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夜晚的城市依舊喧嚣,每個擦肩而過的人也依舊是那麽冷漠,如這悄然降臨的初秋,空氣中帶着絲絲冷氣,不強烈,卻也能慢慢将人凍到發抖。
喬娜騎着共享單車停在一家港式餐廳門口,側頭往裏看,挺高級的地方,進出的都是開着豪車的有錢人,她騎着個自行車還真有點格格不入。
把車停好,上了鎖,她掏出手機,撥通一串陌生的號碼。
嘟嘟響了兩聲,那頭接通了,冷淡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來,更加多了幾分疏離。
“您好,我到餐廳門口了。”
那邊沉默了幾秒,冷聲道:“二樓左轉的第二個包間。”
“好。”
挂斷電話,喬娜深呼吸一口氣,邁進店門的一瞬間,她停住腳步。
她後悔了,想轉身逃離,畢竟,見了那個人也就代表她默認同意,以後都失去自由了。
猶豫不決間,手機突然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她接通放到耳邊:“怎麽了?”
喬文成的聲音也冷冷的:“你見到他了嗎?”
喬娜抿了抿唇:“剛到。”
“哦……”喬文成頓了頓,接着說,“娜娜,我沒有逼你,你可以拒絕。”
這話多可笑,把你逼到懸崖,然後裝好人說你可以有選擇的權利,你要麽同意,要麽跳下去摔死。
喬娜閉了閉眼,她覺得很累,忙碌一天了,剛下班就突然接到他的電話,說江家的人同意了,随時可以領證。
乍一聽她還以為自己忙暈了頭出現幻覺了,可下一秒喬文成就發來了那人的電話,還幫她約好了飯局。
她要拒絕,可怎麽拒絕呢,她有什麽資格拒絕。
“您心裏清楚,我先挂了。”
把手機裝回包裏,她上了樓梯,找到包間,擡手敲了敲門。
裏面傳來一聲微弱的同意,她打開門,幾十來平的包間裏只有一個人,坐在圓桌後面,穿着正式的西裝。
反觀自己,白T加牛仔短褲,腳上是夜市二十塊錢買來的涼鞋,加上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一切都是那麽的不搭。
不過喬娜心裏還是松了口氣,還好不是那種大着肚子頭頂地中海的油膩大叔。
她面無波動自我介紹:“你好,我是喬娜。”
“我知道,”那人微微點了下頭,“坐吧。”
他沒有介紹自己,但喬娜知道他的名字,江嶼清,很好聽,有種超脫凡塵的感覺。果然在看到這個名字的主人後,她覺得這名簡直太配他了,就單單坐在那邊,如一座島嶼漂浮在海上,清冷不可碰觸。而她在海岸線這邊,雙腿無法越過茫茫大海,登不到他的島。
兩人相視無言,看着服務員來來回回上了滿滿一桌的菜,喬娜喉嚨動了動,今天的工作量很大,中午沒吃飯,此刻眼前一桌美味佳肴,肚子早就在叫嚣了。
“先吃飯吧。”江嶼清嘴角小幅度張開,說完他拿過水杯,自顧自喝了一口。
喬娜也不客氣,拿起筷子就開始吃,吃了幾口,屋子裏實在太安靜了,她停下來看向對面,江嶼清一口未動,連筷子都是一開始的樣子,想了想,她放下筷子,抽了張紙擦嘴。
江嶼清見狀問她:“怎麽了?不合胃口嗎?”
“不是,”喬娜搖頭,然後又低頭,咬了咬牙再擡起,“喬文成都和我說了。”
靜默一會兒,江嶼清再次握住水杯,喝了一口浸潤幹枯的喉嚨。
他說:“喬小姐,換位思考,我是不會同意的,誰都不可能接受這種強制性的婚姻,你可以走,你父親那邊我去說。”
喬娜滿臉不可置信:“你去說?可不是你先答應他的嗎?現在我們見了面,你又讓我走,我有點搞不懂你的意思,是沒看上我嗎?”
“當然不是,”江嶼清看着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喬小姐很漂亮,是我配不上你。”
喬娜皺起眉頭,覺得這人的人品似乎還不錯,除了身體上的缺陷,長得好,又有錢,還能換位思考她的難處,接近完美了。
江嶼清不語,他在等她的回答,而喬娜在考慮,低頭沉默。
安靜了三分鐘,答案已顯然,江嶼清動了動,神情冷漠,操控着輪椅往外走。
到門口的時候,他聽見一聲輕微嘆息。
喬娜說:“沒這件事之前你知道我是怎麽規劃一生的嗎?”
