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齊妙雪看她一臉憐憫,不由怒道:“你什麽意思,我不用你可憐!”
明雨卻是沒再多說,只揮手解了她的繩子,走到一邊,自去想事。
齊妙雪還想發作,但是明雨已經走開,她還沒那麽無禮,要追着恩人罵,只是愣愣看着自己的身體,慢慢扶牆站了起來。
房間裏一片神魔亂舞。
這些少女說到底還是十幾歲的孩子,雖然被關了這麽多天有些心焦,卻沒有完全喪失鬥志,這下有了得救的希望,自然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交起朋友來,白楓想給女兒找個合适的容器,根本不會找那種凡間的孩子,這些姑娘大多都有些靈力,甚至有幾個已經築基了。
就如同凡間的讀書一樣,修煉也是有門檻的,普通的小門戶負擔不起這麽大的開銷,因此來到這裏的,大多都是差不多的門第,因此衆人也有共同語言,甚至有的幹脆就是本家,小時候一起玩過的。
在這種地方見到親戚,別管是多遠的關系,也像見了親人一眼,少女們淚眼汪汪,抱在一處互相安慰,說着等出去之後一定要義結金蘭。
當然,也有一些人的目光就停留在明雨身上,畢竟她們知道,明雨才是破局的關鍵,搞好關系沒有壞處,萬一到時候逃跑的時候,也能混臉熟占個前排。
只是明雨卻不像一開始那麽嘻嘻哈哈,只獨自立在角落,面色冷峻,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有幾個膽子大的互相推搡着到了近前,問:“這位姐姐,不知你有何良策,能夠幫助這麽多人脫出生天呢?”
明雨也正在思考這個問題,聞言道:“良策現在還沒有,而且據你們所說,一天裏會有兩撥人進出這個房間,一個是送人進來的,一個是捉人出去的,送人的倒還好說,不過多了幾個同伴而已,但白楓會挑誰走,卻不是我能左右的,既不能預料,也就沒法提前應對。”
這時,有個少女問:“姐姐,你說,那些被挑走的還……還活着嗎?”
她愁眉緊鎖,目光殷切,顯然是之前被帶走的人裏面有她的朋友。
明雨想說點鼓舞她的話,但是照原書裏齊妙雪再也沒有回去的事實看來,十有八九不會是遣送回家,而是被滅了口。
看她不說話,那少女便知她的答案,不由流下兩行清淚:“可憐我姐姐身子瘦弱,從小就沒離過湯藥,好不容易尋了個丹方,身體有所好轉,就被抓到這地方來,落得這麽個結果,老天無眼,為什麽要緊着一個人欺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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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幾人也都唉聲嘆氣,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步後塵,都覺出點兔死狐悲的預感來。
明雨勸了兩句沒勸住,眼看喪氣的氛圍就要傳染,連忙道:“各位,各位,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那些人死沒死我們并不清楚,也許就只是派到哪裏當差去了,再說我們這麽多人,肯定能找出脫圍的辦法,別哭啊,小心給守衛招來。”
那些守衛并不在門邊,而是守在來路的幾個關卡處,衆人聽她這麽說,連忙住了聲,還是保持輕手輕腳的活動。
明雨暗暗舒了口氣,其實早在剛進來的時候,她就順手下了隔音符,不然哪敢任由她們吵鬧,只是這一點不說明更好,省的她們哭哭啼啼,更讓她心煩意亂沒了主意。
正如她所說的那樣,一起逃出去好歹還有法子可想,但是白楓每天進來挑人帶走,就不是她能操控的部分了。
她當然可以當場發難,但是這樣就很有可能導致崩盤,因為她打不過白楓,如果選擇提前逃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離明天只有幾個時辰了,她現在連己方有什麽牌都不知道,外面什麽情況也是一頭霧水,沒有準備的戰打了也白打。
說不定到時候,誰都跑不了。
這晚,少女們得了自由身,盡可以按自己的意願或躺或盤,雖然地方還是這麽個地方,又破又暗,但至少有了選擇的餘地,就算只是這點選擇權,對失去自由身的人來說也是非常可貴的。
她們好似過什麽節日似的,把外袍脫下來往地上鋪整,還和新交的朋友夜談坐話,盡管沒有美酒美食助興,卻也覺得津津有味。
明雨沒有那個雅興,她仍舊坐在角落,冥思苦想該怎麽破局。
正躊躇間,有個人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明雨偏頭看去,是齊妙雪。
“你怎麽不跟她們去玩?”明雨問。
齊妙雪不說話的時候還好,金尊玉貴優雅美麗,一開口就把人氣得半死:“你管我?”
