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茫然
江婺實在太困了, 穿回到自己租房直睡到下午, 睡飽又吃飽, 才糾結起這個事情來——她在花園裏睡回來, 會不會出現什麽負面影響?
嗯, 首先, 她當場消失,有沒有吓到廣常?其次,無殃會不會着急?最後,她以前都是直接穿到無殃那裏, 這次打破了規律,那她以後還會穿嗎?是繼續穿到無殃哪裏,還是哪裏消失哪裏出現?啊,話說那個花園是個什麽地方?……
江婺滿心滿臉的茫然。
如果以後都穿不了了,就再也見不着了無殃,這個她當做弟弟一樣疼的乖巧又漂亮的小男孩。哦,還有那個一根筋的廣常。光是想想,江婺就覺得很失落。
心情持續忐忑了一周,江婺工作難免有點心不在焉。不小心出了錯,她自己很愧疚, 上司吳淼卻沒有一點怪罪的意思, 還關心她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出了什麽事情。
江婺不明白他若即若離的想幹嘛, 也沒有興趣探究, 因此也就一笑而過, 道了歉,其他沒有多說。接下來她總算穩住了心神,安心工作起來。
只是擔心下次過去會出現在陌生的花園裏,周圍沒有軟軟的無殃,也沒有死板的廣常,要是遇上陌生的人,她起碼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才是。于是她又去買了一身漂亮的漢服,還買了好多防身用具,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事實證明,上次什麽地方睡着,下次就什麽地方醒來。
在假山後醒來的江婺,左右看看這巨大的花園,怎麽也回想不起無殃院子的方位——就晚上走了一次,能想起來才怪呢!她心裏暗暗叫遭。
清晨,天還未大亮,花園裏遍植的草木枝葉上都垂挂了厚重的露珠,無端透出一股子清涼涼的意味。江婺搓着手臂,暗暗懊惱自己又忘記了穿厚點。
她躲在假山後面等了好一陣,不敢出聲,茫茫然地看着來往行人大多是年輕漂亮的男女,默默無語,手腳輕快,而且都手上拎着食盒,端着東西,又穿着制服,知道他們都是下人。她皺眉看着看着,突然心思一轉,茅塞頓開。
急什麽,她不是早就想出來看看的嗎,現在大白天的出現在這裏,不是機會正好?
——何況她也不知道無殃在哪裏,要怪他從不跟她說。她一直躲在這裏也不是事,萬一被發現了,更糟糕。所以……還是出去轉轉!
想通了,江婺豁然開朗,心裏的忐忑、不安、疑慮通通消散。
于是她也不躲着了,看準了人不多的時候,就神色自然地從假山後面出來,一邊裝着賞看姹紫嫣紅的菊花,一邊随便挑了一個方向走。
她這次穿着一襲藕荷色印了栀子花紋的裙子,拿着團扇,慢慢走路的時候,還是有點古代仕女的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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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偶爾有人經過,雖然覺得她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說什麽,有些還會微微一福身。
江婺猜測,這裏下人都是穿着制服的,沒穿制服的都是主子,所以她們是将她當成主子了。只是有點奇怪,哪有一個家族大到下人們連主子都認不全的?還是說這個家族的家主是個色老頭,擡了幾十房小妾,所以才會這樣……
不得不說,江婺差不多猜對了。
而往來的宮女太監們,固然覺得她眼生,可是她既然這樣悠然自得,身邊又沒有人伺候着,身上又這樣素淨,想必是哪位不得寵的落魄妃嫔了。
只是一大早的就獨自出來逛禦花園,明明天涼了,還拿着扇子,也确實是怪異了些。
江婺不知道來往行人都将她揣摩了一遍,她只覺得自己沒有引起懷疑,于是就高高興興地逛遠了。
……
廣常眼睜睜地看着她走遠,心裏着急,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雜家問你話呢,你有沒有聽見!一個勁兒往哪裏看呢,那邊有花兒不成!”福安發現了廣常的心不在焉,不由得皺眉說了兩句。
廣常慌忙回神,“福安公公,沒有……”
可是福安已經疑惑地轉身去看。廣常心裏一突,也擡眼看去,好在那身形已經消失了。
福安自然什麽也沒有看見,又轉過頭來皺眉訓了一句:“你在主子面前,莫不是也這樣不專心伺候?”
“奴才不敢,方才只是、只是一時走神了。”廣常小心辯解道。
心裏卻悄悄松了半口氣,好在她沒有被福安公公看到,不然他一雙利眼一瞧,便能瞧出她的不對來了。
只是,她人生地不熟的,怎麽就敢随便在宮裏亂走的,萬一碰上了什麽……殿下可怎麽辦!
想着這些,他臉上一時又控制不住地皺起眉來。
福安看了更是不悅:“你小子,原先我瞧着倒是個守規矩的,今天是怎麽了,心急火燎的樣子,是不耐煩聽雜家說話了怎麽着!”
廣常心裏一凜,又連聲道“不敢”。
福安冷眼瞧他一眼,哼了聲,“別怪雜家不提醒,皇上如今對西宮這裏惦記着多了,你小子可要小心點兒伺候!”
廣常這才心裏一驚,“皇上惦記……還請公公明示!”
福安卻不想再說了,打發道:“惦記着好的還是壞的,雜家就不得而知了。話已至此,你走吧!”
