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嗷啊
若不是逼不得已, 廣常絕不會在每月十五離開西宮的。
每月這一日他總要守在內院門口, 風雨無阻, 巋然不動,既是殿下的命令,也是他甘之如饴的。只是這次他将食盒送回禦膳房,匆匆回來的路上, 就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 若是十一公主那樣胡攪蠻纏的便罷了, 在唐岚的幫助下,他尚有辦法應付過去;若是福安倒也還好, 這位公公雖随侍在那位無情冷血的帝王身邊,心下卻還有幾分善意。
偏偏攔下他的人是六皇子衛晉鴻。
年滿十六的六皇子已出宮建府,被封了王, 婚事也定了下來,如今正在如火如荼地準備婚事。平日裏沒事是不能回宮來的。偏這日是中秋團圓之日,晚上宮裏還有夜宴,他回宮來也不奇怪。
只是廣常碰見了,就被他攔住了。
衛晉鴻穿着暗金色莽服,身材健壯有餘, 高挑不足, 一身的氣派倒是足足的。他一雙陰郁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廣常,語氣很是不善:
“你, 便是衛晉衡身邊的太監?”
廣常知道他不懷好意, 心裏提防, 臉上卻不動聲色,垂眼答道:“回六殿下,奴才确實是九殿下身邊伺候的。”
衛晉鴻又陰陰地看了他一會兒,語氣不明地說:“雖是個太監,長得倒挺出衆,還有幾分氣概,跟其他閹人截然不同,倒也真是怪了……”
廣常聽到這裏,心裏一驚。
衛晉鴻是誰?從小到大,他對殿下明裏暗裏的動作,他再清楚不過了。此人性情暴虐,冷酷無情,若是真的知道了他的秘密,恐怕他下場不妙,還要連累殿下。
衛晉鴻卻沒有往那方面深思,他看着低眉順眼也掩不住濃眉大眼的太監,突地冷笑了一聲,話鋒一轉——
“怪不得高高在上的十一公主承曦……都整天圍着你這個狗奴才打轉了。”
聽到此人,廣常心下既厭且恨。原本他對衛承曦并不十分仇視,她年少時的蠻橫暴戾,也只當時年少無知,兼皇上放任不管,将她寵壞。但是上次她把春雪害成那樣,實在叫人膽寒。
當時事情發生地突然,他們知道的時候,春雪已被賢妃帶回去救治了。餘下能做的,不過是多送一些藥罷了。
春雪于他有恩,于殿下也有恩,又是因為他,平白受了潑及,落得那樣的下場。廣常不可謂不恨那個十一公主衛承曦,恨到了聽到她名字就不由得厭惡起來。
好在他沒忘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忍住了心中的震驚憤恨,低着頭,語氣裏帶了幾分驚惶道:“六殿下這話是哪裏來的,奴才、奴才不敢當……”
“還跟我裝糊塗?”衛晉鴻又冷笑了一聲,“你心裏難道不該沾沾自喜麽,十一公主身份尊貴、美麗驕傲如同枝頭盛放的牡丹,到了适婚年齡,不看那些名門勳爵的公子,偏偏看上你狗奴才。呵呵,一個公主戀上一個太監,聞所未聞,說出去也是皇室的驚天醜聞,你有什麽不敢當的!”
衛晉鴻知道這事兒,倒不是衛承曦告訴他的。驕傲如她,怎麽可能把這種心思,尤其還是對一個身份卑賤的太監的心思,宣之于口?他是自己琢磨出來的,從去年天熱時節她央他弄出來的賽馬,再結合她後來的舉動。
衛承曦行事張揚慣了,從不知道掩飾,宮裏有心人悄悄一琢磨,都知道這事兒了。只是誰能管她,誰又想管她?不若冷眼旁觀,看個笑話罷。
想到此,衛晉鴻突然冷臉,命人将廣常狠狠打了一頓。
廣常不敢反抗,只一聲不吭忍着,直被打得腫了臉、留了鼻血。
衛晉鴻眯着眼,語氣陰沉地威脅道:“父皇如今擔憂國事,無心追查罷了,你說要是這事兒被傳了出去,知道你是他最寵愛的十一公主無心挑選驸馬的由頭……你說,你會是個什麽死法呢?”
“六殿下饒命……”
廣常帶着傷,不必裝已是十分凄然惶恐。瞪大了眼睛擡眼看衛晉鴻一眼,馬上意識到不妥一樣,又趕緊低了頭,帶着幾分着急畏懼,一副生怕被殺頭而戰戰兢兢的模樣。
衛晉鴻便笑了,“饒你也簡單,只要你聽我的話,我不僅不将這事兒捅到父皇跟前,反倒保你榮華富貴……”
廣常聽到這裏,心裏已經隐約有猜測了。果真,就聽到他說:“你只要幫我把這玩意兒下到你主子的茶水裏,你就立了大功了。”
廣常看看那瓶子,心裏又是一沉。
皇上寝食不安已有大半年之久,身體狀況大不如前,已然初露老态了。正因此,皇子們蠢蠢欲動,都盯着那個皇位了,私底下的争鬥只怕不少。而殿下的身份一直敏感,再如何深居簡出也逃不脫他們的針對,如今,更是要下.毒了。
廣常看看那瓷瓶,又看看一臉陰狠的六皇子,因為離開西宮太久心下已然焦急,便佯裝答應,接下了藥瓶。六皇子這才滿意,将他放走了。
廣常頂着滿臉的傷痕回了西宮,有心想處理一下,可是傷在臉上,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索性也不遮掩了,低了頭直往裏邊走。
到了內裏,卻見兩個身段妖嬈的宮女在月亮門處徘徊。他一驚,大步走過去,厲聲喝道:“殿下有命,任何人不得靠近內院,你們何以在此!”
