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在那之後,瑛裏再也沒出現在大學。
他的課桌閑置在原處。離開時,寫着草稿的筆記本攤開在哪一頁,冬令營剩下的幾天裏就翻在哪一頁,仿佛它的主人僅僅只是被老師叫去辦公室一趟,馬上,很快,上課鈴響前就會回來。
然而,大家都知道,他不會再來了。這也正是每一個人所希望的。就算盛瑛裏再出現,表現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他們也不知道怎樣面對他。
一開始,盛遠道還被通緝過。
他犯下的罪案引發了軒然大波,短時間內該地區上下都人心惶惶。盡管詳細案情保密,但還是有些報道流傳出來,盛遠道犯案期間,他的兒子是與他一起生活的。
造成這一局面的始作俑者是許彥君。
這一起案件震驚全國時,他還是小學生,只記得父親無數次向公衆低頭謝罪,盡管沒有人會希望發生這種事,但作為當地相關機關的重要負責人,理所當然還是該對此負責。一夜之間,父親就蒼老了許多,家人也随之發生了許多異變,比如之後過年外公再沒讓這位女婿進過家門之類的……這些都算後話,不提也罷,只是,至少他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數罪并罰,盛遠道被處以死刑。但悲劇已經造成,并不會因此就結束。
同齡的孩子們沒有那麽多心照不宣,私底下還是沒少談論這件事。
“他真的……”
“天哪,像電影一樣。”
“光看真的猜不到他是那種人……”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許彥君獨自不安了幾天,發現大家只把注意力投放在瑛裏上後才松一口氣。只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那天剩下那名當事人。
澤瓊照常吃飯,睡覺,學習,考試。
許彥君去找她時,又是在體育課。他靠近操場,向同學詢問了一下“丁澤瓊在哪”。順着對方指示的方向,他看到她正站在人群外圍,還是不怎麽喜歡活動的樣子。
“丁澤瓊。”他說。
女生回過頭,看到是他時露出了微笑。
背後仿佛被誰用匕首抵住似的,看到那個表情時,許彥君有些難為情起來。“對不起,”他說,“之前你被吓到了吧?”
“嗯?”澤瓊抱着一顆球,說,“什麽?”
“就是盛瑛裏那件事。”他回答。
她像是這才會意,頓了頓,笑着回答:“唉。”
許彥君聽到她嘆氣。
澤瓊忽然松開手,球掉落下去,彈跳了兩下,滾到一側。她朝他走來,明亮的眼睛凝視着他,忽然伸出手,輕輕拍打他手臂旁邊。隔着羽絨服感覺不到體溫。女生說:“你也很害怕吧?”
耳旁傳來關懷的話,看到對方溫和的笑容,許彥君沒來由的有點想哭。
他猛地別過臉,不動聲色将話題拐回原本該有的方向:“你還是多鍛煉鍛煉吧。就算高考不考體育,上大學以後會挂科的。”
“是嗎?”澤瓊意外了一下,随即燦爛地笑起來,“那完了,我跑得可慢了。”
往回走時,許彥君胸口的大石落地。
好在沒有什麽更不好的情況繼續蔓延,已經不想再有更多人因為這件事而不幸了。他是這麽想的。
澤瓊并不在意就好。
然而,事與願違,晴天霹靂,距離冬令營還有三天結束時,澤瓊請假早退了。
她媽媽原本就在本市停滞,得到老師聯系直接趕往學校,正好接她一并回家,連最後的結課考試都沒參加,評分的統計也沒進行完。加上家長同意,大學沒有不放行的理由。
回去收拾床鋪時,女生都有些議論紛紛,很難不往瑛裏那件事上想。雖然他們好像沒有什麽進一步的舉動,但大家的眼睛也是雪亮的,都知道兩個人偶爾會說話,只聽說是她自己提出的。
然而,老師卻刻意強調過不許造謠傳謠。
因為在澤瓊提出回去的那一天,張莉凡被叫到了辦公室。
平時她自認很懂讨好大人那一套,按理說是容易受長輩喜歡的,但澤瓊的媽媽卻眉頭緊皺,恨不得上來徒手把她撕碎。不僅如此,大學、高中的老師都齊聚一堂,很難不讓人緊張。
老師說:“你扔了丁澤瓊的假牙吧?”
張莉凡臉色一變,當下就想辯解:“不是……”
“是為了不讓她參加英語演講比賽?”
“我沒有!”她終于情緒激動起來。
澤瓊低着頭,從一開始就不說話。
老師又說:“聽說你說丁澤瓊拿宿舍同學手機,還偷偷在廁所抽煙?”
“什麽?!”這一次,張莉凡終于流露出最為驚訝的表情,“這個我真沒有!我沒有抽煙!”
“那之前的就有了?你在同學中口碑都不怎麽好啊。”
“老師,我沒有,”張莉凡咬緊牙關,“我…我是丢了她假牙,但是我真的沒抽煙啊。我丢她假牙,也是因為……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以為是垃圾!”