“得,我不管你,惹不起我躲得起行了吧?”明雨沒時間和她鬥氣,起身就要往別處挪。
也是邪門,這麽大個地方,她非要挨着自己坐。
齊妙雪扯住她的袖子,急道:“你等等。”
“幹嘛?”明雨回身瞟她。
“別人都是提供了情報才松綁的,我卻什麽都沒做,這恩惠我受不起,所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齊妙雪咬牙道,看起來還真是一身傲骨。
“你真有嗎?要是沒用我是不是還得把你綁起來?”明雨就沒見過這麽死心眼的,忍不住揶揄道。
齊妙雪自然不懼,道:“就依你所言。”
“你說吧。”明雨又把身子落回去。
“我知道這是哪裏。”齊妙雪道。
明雨道:“謝謝,我也知道這是擎蒼臺。”
齊妙雪道:“不不不,我有一只靈雀,從小養在身邊的,與我心意相通,就算遠隔萬裏也能互相感應到彼此的所在之處,但這麽多天,我一直沒有感應,我想,我們所在的地方,很有可能是擎蒼臺的地心。”
這個說法,明雨倒是覺得靠譜。
當初她被綁來的時候,是直接經過法陣傳送的,押送的人連她的眼睛都不蒙,根本不怕她記路,不怕她認出附近的建築,這就說明,這個地方是非常安全,沒人見過的地方。
擎蒼臺是仙盟的中心,哪有這種地方?
也只有地心了。
如果周圍真的都是岩石,脫出去必須經過法陣,法陣又是需要特定的幾個人開啓的,那這就是個絕對的死局。
畢竟沒人真會穿牆術。
就算是明雨這樣修為高深的人,也做不到。
因為修為高深的人,畢竟還是人,還需要這具肉體,所謂的穿牆,是無視一切物理限制的術法,世上有沒有人能夠做到呢,其實是有的,就是那些真正的仙人。
他們成仙,其實就是抛棄了肉體,以靈魂的形式飛升,靈魂當然可以穿牆,說的極端點,他們根本就沒有重量,與雲彩的存在形式差不多,也只有這樣,才能浮到天上去。
明雨暫時還變不成雲彩。
但她卻有一個辦法,可以聯系到外界。
那就是她這個境界所特有的技能,出竅。
她的境界就叫出竅,出竅在元嬰後面,在分神前面,她現在是出竅末期,可以輕易地把自己的神識分出去,飛到別的地方,但有一點,不消一個時辰,她就必須回來,不然她就會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變成真正的孤魂野鬼。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在無法保證自己肉體絕對安全的時候出竅,一旦出去了,肉體被人破壞,她就只能自認倒黴。
但非常時期,須行非常之事。
她甩了甩袖子,道:“我要睡會,你幫我看着點。”
齊妙雪看她剛才還愁眉苦臉,這會忽然就有睡意了,有些驚詫,但她到底還是應下了,看明雨真的倒頭就睡,她便往前坐了坐,用身體擋住了一旁的燈光。
而明雨的神識,此刻已經出現在了擎蒼臺上。
神識就相當于靈魂,但是不會被驅邪的符紙阻攔,因為它們并非邪物,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而且現在外界正是晚上,到處都空無一人。
她晃蕩了一會,便朝弟子監飛去。
白楓多年不收弟子,這偌大的弟子監就只有幾個房間住了人,明雨一路飛到謝冷焰門前,突然聽到裏面傳來翻書的聲音。
都這個點了,她的小徒弟還沒睡。
明雨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這和當日她從主峰回去時完全不同,那時她見到謝冷焰,心中溫暖又舒适,所謂風雪夜歸人,看到有人等着頓覺溫馨,這時候她站在對方門前,卻是忐忑難安,雖然只兩天沒見,卻像分開了無窮的歲月,她甚至想不起謝冷焰的眼睛,近鄉情怯,仿佛門裏的那個人,是個多年不見的老友。
萬一,老友已忘了她呢?
萬一,老友已有了新的朋友呢?
