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個世界（二）
第二個世界（二）
駱青州坐在書桌旁的太爺椅子上，垂着眼皮，正眼也不瞧春紅一下。
春紅心中氣煞，心道這賤骨頭倒敢在她面前擺起譜來，等稍後去了姨娘小院，看自己怎麽收拾他！
嘴皮子抖了抖沒說出話，這書房裏還有兩個小厮在，雖也是兩個備懶貨，保不齊就是夫人的人，她可不能給姨娘招禍，于是便忍了下來。
駱青州不說話，春紅翻了個白眼再叫了一聲：“少爺，該去看姨娘了。”
駱青州端上茶杯抿了一口，皺了皺眉，這茶也太次了些，羅宗梁果然不受重視，在這羅府沒甚地位。
默默品了兩口茶，才終于掀起一點眼皮，右手合上杯蓋，将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幽幽冷聲道：“哪裏學的規矩，主子面前也敢大聲呼喝！”心裏卻幽幽嘆了一口氣，這些話本不該等着他這個主子來說，奈何他身邊養了兩個不是一條心的。
春紅覺得不可思議，面上青青紫紫難看至極，這小畜生今日怎麽了？竟然三番兩次頂撞她！心裏生了怨氣便忍不住威脅了一句：“三少爺去的遲了，恐姨娘要不高興的。”
不高興了會怎麽樣，自然是拿羅宗梁出氣，以前原身可不知受過多少毒打。
“閉嘴！”駱青州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沉聲道，“洗筆，送人出去！”
洗筆心裏也非常讨厭這個春紅，也不知神氣什麽，還真拿自個兒當盤菜了！
不是他說，他們少爺也太沒本事了些，一個失寵十幾年的老姨娘而已何至于就被她給拿捏住了，見天兒呼呼喝喝讓少爺去看她，還今日想吃這個明天眼饞那個，少爺的月例銀子就是被那老娘兒們給扣了去，害的他們這些當貼身小厮的一點油水沒有。
方才三少爺讓狼毫去五味齋買了芙蓉蓮子糕，想着又是拿去給賴姨娘的，他還暗暗啐了一口，老東西不安生！卻不料今天主子格外不同，也沒了平時的沉默不語，還教訓起春紅來。
洗筆心中竊喜，所以一聽主子吩咐，立刻挺起胸膛，斜吊着眼，走到春紅面前，不陰不陽說道：“請吧，春紅姐姐，別真個讓少爺來請你，也攬鏡瞅瞅自個兒哪有那麽大的臉！”
春紅蹬蹬腳，帶着一臉怒容跑開了。
“少爺，你今兒個不去劉姨娘那裏了？”洗筆舔着臉笑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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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青州看了他幾眼，才道：“讓狼毫買的芙蓉蓮子糕呢。”
“主子東西這兒呢。”洗筆彎着腰，笑嘻嘻把那用油紙包好的搞點心提了過來。
這會兒洗筆又有點摸不準主子的脈了，瞧着少爺方才那番作态，似是不打算再去那院子，這不像是臨時起的主意，但是主子為何又讓買了賴姨娘昨兒個親口點名要的芙蓉蓮子糕呢？
沒等他想明白駱青州就幫他解惑了。
駱青州伸手拿指尖挑開油紙包，瞬間甜甜膩膩的糕點香味一點點飄了出來。不愧是五味齋的點心，聞着就有些讓人口舌生津，不過這價錢也不便宜就是了，就這一斤得要五兩銀子，要知道時下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銷可能都只有二三十兩。
駱青州撚起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眨眼間洗筆腦子裏已經轉過好幾個念頭。
味道倒是不錯，不過駱青州對這些甜口的點心不大愛，吃罷一塊就不再用，随手拿了條帕子擦手。
五兩銀子的東西，賴姨娘也真是會享受。
羅家月例自來有規矩，內院女眷，嫡女十五兩銀庶女十兩。前頭的爺們，嫡出的三十兩，庶子二十五兩，除開這些不算，一季每人裏外各四套衣服，四雙鞋襪，筆墨紙硯這些都是備齊了的不需再額外花費銀錢。
