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中毒知心意(1)
張眼時,她瞧見賈寶玉那雙光彩奪目的桃花眼如死水般黯沉
“我……”她想起身,奈何還是渾身虛乏無力,看看四周布置是怡紅院的寝房,教她安心了下來
“沒事,沒事了”賈寶玉瞧她不住地顫着,輕柔地将她抱在懷裏
林黛玉難得沒反抗,甚至直往他的懷裏鑽,雙臂緊緊地環抱住他她這從沒有過的舉措,教他的心不住往下沉
“你……你怎會去了南安郡王府?”好半晌,心裏覺得安穩了些,她才低聲問着
“我和爹回府時,聽迎春說娘帶你去南安郡王府,就覺得不對,才會趕過去”他拉過被子将她裹住,讓她舒服地窩在他的懷裏
“可等你和舅舅回府,時候也不早了,怎會趕得及救我?”
“老天保佑吧”抱着她,他的嗓音分外低啞“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母親她竟會做到這種地步……我一直告訴自己可卿的事與她無關,然而姊姊省親時,卻讓我聽見姊姊為了封妃,讨好帝王而讓母親夥同祖母除去可卿……盡避如此,我還是認為她是個為了孩子不得不為的母親,可她卻連你都不肯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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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擡眼“元春?她讨好帝王跟可卿什麽關系?”
“我不知道,我沒聽清楚,我只是不敢相信,我的母親、祖母和姊姊,可以為了己身利益而毫不在乎除去另一個親人……”
見他痛苦地攢緊濃眉,林黛玉心疼地抱着他“沒事,你別擔心,你知道我沒事,下次我不會再給她們機會傷我”原來他獨自站在雨夜中,是因為元春省親,他聽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什麽都不肯說,嘻笑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卻把苦往心裏堆
想想,他也不過是多大的年紀,平時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可終究是個孩子,剝開了纨褲的惡劣,他是心性正直,是非分明的人,也正因為如此,他才能堂而皇之地踏進她的心裏,她才心甘情願地成為他的妻
“颦颦,她們是我的親人,我……”
“喂,你可別亂來,你也知道她們都是你的親人,所以你沒必要做什麽”
“對不起,我差一點就保護不了你,我……”未盡的話全教她封了口,他怔愣着,被溫柔地安撫着
“再說,我就繼續堵”她舌忝了舌忝唇,只覺得好鹹,原來淚水竟是如此地鹹,咽下後,鹹入心底,教她跟着難受
“颦颦,我該要怎麽保護你?”抵着她的額,他已經六神無主
“你當我這麽沒用?我今兒個不過是着了道,往後想整我怕是再沒機會”她一派大氣,像是把今晚的意外當成鬧劇一出但她還記得當下的恐懼,而他也很清楚她确實受到了驚吓,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心疼
偏偏對方是他的至親,他不想也不願對付她們,畢竟他這一生受盡她們的疼寵,深埋骨子裏的孝道,教他必須忍讓,卻連帶委屈了她
“寶二叔”門外傳來賈芸的喚聲
“大夫來了嗎?”他問
“寶二叔,城南的柳大夫今兒個到鄰鎮出診了,我找了幾處醫館,大夫都不在館裏”
賈芸的嗓音有點急了
“那就再往其它地方找找”賈寶玉話落,像是想到什麽“颦颦,你躺會兒,奉八和雪雁在小廚房裏幫你熬藥,我知道奉八懂醫,但還是找個大夫來較妥,畢竟奉八也無法确定你到底吃下了什麽藥”
她應了聲,見他起身,又問:“欸,現在是什麽時分了?”
“酉時了”
酉時?她不就是剛回府就醒了?忖着,見他走到外頭跟賈芸說了幾個醫館,她用力地撐起身子下床
她記得紀叔替她備的藥材裏有砒石每逢天寒或季節交替,她的哮喘就會發作,所以她的房裏定會擱上幾份藥材,砒石可以入藥治哮喘,本身亦是毒,所以用的分量通常不多,她只要取出一些,制造出類似中毒的樣子就成了
既然要把大夫找來,那就玩大一點!南安郡王府的宴席上,盛器全都是銀制的,所以只要大夫确診她身上有毒,與她同行的人都別想全身而退
就在她将砒石咽下,準備回床上躺着時,月複部突然像是有火灼燒,她吓了一跳按着桌緣想坐下,身子卻無力地偏斜倒落,發出了聲響,門外的賈寶玉随即沖進房內——
“颦颦,你怎麽了?”
她想開口,一股腥膩竟沖口而出,濺了他一臉的血
他怔住了,她也傻了
不會吧,她只吃了一點點耶……這是她哮喘發作都會吃的藥材耶!還是說,單吃一樣砒石效果會如此驚人?抑或者是她被下了藥,再加上砒石成了加乘作用?