可那些記憶那麽清晰,叫人嗟嘆。
她輕輕嘆了口氣,門內的翻書聲乍然停止。
“誰?”謝冷焰的聲音冷冷清清的,明雨不由想起,她在自己面前,一直是乖巧懂禮,誰知與別人說話,卻是這麽拒人千裏。
明雨穿門而過,道:“是我。”
她的身形并未顯現,但聲音卻是被認了出來。
謝冷焰身穿一身單薄的素衣,長發披肩,如同天上的明月,透着孤傲的美麗,她的表情由驚詫到驚喜,又轉成冷漠,也許是因為明雨的真人并不在她面前,所以并沒有掩飾的自覺,明雨看到她轉瞬即逝的歡喜,心中不由難過——既然還喜歡,為什麽不肯見呢?
自己真就做了那麽十惡不赦的事了嗎?
可現在并不是述衷腸的時候,明雨的放風時間只有一個時辰,在那之前,她必須要把自己的來意說清楚。
見謝冷焰不說話,她率先開口道:“我的神識只能出來一個時辰,現在已經過半,我來,是想請你幫忙做一件事——”
明雨所求,是讓謝冷焰在外面接應,讓那些被挑走的少女能夠免遭一死。
這是救人的緊要事,就連她也不敢貿然應承,而且謝冷焰初來乍到,也許根本接觸不到這方面的路子。
明雨考慮到了這些,所以她用了“請”字,這并不是命令,只是想請對方幫忙,能救自然好,如果實在不行,她也只能放棄。
沒想到謝冷焰道:“好。”
語氣平淡,并不多言。
明雨害怕她理解錯了自己的意思,又認真地說了一遍,道:“如果做不到也不必勉強,不要把自己搭進去,知道嗎?”
白楓既然能夠殺人,就不怕多殺幾個,一旦謝冷焰的身份暴露,就很有可能遭遇和那些人一樣的慘劇。
“師尊,你把我派到這兒來,不就是為了調查真相救扶別人嗎,如果我連一點風險都不舍得冒,又何必來呢?”謝冷焰目光灼灼,剛才她找不到明雨的位置,經過這幾句對話後,倒是找到了。
明雨知道她看不到自己,卻莫名有些心虛,總覺得要被燙出個洞來似的。
接着她又道:“我還想問師尊,你自己身陷險境,又怎麽說?就算你修為高深,就能夠确保自己一定安全嗎,萬一明天被挑中的是你,你有沒有脫困的方法呢?如果你自己都不自珍,又拿什麽立場來教導我?”
她步步緊逼,氣勢洶洶,明雨張口結舌,到底沒有說出反駁的話來。
最後只能軟下來:“是,我沒有立場,我不說了,你自己小心。”
謝冷焰沉默一陣,道:“我知道。”
又道:“師尊還有別的事嗎?”
這話透着趕客的意思,把明雨吐到嘴邊的話也生生壓了回去。
她本來想問:你為什麽不願意見我呢?
她還想問:在這裏住得還舒服嗎?
她更想問:你是不是一丁點都不喜歡我了?
可哪一個,都那麽的不合時宜。
明雨張了張口,想着不管怎樣,總該說點什麽,可就在這時,房裏的鐘突然響了起來,擎蒼臺財大氣粗,所以擺鐘都是用上好的黃銅,兩人同時回過頭去,在明雨的方向,剛好可以看到她烏發間纖細白皙的脖頸。
很漂亮,可是,太瘦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明雨總覺得她清減了些。
可明明築基之後是不需要吃飯的,而且才過了兩天,怎麽可能瘦得那麽快呢?
明雨突然想起之前兩人在山上吃宵夜的好時候,這擎蒼臺好是好,只是缺了些煙火氣,人生一世,若只是忙于工作,沒有時間賞月聽風,那該是多可悲的一件事?
可惜這些話,明雨沒辦法說,況且,她的時間也要到了。
“你記得多吃一點。”丢下這麽一句不鹹不淡的話,明雨轉身去了。
屋裏只剩謝冷焰一個人,燭火被明雨出門的氣流所帶動,往門邊飄了飄,很快又恢複了自然的跳動,昏黃的光印在她的臉上,看不出她是什麽表情。
燭花突然炸了一下,噼啪一聲。
她呆愣了半晌,突然拉開門跑了出去。
她想要追上師尊,想要對師尊說說話。
但夜空皎皎,并沒有任何影子與聲音,她又爬在欄杆上往下看去,也沒有看到任何痕跡,剛才發生的那些事,就像是她深夜伏案讀書時,做的一個夢。
可她知道,這不是夢。
師尊是真的來了擎蒼臺。
她慢慢靠着欄杆坐了下來,嘴裏喃喃道:“什麽多吃一點啊。”
就不能,說點更直白的話嗎?