廣常有心再探探口風,又擔憂那邊她走遠了找不着,又想想殿下的吩咐,他稍一權衡,躬身道:“那奴才先回去伺候了。”說完不再多留,往她離開的方向匆匆而去。
剛走出兩步,又被福安叫住了:“你小子暈頭了不成,你往那邊去,是回哪裏伺候?”
“……是,是我暈頭了,謝公公提醒。”廣常心裏暗恨,卻只能牙一咬轉了身回西宮。
福安站在遠處看他走遠,才奇怪地皺起眉頭,自言自語:“怪哉,這小子今日這樣不對勁兒,難不成西宮有什麽異動不成?”
思慮半晌,探頭一看無人,才拂塵一甩,也走了。
江婺胡亂走了好久,出了花園,經過幾座建築,看不懂牌匾上龍飛鳳舞的字,也不敢貿然進去。現在日上中天了,她腿都走酸,額頭也冒了汗,整個人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已經暈頭轉向了。
正好那邊有一座亭子,她就想着去坐一坐,休息一下。誰知道一走近就聽見有人在哭,聽起來還是個小孩子?
江婺一愣,還是走了過去,果真看到一個穿着紅衣服的小女孩,伏在石桌上正嗚嗚哭得傷心。
說她聖母也好,濫同情也好,總之,江婺看到小孩子就忍不住心軟。尤其可憐兮兮的孩子,比如當初瘦巴巴總是一身傷的無殃,以及現在這個不知道為什麽哭得這麽傷心的女孩。
她就不由得走近了,輕輕地出聲問道:“你怎麽了,為什麽一個人在這哭?”
那女孩吓了一跳,哭聲猛地哽住了,下一刻便擡起頭來,厲聲喝道:“你是誰,誰讓你過來的!”
江婺皺了皺眉,沒想到她這麽兇,不過看她滿臉淚痕,眼睛都哭腫了,又舒展了眉頭,輕聲道:“不是誰讓我過來的,我只是看你哭得傷心,過來問問罷了。”
結果她一聽這話,臉上更兇了,一邊胡亂地抹去淚水,一邊大聲地否認:“誰哭了!我才沒有哭!你敢亂說,我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可憐這威脅人的聲音裏還帶着哭腔,虛張聲勢的堅強,只是為了掩蓋自己的軟弱而已,更讓人憐惜。
江婺帶了幾年的輔導班,各種各樣的孩子都遇到過,知道這種性格的孩子要順着來,才能哄好。于是就柔聲說道:“好好好,你沒有哭,是我看錯了。不過你臉上花了,我給你擦擦吧。”
說着她就當真拿出了手絹,仔細幫她擦了擦糊在臉上一片狼狽的淚水鼻涕。
當然了,江婺又不用手絹,這是她買漢服送的小東西。除了手絹,扇子也是送的,還有一個小荷包。所以用手絹給小孩子擦眼淚擦鼻涕,她也不心疼,大不了扔了嘛。
被她擦淚水的十一公主卻愣住了。
原本她還想呵斥她,不準她靠近來的,可是她竟幫她擦淚水,動作如此輕柔,臉色如此憐惜,倒叫她一時愣住了。
自從她母妃去世、三皇姐遠嫁,便再也沒有人對她這樣溫柔了。除了父皇寵着她,其他人都讨厭她,就算是以前常來巴結她的承安,心裏頭也是厭惡她的,她哪裏會不知道,不過是從未在意罷了。
父皇固然說是最寵愛她,可是他總這樣忙,一個月裏哪能見幾次面?如今,竟連父皇也好似厭煩她了,不帶她去行宮避暑,回來也鮮少來看她。
要是父皇也不疼她了,那還有誰能疼她呢?
今日原是她母妃的生辰,想到以往她在世,哪年不是熱熱鬧鬧的,除了母妃,父皇也在,三皇姐也在,當時多好呀。如今母妃死了,三皇姐遠在千裏之外,父皇……父皇怕是早就忘了母妃了吧,又怎能記得住母妃的生辰?
她才十歲,已經知道什麽叫物是人非了,一時想着母妃,心中悲涼,又不願讓人看到自己哭泣的模樣,才遠遠地躲到這裏來痛哭一場。
哪想到竟還是被人看見她大哭,實在丢臉了些。只是這人又跟其他人不一樣,不曾厭惡諷笑,反對她如此溫柔細語。
十一公主一時怔愣,看着她柔和的眉眼,想起每回她玩瘋了,出了一頭汗水,母妃就是這樣溫柔地替她擦臉的,還無奈地說一句:“哎呀,母妃的承曦呀。”
想起這個,十一公主的眼淚珠子又止不住了。
江婺一愣,忙勸道:“哎呀,你怎麽又哭了,快別哭了,好不容易擦幹的……”
“誰叫你擦的!”十一公主一把搶過手帕,自己胡亂擦了幾把,又哽咽着罵了一句:“你這手絹是什麽破布做的,這樣粗糙,擦得我臉都疼了!”
江婺:“……”破布就破布吧,反正也是要扔的。
十一公主不好容易才停下不哭了,抓着手絹揉成了一團,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皺眉問道:“你是誰,怎得身上穿的也是這樣粗糙!”
江婺嘆了一口氣,心道別跟小孩子計較,就在旁邊坐下,托着腮茫然道:“唉,我也不知道啊。”
十一公主瞪了眼:“你不知道你是誰?”
“不知道哇。”
“那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哇。”
十一公主往旁邊那森森冷宮看一眼,突地明白過來,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