兩個宮女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轉眼看到他鼻青臉腫,又不禁笑了,對他笑嘻嘻地說兩句,并不懼怕。她們是賢妃送過來伺候九皇子的。
宮裏的皇子長到十三四歲,就該知道人事了。別的皇子到了這個年紀,自有母妃操心引導,還會送幾個成熟貌美的宮女過來,專門伺候這檔子事兒。皇子們身份尊貴,自然無所顧忌,荒唐些的,身邊宮女盡皆淫.遍,也不是沒有的。殿下沒有母妃操心,又天生冷情,并不在意這事兒,偏賢妃娘娘考慮到這個,硬是送了兩個宮女過來,專職“伺候”。
殿下推拒不得,人收是收下了,卻并未多看一眼。她們從來進不得內院,更近不得殿下,所以這“伺候”,也成了院子裏修剪掃灑了。只是沒想到,他才走開一會兒,她們便探頭探腦了,想來也是心思活泛的。
廣常冷着臉将她們遠遠打發出去,再擡眼往裏看去,那素麗溫婉的女子,已開門走出來了。
“天啊廣常,你這是怎麽了?!”
江婺急急走下臺階,看見廣常臉上被打出來的傷痕,十分震驚。一方面她第一次看見廣常被打,另一方面她完全沒想到,如今無殃待遇明顯挺好,怎麽他身邊的人還會被打啊!難道他們的處境還是不太妙?
廣常看到她眼裏的擔憂,想起那只被摔碎了的錦鯉,一時心裏不知道該歡喜還是失落,只輕說一句:“皮外傷罷了,您不用擔心。”
“都鼻青臉腫了,還不擔心!”
江婺想拉他進去上藥,可是廣常搖頭說不用,只垂眼在月亮門站定了,巋然不動的。江婺要去拉他,他還後退了一步。
最後沒辦法,她只好回去拿藥,準備出來給他上藥。
一開始她帶過來的東西都塞在無殃床下兩個大箱子,後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換了家具,那張拔步床內有玄關,把一些藥啊書啊的,都藏在裏面了。江婺曾經還驚嘆過這機關的設計工藝。
無殃原與她一同站在窗邊,看見廣常臉上挂彩時,他便微微皺了眉。後面看她一臉焦急擔憂,忙活着取了藥,又親自拿出去,動作輕柔地給廣常治傷。
他默然無語的看着,臉色有些沉沉的,眉頭擰得越發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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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六皇子衛晉鴻把廣常放了後,倒是直奔明曦殿,去找十一公主衛承曦了。
在這個不冷不熱的天氣,不知怎得,她竟感染了風寒,卧床不起,咳嗽不休,臉頰蒼白瘦削地驚人。
他皺了眉頭,“怎麽會弄成了這樣。”
十一公主一臉的病态,并沒有什麽精神,見他便翻了個白眼:“你來做什麽。”
六皇子道:“今日是中秋,你忘了?我進來看看我母妃,晚上要留在宮中用膳。”
“哦,那你不去找你母妃,來明曦殿做什麽。”十一公主這段時間事事不順,臉色并不好,語氣裏已經是逐客的意思了。
六皇子也不生氣,反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承曦,你可知道我方才遇上了誰?”
她眼皮一翻,沒好氣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少跟我賣關子!”
六皇子笑了,笑裏帶着幾分惡劣,“是那個勾了你滿副心思的太監,廣常。”
十一公主一聽,臉上乍青乍白,竟不知該反駁他還是該罵他,氣急攻心,又咳嗽起來。
六皇子又笑道:“你該不是為他病成這個樣子的吧?要真是的話,我可給你出氣了,我剛讓人打了他一頓。”
十一公主咳嗽着,反手扔了一個枕頭過去。六皇子偏頭躲過,也不生氣,搖頭笑道:“我替你出氣,你倒還惱了,要知道那個衛晉鴻每到十五,便縮頭烏龜一樣整日裏窩在西宮,要遇上那個太監也不容易啊!”
十一公主聽見這話,突然想到了什麽,她勉強順了氣,啞聲問他:“你說得對,我好似從來沒有見他十五的時候出來過,每年的中秋、元宵,他都雷打不動,不曾出過西宮。”
六皇子也一頓,眯眼道:“莫非,他每月十五在西宮脫不得身?”
十一公主冷笑一聲:“哪天去瞧瞧,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