下裝甲坦克。這事想象中容易,但坦克太高,他們身上又背着槍和補給,跳上去必須立馬找對座位坐下,跳下來的同一秒又必須做好防禦姿勢,真學起來才發現一點兒也不簡單。有一回他上得慢了,班長過來就一盔捶在他背上:“人人耽誤一秒,一個隊就是十秒,十秒就是延誤戰機,就是不拿你自己的命當回事!下回再這麽慢,跟着坦克跑!”
章尋醒過來轉了轉脖子,發現聞銳鳴在出神。
“想什麽呢?”
轉頭看向他,聞銳鳴發現他瘦下來以後臉更小了,但骨架還在那兒擺着,穿上西服整個人完全不像跳舞的,倒像個斯文敗類、精英人士。不過稍微一動就露餡,他氣質太像跳舞的,挺拔得不俗。
“在想老板看得起我,我得為老板賣命。”
章尋輕笑:“得了吧,說這種話不自然你知道嗎。下車,會會謝金坤他們。”
他身上這種淡定自信的風采實在非常吸引人,讓人移不開眼。聞銳鳴深吸一口氣,推開車門與他并肩。
上回沒來得及轉過這整個俱樂部,這次步行入內才發現它面積有多大,算上高爾夫球場跟足球場起碼有四五十公頃。謝炎比他們先到,在靶場旁邊的室外休息區,身旁竟然還坐着個章浩。
章浩看見他哥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舉本雜志擋着頭。章尋沉下臉:“你不在學校上課跑這兒來幹什麽?”
“我來見見世面,不行啊。”
謝炎趕緊澄清:“這小子狂打親情牌,說好久沒見過你了,想你得很,我能忍心拒絕?”
人都在這兒了,章尋也不能把他一腳踢回家去。而且章尋知道這小子不光為了見自己,也是想表現他根本不怕跟趙曉波出現在同一場合,幼稚到了極點。
今天天氣不錯,豔陽高照。
章浩跑去跟聞銳鳴打招呼,手裏還拿着一聽飲料:“聞哥,喝嗎?”
聞銳鳴搖頭拒絕。
一邊咕嘟咕嘟,章浩一邊悄悄觀察他哥的保镖,發現對方又帥了一點、更有男人味了一點。這身材,自己得練多久啊……媽的,不喝了。
飲料剛扔掉,趙曉波跟謝金坤他們就坐着接駁車到了,浩浩蕩蕩十幾個人,排場非常大,往旁邊一站遮陽傘下瞬間黑壓壓。
趙曉波摟着個小白臉,看這架勢應該是不打算在章尋面前保留什麽形象了。他看到章浩就冷笑:“小子,還敢來?”
“憑什麽不敢。”章浩站聞銳鳴旁邊氣勢都要大些,“邪不壓正!老子才不怕你。”
趙曉波朝謝金坤遞了個眼神,謝金坤會意,掃掃旁邊躺椅:“小子,坐哥哥這兒?”
章浩還壯着膽子不想認慫,剛邁開一小步,領子就被一只骨節清晰的手從後面準确拎住:“別找抽。”
“……哥,給我留點兒面子。”
章尋冷凝地撇撇下巴,意思是沒得商量。章浩灰頭土臉地滾開了,謝炎低頭狂笑,“一物降一物。”
說是一起玩玩,其實不瞎的都能看出來謝金坤的意圖,因為他刻意把自己的座椅安排在章尋身邊。章尋沒說什麽。既然來了,他就不怕謝金坤打明牌。
“以後就叫你章尋得了,這樣親熱些,老首席首席的有距離感!”
“謝總随意。”
“要不要來點兒酒?”
“多謝謝總,我沒有白天飲酒的習慣。”
“看出來了,你是個斯文人,跟我們這種大老粗聊不到一塊去。”謝金坤冷冷地幹笑兩聲,“不過我們這種大老粗也有好處,比方說給你們這種斯文人錢花。看在錢的面子上,你對我也不應該是這個态度吧章尋。”
聞銳鳴跟其他人的保镖一樣,站在章尋身後不到一米距離。他能看到章尋隐忍的側頰,脖子上微微突起的青筋。
章尋說:“謝總,我這趟來就是為了感謝您慷慨解囊。”
雖然話是客氣話,但口吻冷淡至極。謝金坤聽完朝俱樂部經理發脾氣:“你們還說這破地方有意思,吹得他媽的天花亂墜,我看有個卵意思!”
這裏娛樂項目都是現成的,可經理哪知道幾位活閻王想玩什麽,戰戰兢兢地問:“謝總,您是想打球還是想唱歌?”
“唱你媽個逼!”
罵人的時候謝金坤餘光掃到聞銳鳴,眼神微微一頓,然後不懷好意地轉頭問趙曉波:“老趙,你上回跟我說聞兄弟會什麽來着,會開槍?咱們幹脆,叫幾個人來玩兒槍!”
趙曉波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顯然是不太贊成他這個提議。謝金坤沖聞銳鳴招招手,“聞兄弟,來。”
聞銳鳴面不改色走過去。
謝金坤說:“別看這地方人不多,藏龍卧虎,好幾個教練都是特種兵退役。我把他們叫來跟你較量較量,權當哥幾個開開眼怎麽樣?閑着也他媽是閑着,你要能贏了他們老子就佩服你,要是輸了……”
他來之前就存了心要挫挫聞銳鳴的銳氣,這麽好的由頭當然不會放過,況且剛才又在章尋身上受了窩囊氣,不發出來是不可能的。
聞銳鳴還沒說話,章尋沉吟片刻,忽然站起來:“謝總,我這個保镖不是什麽厲害角色,恐怕會掃了你們的興。”
謝金坤冷哼一聲:“那依你呢。”
“我看還是——”
話剛起了個頭就被聞銳鳴一個細小的動作截斷。
聞銳鳴出人意料地低頭卷起袖管,亮出不常用的左手:“可以,怎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