謝冷焰抱着自己的膝蓋,長發順着肩頭流了下來,她知道自己剛才太沖動,說了一些僭越的話,其實,她生氣并非是遷怒師尊雨夜說的那句薄情話,而是因為師尊沒有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在明知道有死亡風險的前提下,還孤身深入,在這之前,她從來沒想到師尊會這麽傻,不,這都不是傻,分明是置自己的生死存亡于不顧。
她當然會擔心,會生氣,甚至冷語相待,這都是因為她太害怕師尊會出事。
可害怕之餘,她又隐隐覺得很自豪。
師尊并不是個貪生怕死,只把徒弟推出去做棋子的僞君子。
她把她送到這裏,自己去了更危險的地牢,這其中對她的愛護,又豈是用蒼白的幾句話能夠說清楚的,她當然願意幫忙,不如說,她必須幫忙,不然她無法心安。
而且——
這樣的人,又如何能讓她的心,不跳得那麽快呢?
另一邊,明雨總算是趕在時間耗盡之前,回到了牢房。
相比起外面的清風明月大好夜色,這陰暗簡陋的小房間,立刻就讓她的心情低落了下來,但是房間裏的人卻渾然不知,大部分都睡着這麽多天以來的第一個囫囵覺,微弱的呼吸此起彼伏,還有一些人交到了非常投機的朋友,正小聲聊着天,大概是有害怕明天會被抓走的潛意識,所以恨不得把生平所見全都傾囊相告。
墜落在即将末日的狂歡裏,這種感覺是很難自拔的。
明雨一路走過去,一直走到自己的肉體身邊。
只見齊妙雪居然還沒睡,正姿勢奇怪地前傾着。
明雨不想深究,回到身體裏,打了個哈欠。
齊妙雪聽到她的聲音,俯下頭來看她,身體這麽一動,剛好露出後面的燈光。
明雨擡手遮了遮光,道:“謝謝。”
齊妙雪道:“用不着謝。”
又道:“你睡得真死。”
明雨莫名被罵,偏頭道:“睡眠好是好事,你懂什麽?”
齊妙雪沒再與她互怼,只道:“那我睡了。”
明雨擺擺手,讓她自便。
等齊妙雪那裏沒聲音之後,明雨才放松了身體,任由自己去想一想謝冷焰。
在她的潛意識裏,總覺得不該把謝冷焰與這些閑雜人等放在同一段思緒裏考慮。
她覺得,自己可能還是不應該去拜托謝冷焰。
但是除她以外,她真的想不到其他的人了。
這個擎蒼臺看似人多,但她一個都不相信,不,确切地說,在這整個修仙世界裏,她都沒幾個能信的人,這不僅僅是因為謝冷焰是主角,她對別的主角團成員就沒有這種信任感。
對她來說,那些人只是些模糊的符號。
說到底,她大概還是在與謝冷焰的相處中,認同了對方的品行。
君子慎獨,修己安人,謝冷焰的身上有這種高貴而雅正的品質,這比她是主角,是天資聰穎的修士,要更令人心折。
在這一刻,明雨突然明白了,喜歡上一個人,絕不是因為她是什麽身份,而是在日漸的相處中,危機的威脅下,看到對方身上可貴的品質,之前她對謝冷焰的喜歡,只是建立在兩人生活在一起,起自美貌和暧昧的好感,但在這危機四伏的擎蒼臺,她開口,對方答應,這種沒有任何遲疑,完全信任的托付,才是她真正欣賞對方的起始。
她們現在的距離雖然比之前任何時候都離得遠,但她卻覺得,好像近了些。
第二天,謝冷焰一早就起來了。
确切地說,她昨夜根本就沒睡,她整夜都想着師尊給的信息,并以此做出了嚴密的計劃,在這一件事上,她必須要成功。
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分身乏術的問題。
即便是師尊,也只能把神識分出來一段時間,而以她的修為,根本就做不到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按照師尊的說法,白楓出現在牢房的時間大約是上午巳時,正好是她在校場聽課的時間,就算是她說自己要出恭,也只能換一刻鐘的自由。
這點時間,絕對不夠往地牢一個來回的。
所以,她必須想辦法解決這個麻煩。
所幸解決起來,卻也不難。
如果是那個剛築基的自己,是萬萬解決不了的,但她畢竟重生一世,很多術法都熟記于心,這件事上,她根本不需要親自過去,只要操控別人解決麻煩就好。
唯一的危險,就是萬一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她可能反應會遲一些。