天啊,這一回是她自己陰了自己啊!
在黑暗鋪天蓋地落下時,她在內心不住地驚喊:蒼天啊!我還沒打算回仙境啊!
她在黑暗中浮啊沉沉,隐隐約約之中彷佛聽見了仙境裏的樂音,那沁入心脾,可以撫去所有戾氣的天籁,讓人流連忘返
可是,此刻她想歸去的,是人間
雖說陰險的人兒多如牛毛,但是可愛的也不少,好比待她極好的三春和李纨,可卿和雪雁,還有,最最教她放心不下的賈寶玉
好不容易讓他扭曲的心稍稍矯正了,她要是不在,豈不是前功盡棄?
況且,說好了要幫他取回二房的産業,她這人向來是言出必行的,絕不能抛下他不管,她得回去,非回去不可……
當她用力地張開眼時,同樣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注視着她,是說這朵桃花是不是快枯萎了?
“颦颦……”那虛弱帶着泣聲的低啞呼喚,彷佛有着數不盡的濃情密意,毫不保留地往她耳裏鑽,鑽入她的心底,令她心口麻疼一片
“寶……”她張口,卻發現光是發出一點聲音,她就虛得像是随時又會厥過去,她覺得自己吓得瞠圓了眼,但實際上她只是微動了長睫而已
“噓,先別說話,能醒來就好,待會再喝點藥好不?我這兒有糖蒸酥酪給你,你要多吃一點,好不?”那急而快的氣音,像是在遮掩什麽,像怕被誰聽去,那般緊張惶然,教她不禁微皺着眉
她想問他發生什麽事了,但他已将藥取來,一匙一匙地喂着
真不是她要說的,這藥還真不是普通的苦,她的舌頭被苦得發麻了
用力把藥咽下後,他随即舀了一匙糖蒸酥酪到她嘴邊,但不知怎地,她竟是一點胃口都沒有……香啊,還是她記憶中聞過的味道,還是她朝思暮想的禦品,但她就是沒有開口品嘗的沖動
她這是怎麽了?該不會吞毒把自己毒傻了吧?
吃食是她的本能啊,可是她的本能卻停機了!
“吃點,颦颦……你得吃點東西才成”
他嗓音裹着濃濃的鼻音,她費力擡眼,才發現他的眼紅腫,眼下有黑影,束發都顯淩亂了
她到底是睡了多久?姑且不管她睡了多久,橫豎醒了就是好消息是不?怎麽瞧他這模樣,像是她已經死過一遍似的
但不管怎樣,她還真不喜歡他這樣,于是她強迫自己開了口,嘗着她美食榜上的榜首,結果,她卻嘗不出味道
她想,她的舌頭大概是被剛才的藥給苦壞了
到底吃了幾口,她實在沒印象,因為吃到一半,她又胡裏胡塗地睡着了,直到她再度清醒時,那朵桃花已經凋零了
明眸善睐的水靈桃花眼被黑影圈了一圈,就連面頰也跟着瘦了
然後呢,沒搭上話,被迫喝了藥吃了沒味道的東西後,她又沉沉睡去,就這樣來來去去記不得幾回,最終清醒時,她的腦袋終于清明了點,而那朵桃花則是沉睡在她身旁,睡得那般不安穩,就連入睡了眉頭都是皺的
接下來,她的眉頭也跟着皺起了,因為他的發尾油膩膩帶着異味,就在她頰邊搔着
不會吧,乍暖還寒的天候,還能把自己的頭發弄到出油,他到底是多久沒沐浴了?
瞧着他半晌,她才驚覺他這身衣裳根本就是她出事那晚穿的,他該不會一直守在她身邊,一步不肯稍離?
正忖着,瞥見錦囊掉出衣襟外,不禁想起他總把這錦囊擱在心頭上她撇嘴,錦囊是雪雁繡制的,擱在他心頭……這擱的到底是誰?想着,擡手想将錦囊取下,就見他猛地張開眼,當場與她大眼瞪小眼起來
“颦颦,你醒了!”他霍地爬起,身形還稍晃了下,才在床畔坐穩
“呃……我睡幾天了?”下次再拿好了,現在她實在太想知道他用了幾天的時間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又憔悴
“……三十二天”
林黛玉瞪大眼,不敢相信那麽一丁點砒石竟可以讓她生生死死來來回回這麽多天,到底是她吃太多,還是這身子實在太破爛?