最先繃不住的是澤瓊的媽媽。
女人張牙舞爪撲了上去,要不是澤瓊及時拉住,只怕馬上就要對女高中生動手:“太惡毒了!你這孩子太可惡了!我家晶晶是這麽可憐的好孩子,你這個小賤人——”因為被拉住,女人又立刻轉頭看向學校老師,要求一定要狠狠處分張莉凡。
就這樣,澤瓊在冬令營的收尾并不如何完美。
但她還是完美地回家了。
回去的路上,媽媽讓澤瓊坐在靠窗的座位,自己在外側警戒着每一個人。
澤瓊有點意外,媽媽卻怎麽問都不說。回到熟悉的小區,進到熟悉的家,澤瓊想打開電視機,卻被媽媽阻止了。媽媽有點奇怪地說:“……隔音不好,還是照顧下鄰居吧。”澤瓊詢問起這幾天的報紙,媽媽又解釋:“報紙我扔掉了。”
“有什麽事嗎?”
面對媽媽的明知故問,澤瓊笑起來,說:“沒事,我跟爸爸打電話報個平安。”
爸爸接了她的電話。澤瓊解釋自己沒什麽事,又說着冬令營很好玩,媽媽在旁邊徘徊着不肯離開。
她知道沒辦法了。所以爸爸說“最近多小心”的時候,澤瓊直接問:“怎麽了呀?”
說時遲那時快,爸爸還沒說話,媽媽就飛快搶過了手機。她出離憤怒,瘋狂地朝電話吼叫着:“閉嘴!閉嘴!就你盡壞事!你就不能動動腦子!怎麽能跟晶晶說這個!吓到她怎麽辦!”
那天的晚飯是燒糊了的豬肉炖粉條。
澤瓊絕口不提媽媽不想說的事。
每一年過年,澤瓊都會去鄉下爺爺奶奶家過年。
但凡需要外出,媽媽總是像只驚弓之鳥,今年更甚,過年之前連門都不讓澤瓊出,要她在家老老實實學習。每到需要出去采購或辦其他事,媽媽就會把門反鎖上。陪伴澤瓊的只有作業和手機,手機沒有多少功能,除了媽媽查崗,就只會收到gg短信。
澤瓊忍耐了好幾天,在家無聊到快爆炸,等差不多摸清媽媽時間安排的規律後,她很快開始嘗試別的方法出去。
門可以鎖住,窗戶卻不行。
雖然有防盜窗,但幾個月前,澤瓊就發現其中有幾根鐵欄逐漸松動,可以拆卸下來。她裝作不知道的樣子裝了回去,一直想着什麽時候能派上用場。果不其然,這就是那時候。
那一天,澤瓊收到了KFC新春全家桶的gg,雖然文字描述幹巴巴的,但還是充滿了誘惑力。
趁着中午沒人,澤瓊鑽出窗戶,慢慢踩到空調外機上,然後伸出腿去夠水管。也就是這時候,她剛好來到了隔壁鄰居家窗前。
澤瓊自己渾然不覺,直到聽見一聲悶響才回過神。擡起頭時,她看到一個理應比她大幾歲的男生正跌倒在室內的地板上,明顯是被窗外突然出現的人吓到了。
“對不起。”她說。
“……”男生半天發不出聲音來,滿臉驚恐地看着她。
也對。
蜘蛛俠應該在電影裏,現實裏的那叫小偷。
“我住在你家隔壁,”既然都被發現了,下去也很危險,澤瓊索性求助,“可以讓我進去嗎?”
鄰居家沒有防盜窗。
他還是癱軟在地上,勉強吞咽着唾沫,想爬起來還又滑倒,狼狽不堪地将窗戶開得更大,以便她爬進來。
澤瓊鄭重道謝,又請求對方保密。
這位鄰居還處在震驚狀态,支支吾吾開口:“你怎麽今天就回來了?你媽媽之前說過大學冬令營……”
“我有點不舒服,就先回來了。”澤瓊禮貌地說了謊。
時間有限,也容不得她客套太多。被囚禁在家裏好幾天,澤瓊只覺得四肢都快報廢,她賣力地奔跑,喜悅從心口難以抑制地漫出來。
炸雞和漢堡非常好吃,冰淇淋也很甜。
澤瓊吃得很飽。
她回家時已經是傍晚,冬天比夏天更早迎接暮色。媽媽大概會罵人了,但她盡量不去想這些。回家時,澤瓊忍不住哼着“笑呀笑呀哈哈哈”,心中不是沒有煩惱,卻還是被暫時的滿足沖散。
走進巷子裏時,幾乎沒有重量的歌聲揮灑在狹隘的牆壁上。
倏忽間,澤瓊停下了腳步。
有人。
有人跟在她身後。不是錯覺,也不是虛無缥缈的噩夢,而是此時此刻的現實。澤瓊側着身子往後看。她無比專注地凝視深淵,深淵也仿佛正在凝視着她,在那之中什麽都看不見。良久,她才發出聲音:“別跟着我。”
柔嫩的臉頰焚燒,落入寒冷的冰川,淬成小刀。
“被我抓到的話就殺了你,”面向黑黢黢的巷道,澤瓊的表情被晦暗的雜質填滿,“娘息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