江嶼清停了下來,沒回頭,看着走道的地磚:“不知道。”
喬娜深深吐出一口氣:“不婚不孕,多賺錢,老了住高級的養老院。”
能說出這種話的,要麽就是被愛情傷過的,要麽就是被別人的愛情傷到了,感同身受,對婚姻失去信心,想要孤獨終老。
江嶼清點了點頭,聲音低沉:“我知道了。”
他剛準備離開,喬娜突然說:“我同意。”
“什麽?”江嶼清回頭,與喬娜的視線碰撞,他皺着眉,眼中全是不解:“為什麽?”
喬娜對他微笑:“我沒有選擇的。”
喬文成挺有錢的,是個成功的商人,完全不需要搞子女聯姻那套。但人嘛,永遠不會嫌棄錢多,永遠貪心不足。
自從江家放出要聯姻的消息出來後,許多人都跟瘋了一樣把自家閨女送出去,畢竟那可是江家啊,整個滬市誰人不知,随便揮揮手,商界就能翻起巨浪。
而江嶼清這個人,多年前出了車禍,從此半身不遂,去哪都坐着輪椅,表面上是江家的大少爺,實際根本沒人看中他,說難聽點就是一個廢物了。
那為什麽還掙破頭搶着和他結婚呢,當然是江家大少奶奶這個位置有多值錢了,不管現在地位怎麽樣,只要坐上這個位置,與江家的關系就綁嚴實了,誰還敢欺負呢。
無奸不商,喬文成心疼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又不想這種好事便宜了別人,就想到了喬娜,他年少輕狂在外亂/搞留下來的私生女。
只要搞定她,關系網有了,也不會心疼親生骨肉嫁給一個殘廢,兩全其美。
在喬娜眼裏,唯一的親人只有外婆一個,辛辛苦苦種地賣菜供她讀書,卻勞累過度落下來一身病,現在人已經不能正常行走了,每天就坐在門口曬太陽,盯着遠方眼神空蕩。
病治不好了,但是能緩解疼痛,可醫院那些設備用一天就幾百塊,喬娜每天拼了命的工作,一個月才幾千。
她很絕望,責怪這個世界為什麽要這麽殘酷,經常深夜躲在被窩哭,哭着哭着睡着了,第二天拿冰塊敷臉,消除腫脹,繼續扮演開心的打工人。
喬文成調查清楚了,從天而降,給了她一筆錢,并承諾她,只要答應聯姻,就接外婆去高級療養院,一個月上萬的那種,護工一對一服務。
他還說江嶼清就是個短命鬼,活不長,等他一死,數不清的財産全是她的,就算茍延殘喘活着,只要讨好他,要什麽沒有啊,金銀珠寶數不過來。
喬娜想要錢,她整整思考了一夜,第二天告訴了喬文成自己的決定。
也是從那一刻開始,她就失去了一切的權利,她的人生,除了死,都被別人規劃好了。
說完,喬娜拿起包,越過江嶼清,下樓,騎車,回出租房,一切都像往常一樣,生活枯燥乏味,一覺睡醒,天亮了,還得為了錢繼續賣命 。
瞧,多麽平凡的人,命運還要拿把刀在本就疲憊的靈魂上捅一刀,嫁給一個殘廢的男人。
不過她的人生已經夠悲慘的了,這些又算什麽呢,坦然接受就好了,如行/屍走/肉一般過完這輩子,大不了活着的時候多做點好事,祈求下輩子能開心一點。
又是一夜無眠,喬娜不知道的是,有個人也和她一樣,直直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毫無睡意。
淩晨兩點半,江嶼清支撐着坐起來,從床頭櫃裏掏出一包煙,找出打火機點燃,在這飄渺煙霧中,回憶死去的那三十三年。
等天亮,他看着一地的煙頭,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裏就起了水霧。
……
隔天下午兩點,喬娜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三點我在民政局門口等你,你還有一個小時的考慮時間,勸你三思。
最後多有禮貌的四個字,他也是不願意的吧,思考了下,她回複短信:你心裏有人了嗎?
十秒鐘後,收到回信,答案是沒有。
喬娜冷哼一聲,手指點着鍵盤,回:那我們湊合着過吧。
發送成功,喬娜一直盯着手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都沒收到回信,實在搞不懂。
隔壁的同事看她不對勁,戳了戳她胳膊:“怎麽了?魂不守舍的樣子,戀愛了?”
喬娜視線終于從手機上移開,轉頭看着她,風輕雲淡:“我要結婚了。”
空氣突然安靜,幾秒後,同事嗷的一嗓子:“你吹什麽牛呢?連個男朋友都沒有,還結婚,騙誰呢?”
喬娜看着她,不說話,眼神真摯。
同事咽了咽口水,結巴着:“真、真的假的?”
喬娜依舊沒說話,同事坐不住了:“你不是一天到晚高舉不婚不孕大旗嗎,幹嘛?突然來個閃婚?”