但這一點,她已經想到了應對的方式。
接下來,就是怎麽混到白楓的身邊了。
單單混進去還不算,必須找出那個動手的人。
白楓雖然負責淘汰,但并不是執行者,她這麽大的盟主,也不可能因為這點小事沾血,所以處理人命的事一定是落在她身後的那幾個心腹身上,但心腹裏也有高低貴賤,沒人願意殺人扛債,所以一定是最底層的那個人動手。
而這一點,謝冷焰恰好知道。
這幾天她在擎蒼臺,雖然不常說話,也沒有交到朋友,但因為拿着腰牌,所以可以進出的地方非常多,為了盡可能多的獲知情報,她在很多人多的地方都藏了傳音符,偷聽那些人的議論。
昨晚她伏在桌上,就是在整理可能對自己有用的信息。
她聽說,白楓有幾個得用的心腹,據說是從小養大的,還賜了姓,平時既不上課也不練習,什麽都不用做,就是作威作福。
名義上雖然是外門弟子,但比他們這些內門弟子的派頭還大,不管到哪都要坐最好的位置,吃最貴的靈食,沒辦法,盟主的人誰敢惹,他們雖是內門,卻不是盟主的內門,雞頭而已,也就聽着體面。
所幸這幾人平時驕縱慣了,連同伴也看不慣,只是不敢鬧得太大,怕被盟主驅除,他們也有等級劃分:領頭的是白伯,歲數最大修為最高,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後面的白仲和白叔地位相當,經常起沖突誰也不服誰,最小的是白季,長得瘦小一臉谄媚,一看就是吃打受罵的那個,不過他也只對三位哥哥谄媚,要是遇上別人,鼻孔恨不得朝天。
所以,這個白季,就是謝冷焰要操縱的人。
她沿着弟子監一路潛行,進了這幾人所居住的院子,此時太陽還未升起,幾人震天的鼾聲從房間裏傳來,她左右看了看,選中了最角落的那一間。
那間屋子的朝向最不好,面積也最小,十有八九就是白季所住的地方。
她推門進去,果然。
白季睡相不好,半條腿垂在床邊,此時正睡得酣,謝冷焰輕輕摸過去,剛一進去,就覺得不對——他的身邊站滿了灰白色的影子,那都是被他害死的冤魂,屈死無法投胎,又被擎蒼臺的法陣壓制,傷害不了他,只能一直在他房間待着。
修道之人不可能看不到,但他睡得這麽香,顯然并不在乎,也沒有任何悔意。
謝冷焰咬了咬牙——這哪裏算是仙門的弟子,分明比魔修還殘忍百倍,這種人實在沒有留着的必要,本來還想着萬一他只是被逼,自己還能放他一條生路,可現在一看,連半點愧疚都是多餘。
她朝白季的腦門貼了一張符,接着,他的鼾聲漸漸停止。
接下來,只要她耐心煉制,很快白季就會成為一具傀儡。
傀儡師在世上非常稀少,甚至一般人都不知道還有這種秘術,這秘術起自北疆,因為那裏人煙稀少,又需放馬牧羊,所以有人創立了這種辦法,讓死去的親屬也還能發揮用處,當然,因為有害人倫,所以一般都不會傳給除宗族以外的人,謝冷焰也是在機緣巧合下學會的這門手藝,前世知道的人都不多,這輩子就更不可能了。
完美的傀儡幾乎與活人無異,就算是伴侶家人也看不出端倪,但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她今天就要用,自然不可能選擇那種方式,只要能夠讓它行動,對話就夠了。
這實際上風險不小,因為接下來的一整天,白季都需要跟着他們行動,這四人太過熟悉,說不定會看出白季的異常,如果發現他變成了傀儡,那麽她就會被揪出來。
但謝冷焰暫時還想不到那麽遠,眼下,她必須優先救人。
随着白季的身體漸漸硬化,他身上屬于活人的最後一點氣息也消失殆盡。
圍在他身邊的那些冤魂感激地看了一眼謝冷焰,有的還行了個禮,便慢慢消散了。
謝冷焰禮貌地朝她們點頭,希望她們下輩子可以投個好胎。
做完了這些,已經是卯時了。
謝冷焰又檢查了一遍白季舌頭上的靈印,确定自己已經能夠自由操控他,才慢慢摸出房間朝院外走去。
沒走幾步出了回廊,迎面走來七八個弟子,走廊狹窄,不能同時容雙方通過,謝冷焰本想讓他們先過,但他們立刻排成了一條長龍,站直了身子給她讓出路來。
謝冷焰也不再推辭,自從來了這裏,她就經常被這樣對待,如今也習慣了,便對那些人點了點頭,快速走了過去——這些人也是準備去上早課的門生,只不過他們不是內門弟子,只能去更次一級的校場學藝。