羅宗梁雖然窩囊雖然不受寵，但這些少爺的基本配置具也是齊全的，他本人又沒幾個朋友不愛交際照理來說應該一個月怎麽都能能餘下不少，然而事實卻是，他一錢銀子都沒有存下。
因為背後有個賴姨娘，全叫她給拿走了，甚至為了那碟子芙蓉蓮子糕，羅宗梁還昨天晚上還厚着臉皮從他二哥羅宗仁那裏借了五兩銀子。
“洗筆，你同狼毫将着點心分吃了，留下兩塊送去羌蕪院。”羌蕪院是羅府後院姨娘們住的地方，駱青州這麽說當然指的是送去賴姨娘那個屋。
洗筆眼珠子飛快轉了轉，嘴裏大聲回答：“是！小的謝少爺賞！”随後一溜煙跑了出去。
三少爺恐怕是真的變了，這是洗筆心裏冒出來的念頭。
要說在這有容院，除了同他一起伺候少爺的狼毫，不過那個是個木魚疙瘩，不是他說大話，最了解三少爺就是自己。
羅家三少爺是個什麽樣的人？他還沒進來這院子裏時，下人們之間都傳的都是三少爺不得寵不受重視是府裏最沒前途的，大少爺是嫡子自不必說，二少爺的姨娘也是個精明人還有老爺的寵愛，所以二少爺也差不離沒準還能謀上一謀，只獨一個三少爺，親娘早逝身後連半個幫襯的人都沒有，性子也不好，聽說讀書也不成。這樣一個少爺以後的命運大概就是分些銀錢，然後打發出府裏。
下人們當差自然都想跟着受寵的主子，當時幾個少爺将将長大要讀書了身邊自然會安排照看的小厮，大少身邊有夫人一手包辦，都是從小時就訓練起來的人，他自是不愁這個不擔心沒人使喚。卻二少那裏真是個好去處香饽饽，不知道多少奴才削尖了腦袋想往上湊，一個個巴巴的給春姨娘身邊的嬷嬷大丫鬟送禮物，只求能到去了二少的百川院。
洗筆爹是喂馬的，娘是照看花園子的，都是府裏不得用的邊緣人物，也沒個硬關系，二少爺那裏他怕是想都不敢想，這個還剩下個三少爺，好歹也是個爺，總比被分去下頭莊子或者看門掃院子強，所以他就和爹媽商量，拿了些錢走了三少爺那邊的關系。
不得不說三少也這邊可好去多了，大多數人跟洗筆的想法不一樣，避之尚且唯恐不及呢，是以他雖然花的錢少，但好歹終是被分到了有容院。
說他們少爺，洗筆只覺得怪異，在外人面前成日介陰陰沉沉，就算對着老爺也是如此，好話軟話一句不會說，回了自己的有容院就變得沉默，愛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頭，還不讓人伺候。最讓人看不懂的就是他對賴姨娘的态度，賴姨娘雖然占了一個養三少爺的名頭，但就依他自己的觀察，那老女人覺不是什麽心善的人，絕不會對少爺生出什麽好心，壓榨還差不多，只看少爺卻對賴姨娘言聽必從，每個月月例銀子都被對方搜刮了個幹淨也默不吭聲。說難聽點，恐怕現在三少爺這屋子裏只怕一個大子都找不出來。
洗筆一直弄不懂，一個少爺，為啥要怕一個失了勢的姨娘，說破天去姨娘最多只能算半個主子，但這不得寵的怕是連半個都算不得了，一個堂堂正正的少爺還能被拿捏住？
但今天突然就變了洗筆明顯感覺到少爺很以往有了很大不同，今兒個一回屋也沒一個人關在書房裏，反而翹着二郎腿翻翻書本，讓他伺候看茶，看了一會兒就讓他和狼毫兩個去買東西。
買了糕點還以為是給賴姨娘的，未料少爺先是對春紅的态度變了，沒人一來就去了那院子，而是直接訓斥一頓。
再看現在那包點心也直接挑開了自己才将将嘗了一口轉頭就給了自己讓他和狼毫分食了去，這還不打緊，後面一句話才真讓洗筆心裏噔了一下，他們吃剩了留下兩塊送去給賴姨娘，這是什麽意思，這說明他們家少爺不打算忍讓下去了！
洗筆突然有一種感覺，他們有容院怕是要變天了。
但是這種變化無端讓人有些興奮。
洗筆把吃的分了一半給狼毫，倆人一起把東西吃了，剩下兩塊點心和一些碎末渣子混散在油紙裏。
随便用手一攏好，洗筆抹了把嘴，起身趁後院落鎖之前趕緊往羌蕪院去一趟。
那邊賴姨娘在我自己氣的摔了茶杯，“你說什麽，那個賤骨頭竟然敢不來？”