在她的喋喋不休質問下,喬娜終于舉手投降老實交代:“家裏安排的。”
同事問:“帥嗎?”
“帥。”
“有錢嗎?”
“有錢,住大別墅呢。”
“啧啧啧,”同事開始羨慕嫉妒恨了,“那啥,你讓你家人有空也幫我介紹介紹呗?不用大別墅,長得帥就行。”
“好,我也幫你留意着。”說完,喬娜站起來去請了半天假,往民政局去。
……
其實發第一條短信的時候,江嶼清就已經到民政局了,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東西驅使着他來,他也是帶着一絲期望的,希望她能來,又怕她來。
希望生活中有個人陪伴,卻怕耽誤她害了她一輩子。
兩種不安糾結中,他看到遠處暖陽下向這邊過來的人,騎着單車,帶着鴨舌帽,烏黑的長發随意散着,随風飄動。
近了,她停了下來,長腿輕松夠着地,一腳支撐着,拿下帽子整理頭發:“我沒遲到吧?”
距離很近,看得很清楚,她皮膚嫩白得像是墜入凡間的仙女,那麽美好。後來的那些年,他才知道她不是仙女,她是來到人間拯救他的天使。
把車子停好,喬娜從包裏掏出戶口本:“你帶了嗎?”
江嶼清坐在輪椅上,咬着牙點了點頭,他心中有愧疚,總覺得自己身處地獄,如今要拖一個無辜女孩同他一起堕落,把她囚/禁在籠子裏,剝奪她半生自由與幸福,說到底,他還是不願結婚的。
屋子門口有幾層臺階,喬娜走到他身後,幫他推着輪椅從一旁的坡道繞上去。
她走得緩慢,江嶼清沉默一會,手緊握成拳,進入大廳的時候,他開口:“喬小姐,我問你最後一遍,你真的心甘情願嗎?”
喬娜頓住了,停下腳步,她看到接待處那邊有幾對男女,他們臉上都帶着笑容,整個大廳,唯獨他們兩人板着臉,滿臉苦大仇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離婚的。
“回去吧。”江嶼清說。
他想要轉彎,喬娜一把抓住他的手,彎腰對着他笑:“來都來了,不拿點什麽回去多虧啊。”
要是沒辦成,喬文成那個狠人,絕對會立馬把外婆趕出療養院。
說完,她直起腰,推着江嶼清往接待處走去,填資料,按指印,登記,一氣呵成。
最後在門口等拍照的時候,江嶼清一直低着頭不說話,喬娜湊過去,坐在一旁椅子上問他:“我感覺你很是不願意啊,你一直都在問我願不願意和确不确定,有沒有問過你自己呢?”
她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企圖從裏面看出點什麽,結果看了半天什麽都看不出來,安靜冷淡,像一潭死水,毫無波瀾,也沒有感情。
攝影師拍好了上一對夫妻,出來叫下一對,坐在離門口最近的喬娜站起來,她說:“去拍照,還是分道揚镳,我随你。”
排在他們後面的一對情侶聽到這話,女生主動對喬娜說:“感情這事勉強不得,結婚更是大事,關乎一生的,得考慮好了。”
男生握住女生的手:“對啊,你們要是沒想好,就去多接觸幾年,看對方到底值不值得托付,不過我看你們都走到這一步了,不要放棄啊。”
江嶼清喉嚨動了動,有些可笑,他們哪有什麽感情可言,他是個殘廢,哪有機會去尋找愛情,其實挺想一個人過一輩子的,但他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欲,他想要一個異性陪伴,可他不想害無辜的人,所以才一遍又一遍問她,是否真的願意。
喬娜和他在一起,不會有什麽幸福的,一個正值青春的女孩,她能不渴望健康男性的身體嗎?不想要正常的生活嗎?
攝影師等了會沒人進來,再次出來喊了一遍,江嶼清仰頭看着喬娜,眉頭微微皺着:“走吧。”
他沒說去哪,只說“走吧”,他把選擇權交給喬娜,你可以往裏走,也可以往外走,我都不介意。
喬娜扯了扯嘴角,輕輕笑了一下,看了看身後的大門,然後回過頭,推着江嶼清進了攝影室。
攝影師看到她推着輪椅進來,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笑道:“呦,真愛啊。”
說完,他從旁邊拿了個板凳放在背景布前:“女士您坐着拍吧。”
喬娜老實坐在凳子上,江嶼清脫掉外套,露出裏面的白襯衫,有些皺,喬娜側身替他打理整齊。
江嶼清渾身僵硬,攝影師看了看相機,對他說:“別太緊張,笑一笑啊。”
于是江嶼清十分不自然地扯出了一個微笑,喬娜也是,她在心裏給兩人起了個外號:假面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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