等她走過,那些弟子才松了口氣。
因為謝冷焰的樣貌太過出衆,他們在見到她時,不自覺會屏住氣息,繃緊身體,瞪大眼睛,就像一條凍硬的魚。
謝冷焰從未跟任何人主動搭過話,衆人只知道她是盟主新收的弟子,如此尊貴的身份,就連平時輕浮浪蕩的公子們都不敢無禮,一旦得罪了盟主,他們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對于他們來說,謝冷焰是神秘且高貴的,不管是誰想過去搭話,都會引發衆怒,被指責是癡心妄想,說話之前不如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配不配和仙子說話,就這樣相互監督着,反倒讓謝冷焰清靜許多。
但今天,謝冷焰必須要和人搭話。
因為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她得了風寒。
校場分為兩個部分,一邊是教實操的演武場,一邊是教理論的課堂,一般都是上午理論下午實踐,此刻課堂上吵吵嚷嚷,三五成群的弟子聚在一起,聊些無聊的話題。
謝冷焰并沒有興趣,只坐在角落發呆。
離上課開始的時間還遠,如果這會她說了風寒的事,必定會被圍住問個不停,她并不想多話,只等時間到了,再無意間表露出來,這樣她們就算想關心,也會迫于老師的威壓閉嘴。
到時老師要是點她回答,別人也會幫她解釋。
現在白季的傀儡還不成熟,在操控期間,她不能移開目光,也決不能分心,但要是她告病請假,就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帶病出席是最穩妥的。
過了一陣,事情果然如她所料進行。
那些人見她不住咳嗽,不由朝她看來,但誰也不敢搭話,謝冷焰便歉疚地笑了笑,道:“昨夜吹了風,怕是有些風寒。”
她生得這麽好看,笑起來簡直有如百花盛開,所有人都看呆了。
這還得了,所有人都躁動起來,想多關心幾句以博好感。
“謝仙子,不如告假回去休息一下,老師那邊我來說,你放心。”
“對啊,我這有上好的仙丹,吃了必定藥到病除,這瓶子都給你!”
“你現在感覺怎麽樣,要不要喝水,我去幫你取些水來如何?”
但他們還沒有付諸行動,負責教課的老師就來了,今天的老師正好是個非常守時的老頭,而且又古板又嚴厲,沒人敢在他的面前放肆。
他當然聽到了他們的聲音,但他可不會允許有人遲到半分,冷眼掃視一圈課堂,把聲音壓下去之後,他又掃了一眼謝冷焰,像是在警告她,既然來了就好好聽課,不要拿病當借口偷懶。
謝冷焰對他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明白。
老師這才低下頭去,念起了心法。
心法是最難的,衆弟子們最怕聽這個,聽老師念的都雲裏霧裏,別說理解了,可心法又偏偏是最重要的,一旦弄錯了一個字,都有可能走火入魔,頓時,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轉移到了書本上。
看着背對着自己的一排排弟子,謝冷焰慢慢地,将手放了下去。
與此同時,白氏兄弟也陸續起床了。
他們平時也沒有別的事情,主要就是幫白楓做點髒事,所以起的比弟子們還要遲,起來也并不着急,因為白楓每天要去過祠堂才會過來,他們只要在那之前整理好內務,等着主人召喚就行了。
謝冷焰操控着白季,慢慢在房間裏收拾着,直到白叔大罵他磨蛆,才走了出來。
一大早,白叔并沒有動手打人,只是罵了兩句他有病,但白季并沒有反駁,他平時也不會反駁,就這麽安安靜靜地跟在三人身後往議事堂前走去。
過了一會,白楓就出來了。
謝冷焰看了一眼挂鐘,正和師尊說的時間分毫不差。
幾人都不說話,顯然是每日的例行,從議事堂的後門走出去,再由側門穿過,沒走幾步就到了一個傳送陣前,這個法陣不大,謝冷焰見過地圖,并沒有标記這裏有處法陣,可見并不是供大衆使用的,她們踏上去之後,立刻就腳底發亮,眼前被白光吞噬。
再找回視力後,已經到了一個黑乎乎的甬道內。甬道內只設了幾盞昏黃的小燈,幾人略定了定,适應前面的黑暗。
這就是師尊說的地底麽?