春紅自覺方才受了氣，這會兒在賴姨娘面前自然添油加醋告了一把狀，一副天大的委屈模樣，道：“奴婢也是好言好語說了幾句，三少爺就直接不耐煩了，問奴婢的規矩是誰教的，奴婢命賤受點責罵沒什麽只是替姨娘不值，養了他這麽些年倒養了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出來。”
賴姨娘一拍桌子，狠厲道：“ 他這哪裏是罵你，是指着我的臉皮子抽呢！好好好，好得很！怕是幾天沒教訓他了忘了以前的痛了！”
春紅正待說什麽，院在的灑掃丫頭跑了進來，低頭禀報了一聲：“姨娘，少爺身邊的洗筆過來了。”
春紅眼睛一亮，哼了哼道：“姨娘，想來是過來認錯的。”
賴姨娘眯了眯眼睛，語氣陰嗖嗖，“真是長膽子了，讓個奴才來認錯，看來咱們這賤骨頭的少爺果然不長記性，春紅你去把石子板找出來，明天一早，讓他好好跪下認錯！”
這一番話若随便叫外面的人聽到怕是要吓得膽戰心驚，這賴姨娘莫不是瘋了，怎生輕狂成這樣，忘了自個兒的身份麽！張口閉口就是讓少爺請罪，八成是腦子壞掉了吧！
而春紅一聽要讓三少爺跪石子板整個人都得意起來，一臉神氣的模樣，少爺又怎麽樣，還不是要在這院子裏跪石子板，敢訓斥自己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嘴裏便大聲應了一聲。
石子板是什麽東西？就是用那磨尖了的細石頭，鋪厚厚一層在一大塊木板上讓人罰跪用的，這東西是賴姨娘自己想出來的，嫌棄地上跪着不夠狠。
當初她們可沒少用這個東西折磨羅宗梁。
洗筆可不知道自己來一趟讓那兩人腦補了這麽多東西。他手裏提着輕飄飄的糕點盒，進了賴姨娘的院子。
春紅眼尖，一下看到了洗筆手裏提着的芙蓉蓮子糕，那可是五味齋的點心，雖然貴的要死卻真真好吃，她們這些下人怎麽吃得起。
咽了咽口水，春紅卻扯着嗓子道：“姨娘看來咱們少爺還是有心的，還給您送點心來了。”
洗筆裝作聽不懂人家的聲音裏的得意勁，心下等着看熱鬧。
賴姨娘語氣談談，眯着眼睛：“拿上來吧。”
洗筆只管裝作沒聽見，他現在可不會給這老娘兒們使喚的。
站在一邊的小丫頭戰戰兢兢，深怕惹得賴姨娘生氣等洗筆走後拿她出生，見人不動趕緊上前一步，接過東西。
那油紙包剛一觸手小下頭就一個咯噔，這輕飄飄的怎麽也不像裝了點心的樣子，雙手顫了顫，剛想開口問，春紅卻等不及了一般，直接罵道：“磨磨蹭蹭幹什麽，丁點兒事情都做不好，快拿上來！”
小丫頭再不敢耽擱，抖着腿上前。
賴姨娘一手接過東西，不過一秒，臉色大變！
快速解開油紙包一看，兩塊破碎點心并一堆糕點渣子躺在裏面。
氣的賴姨娘身體直打哆嗦！
春紅自然也瞧見了，反應過來立刻對着洗筆叫罵：“好大的狗膽！少爺孝敬姨娘的東西也敢偷吃，叫我禀報了夫人，拉出去打幾大板子攆出去，咱府裏可容不得這些眼皮子淺的偷子！”
原以為對方會吓得瑟瑟發抖跪地求饒，然卻根本沒有這回事，洗筆反而笑了，道：“春紅姐姐好大的口氣，好叫你們知道這匣子點心還就是小的吃了，不過那卻是少爺賞的，至于剩下兩塊，也是少爺心善，前頭罵了春紅姐姐兩句，說不得春紅姐姐心裏存了氣，伺候氣姨娘來難免帶出來兩分叫姨娘心裏不舒坦，所以才讓奴才勻出兩塊來，送給姐姐好叫姐姐消了那口氣。”
這話說得有水平，虧得沒說這是專門拿來給賴姨娘的，雖說就算說了什麽也沒什麽，但傳出去三少爺的名聲不好聽，好歹賴姨娘也養了少爺兩年不是。
洗筆內心嗤了一聲，反正目的達到了就行，從今天起讓這兩人知道個眉眼高低，少爺可不是一個姨娘能磨搓的。
然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賴姨娘氣得更狠了，胸口上上下下起伏，一副要暈過去的樣子，手指着洗筆抖啊抖。
洗筆完成任務完成，也不多呆，裝模作樣福了福，“沒事小的就回去了，少爺身邊離不得人。”然後一溜煙大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