“你等會,我讓人替你備膳和藥”
她沒應聲,實在是因為還處在錯愕之中,不敢相信自己險些造就害死自己的烏龍,她要真是這般死回仙境,不知道會笑死多少人,簡直是丢臉到她不願再回想,以致于她羞赧地埋進棉被
不一會,雪雁進房,一雙眼紅通通的,含怒地瞪着她,不發一語開始替她梳發更衣,她不禁問:“雪雁,你在生氣?”奇怪,她死裏逃生,照理說雪雁應該喜極而泣才是,怎會是含怨帶怒地瞪着她
“你說咧?”
唉呀,實在是太以下犯上,但她向來大量,不計較雪雁的撒潑
一會膳食送來,三春姊妹也來了,一個個欣喜若狂瞧,這才是應有的反應,她認為雪雁該好生學習才是
“二嫂,你再不醒來,二哥都快倒下了呢”賈探春替她舀了粥,交給雪雁喂食“二哥一直不敢阖眼,祖母來了他都不理呢”
“喔……”那就和她猜想得差不多“可祖母和婆母沒生氣嗎?”
三春聞言,彼此對視了一眼,最終推派賈探春發言“二嫂,大夫趕來診治時,說你是吃下了毒,要不是在大夫趕來之前,二哥一直抓着你灌茶水,恐怕你是捱不過的,後來祖母得知此事,追查之下,才知道你是跟着母親和薛姊姊參加了南安郡王府的食宴,祖母說南安郡王府怕人下毒,食器全都是銀制的,所以你中毒絕對和南安郡王府無關,一口咬定了是太太和薛姊姊做的,就把太太趕進後院佛堂罰念佛抄經書,而薛姊姊則是關在蘅蕪院不得踏出”
林黛玉輕點着頭,心想,這跟她預料的不失毫厘
畢竟那回挨了婆母的巴掌,祖母應該還是記憶猶新,加上之前她和寶玉被“捉奸在床”,也是婆母使的計,害得寶玉差點被親爹給打死,沖着這兩點,祖母自然會一口就咬定是婆母狠心下毒
而她,也沒狠到要婆母的命,只是希望祖母能稍稍管教,省得繼續興風作浪,累得寶玉傷心
算來,她這個媳婦也算是不錯了,對不?給了婆母面子,也不讓相公對付自個兒的娘親,她躺了三十二天,也算是值得了
打聽到她昏睡的這段時日裏的消息後,一頓膳食也吃得差不多,而賈寶玉也進了門她猜,他應該是跑去梳洗了,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只可惜眼下的黑影像是刺青似的,洗也洗不掉,可以想見他的疲憊
賈寶玉随意吃了點,待房裏的人都離開後,才将進門時擱在桌下的食盒取出
扒子一掀開,她便聞見了似曾相識的味道,探頭一看,果真是糖蒸酥酪
“元妃又省親了嗎?還是她派人從宮裏送來的?”她好奇的問
賈寶玉默不吭聲,舀了一口喂她
她含進嘴裏細細品味,果真吃到了她魂牽夢萦的味道,但……“這應該不是宮中的吧?”
賈寶玉眼角抽了下“少了哪一味?”
“沒少哪一味,只是這酥酪粗了點,宮中禦品不會做得這般粗糙”味道和聞起來的差不多,就口感上差了一點
“你說該怎麽做才會細致?”
“該是牛乳和水煮,置涼,取凝結牛乳皮,重複取之,再去清女乃,取凝乳皮和糖再加藉粉或豆粉煮稠”她想大抵上應該是這樣,但說着說着,教她不禁又想起——“欸,你知道嗎,有一種橘羹,做法大抵也是如此,不過裏頭煮的是去子的橘肉,口感滑膩,氣味酸甜,教人一吃就上瘾”
“揚州吃法?”
“不是,我也沒吃過,只是書上看過”
賈寶玉無言地看着她,半晌才問:“還吃不吃?”
“吃,雖說是粗了點,但味道應無差異,你還沒跟我說這是哪來的……嘿,該不會是我紀大哥為我準備的?”
“我做的,關紀奉八什麽事?!”他不快的低吼
林黛玉眨了眨眼,眉頭微微攢起“你?”
“懷疑?!”
“你什麽時候會下廚?”不能怪她懷疑,他是個連更衣都要人服侍的纨褲,要他下廚,難度太高了吧
“還不是為了你生辰學的,誰知道你這一病把你的生辰都病餅了,而且你老是昏睡着,我心想你想吃糖蒸酥酪,就自己仿着做,就盼你能清醒多吃一點,要不就這樣躺着日日消瘦……簡直像是随時都會去見閻王”
林黛玉小嘴微張,顯然被他的說法給吓到
原來半夢半醒中無味的糖蒸酥酪也是他做的,他是為了她才特地學做糖蒸酥酪的,直教她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