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升蓮

第26章 之二十（三）

之二十（三）

莫是前生負你來（三）

這情境真是微妙極了。我心下有些尴尬，不知道再任杜曜說下去，還會不會說出什麽更令人緊張的話語來，遂裝出一副開朗的模樣，極力在腦海裏搜索出一點記憶的斷簡殘片，陪笑說道：“啊，對哦，我想起來一些了——那日，你還問我名字，但我那時怎會有名字？可又不能直說；剛巧前幾日鹂歌教了我一首《越人歌》，于是我就信口說自己叫‘越女’……”

呵原來，當日與杜曜初次相逢之時，他有絲唐突地請求我唱支歌兒，只怕也是出言試探，看看我是否還記得當初那一首《越人歌》罷？未料我已渾然忘卻，卻随口唱了支贊頌他的歌兒，因此他才面露訝異之色罷？我今日終于記起來了，那首不祥的、不祥的歌呵！

今夕何夕兮，骞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的心忽而猛烈地疼痛起來。

我腦海裏仿佛又響起了袁昂的聲音，一字一句，極其清晰。

你，究竟是人、是仙，還是妖？升蓮，你，究竟是誰？！

呵，我從不知道他竟然懷疑了我那樣久。也從不知道清直如他，也能将心中的種種懷疑不信掩藏得那樣深，那樣好。為了找到一個答案呵，他甚至不惜拿自己的性命為賭注！倘若我對他的感情沒有那樣深，倘若我比他更惜命，不肯撲上去救他呢？

所以，我的心碎了。碎成齑粉，風一吹，就不見了。

所以，我才心甘情願使出那一招“玉石俱焚”。在我氣息奄奄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袁昂焦急的面容，看到他頰上的一滴淚，聽到他的聲音哽咽。可是呵，曾有過的那些忍淚的沉痛，那些巨大的犧牲，都只是白白付出；這荒唐可笑的命運，卻注定我一生只能得到他這一絲關懷，片刻動容！

我忽然展顏向袁昂一笑，靜靜說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我想，我是忽然之間開始有絲恨他了，恨得不願意讓他好過，恨得要讓他往後的一生都活在愧疚悔恨裏；所以我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卻未曾想過，只此一首歌，能引出這許多故事。

若到越溪逢越女，紅蓮池裏白蓮開。

我終于微笑出來，輕聲說道：“夠了。杜曜。若為回報當初那些微薄之事，如今你對我的恩惠，早已超出了我曾為你做過的事不知凡幾。是你一再慈悲回護于我，還曾為我指明過擺脫妖身之法，只是我自己糊塗，沒有去做而已——”

我向杜曜深深施了一禮，柔聲說：“杜曜，是我對不住你屢次相助的恩義，有負你一片苦心，是我的錯！只盼你原諒我的糊塗，只是，我再也沒機會報答你了……”

杜曜面露驚異痛心之色，我卻沒容他再說什麽，便轉向一旁的女娲娘娘，從腕間取下檀香木手串，在掌心把玩良久。

“原來……升蓮從前能有二百年快樂時光，都賴女娲娘娘宅心仁厚，将此寶物相授。如今封神在即，仙妖殊途，蒙女娲娘娘點化，方知千情萬念，不過如朝露幻影，留戀無益。就請娘娘收回此寶物，将升蓮收伏了去，好讓大家各歸本位，也算有始有終！”

女娲微微挑眉，忽然一笑。

“升蓮，你可悟了？……那就教我看看你的決心。”

我訝然，一時間不知如何表示。待得發覺女娲淡淡注目我腕間那挂檀香木手串，我瞬間似有所悟。

“好。”

我話音未落，已手下用力，飛快自腕間扯落那挂檀香木手串，狠狠擲于地面。我手中暗自捏個法訣，食指淩空虛虛一指那檀香木手串，一股火焰倏然從我指尖激射而出，霎時間将那挂檀香木手串燒成灰燼。

杜曜神色為之一變，失聲叫道：“升蓮！你……”

一旁的女娲，面容上卻浮出了一絲贊許的笑意，微微颔首，終于和顏悅色地對我說道：“很好，升蓮。你雖為妖身，所幸深明大義，我心甚慰。奈何天庭律條森嚴，這必須的懲罰，卻是不能不受！今日你為我收去，一生修為盡毀，墜入六道輪回，勢難幸免；不過念在你素來并未作惡，或許六道輪回之中，累世歷劫之時，天庭能夠網開一面，使你仍舊轉生為普通生靈，再有機會從頭修仙煉道。數千年後，際遇究竟是悲是喜，也未可知！你可明白？”

我輕輕一笑，斂眉垂目，恭聲回答：“升蓮明白。事已至此，受了娘娘指點解惑，升蓮早已将一切前因後果看得通透明徹，深覺執着無益，人間一切，只徒然令人心灰意冷罷了！但憑女娲娘娘發落，升蓮領受便是。”

女娲目光一閃，驀地笑道：“很好，很好——”

笑聲未歇，女娲已重新揚起雙手，掌心忽然幻化出一柄令旗，腳下踏定八卦方位，雙手在半空中虛虛拟出一道弧度，清嘯道：“紫氣東來，明月入懷！”

四周驟然掀起一陣狂猛的罡風，飛沙走石，吹得我連退了數步，睜不開眼睛，一交坐倒，不禁以袖掩面。

狂風稍停，我方睜眼望去，卻見眼前一片白霧茫茫；待得多時，方才慢慢散去。我看到霧霭之後，衆仙皆是一陣亂了手腳。杜曜距我最近，我看見他沉下了臉，冷聲道：“糟！不知女娲娘娘突然設下結界，有何用意？難道……是要在結界之中——”

我聽得真切，不由得有些慌張起來，環視四周，果真女娲設下了一道結界，其中只有我們二人。我被女娲擋在結界之中，十分詫異，暗忖若要收了我去，何必如此大費周折？

女娲卻只向我微笑，輕聲道：“你在結界裏面，可以清楚看到外面的衆仙。而他們看到的，不過是一團混沌而已。你且不動聲色，慢慢看來。”

我有絲納罕，但轉念一想，我這等微末道行的小妖，早收晚收，還不是一樣？我且放寬心，照女娲所言，靜靜欣賞便是。

（第二十章　完～～）

4月1日更新：

今天是愚人節~~~很慶幸至今為止還沒被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