謝冷焰不由緊張起來,馬上就要見到師尊了,只是不知能不能認出對方。
要是白楓正好選中了師尊怎麽辦?那她們的計劃豈不要失敗?
她心亂如麻,耳邊卻突然傳來白楓的問話:“昨天聽說就帶回來一個?”
白伯道:“是,主人。”
似乎是怕她生氣,又小心解釋道:“能搜的地方都搜過了,要說想要凡人,那是應有盡有,可還要有底子的,就比較難。”
白楓當然知道他說的不假,可還是道:“若兒豈能用一個凡人的身體?她以後是要修煉的,資質差了都不行。”
“是,是,大小姐金尊玉貴,那等凡人自是不配。”白伯道:“我們抓人的時候都是測過靈根的,至少也是三靈根。”
三靈根屬于中等,也是修道準入的門檻,四五靈根是不能修煉的,謝冷焰心道,這就難怪了,條件這麽苛刻,才會這麽多天才抓到這麽點人。
白楓還要每日盤剝,可憐被抓來的都是前途無限的好苗子,就這麽被他們牛嚼牡丹,實在是太過可惜。
謝冷焰看向甬道的深處,那裏安安靜靜,聽不到什麽聲音,據師尊說,她幫女孩們松了綁,也不知系好了沒有,要是被看出端倪,恐怕要大事不好。
明雨還真沒系好。
今早起來的時候她就催促她們互相綁起捆仙索,免得被白楓發現,可她們好不容易才得了自由,磨磨蹭蹭就是不想動,要不就是動了,但被綁的時候卻偷偷求對方別綁緊,裝個樣子就夠了。
有的甚至就把繩結握在手裏,只等白楓進來前一秒再抽緊。
明雨看她們全都糊弄行事,不由怒了:“你們自己是睜眼瞎,打量白楓是傻子呢?她的修為要數你有幾根頭發絲都是輕而易舉,要是看出繩子有異,你猜自己是什麽下場?”
到處都不缺蠢人,特別是這種十幾歲的小姑娘,最喜歡自作聰明。
明雨不敢再放任她們自己動手,只得一個個過去調整,可松繩子簡單緊繩子難,房間裏二十多個人,口塞和繩子都是要仔細檢查過的,她就一個人,又不放心別人檢查,做起來難免費些時間。
等全部做完了,她才松了口氣。
此時,外面的腳步已經越走越近。
明雨連忙走到角落蹲下身,将口塞一塞,繩子一繞,可捆仙索不比別的,捆別人簡單,捆自己卻難,只要形成套結,就會自動收緊,她慌張中卻是把自己的手給捆住了,正準備全部松開再來一次,門就咔噠一聲開了。
所有人都在為她着急,因此眼睛都放在她身上,白楓也不自覺朝她看去。
眼看白楓的視野就要掃過來。
明雨手中握着繩子,心道萬事休矣。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利喝一聲:“大膽!”
這一聲起得極急,聲音又高,仿佛平地炸雷,把衆人都吓了一跳,白楓的五感最敏銳,更是吓得不輕,轉頭罵道:“你瘋了?叫喚什麽?”
剛才發聲的白季僵着一張臉閉口不言,白叔卻是找到機會,朝他頭上扇了幾下,直扇得人踉跄不休,才一腳踹過去:“你竟敢吓到主人,不想活了?”
複又轉身谄媚道:“主人,您看該怎麽處置這個小子,要殺要剮我都萬死不辭!絕對給您狠狠出了這口惡氣!”
白楓嫌惡道:“行了,正事要緊。”
她又回過頭去,只見少女們還與昨天一樣,只是位置好像發生了一點變化。
她起了疑慮,朝昨天來的那個生臉看去。
隔壁師祖也開了。
說四號就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