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葉楓坐在椅子,舉着檔案袋,背面的封條撕開粘貼過好幾次,每一次重新封口都蓋上了當時的日期戳。
葉楓仔細看了看,最近一次是春節前。
他手指剛撚起封條,身後電話響起,一轉頭胡平已經坐得端正提起了桌上的座機電話。
“好,我們馬上到。”
胡平挂掉電話蹭地站了起來,辦公室裏響起了此起彼伏椅子刮擦地板的聲音。
葉楓忙不疊把檔案袋鎖進櫃子,也跟着站了起來。
“英才中學出事了。”
胡平撂下這一句話,帶頭沖出了辦公室。
葉楓心裏咯噔一下,他已經接受過了市局刑偵隊業務範圍普及,不是重大案件不會要他們出馬。
在饒安這麽一個人均收入不高的小城市,稱得上大案的大概率是命案。
學校裏的命案,但願不是極端惡性事件……
汽車發動,胡平一腳油門踩到底,車子箭一般沖出市局大門,手機短信同時響起。
“警情:千日紅路129號英才中學發生意外墜亡事件,請立刻前往。”
胡平打開警笛,開啓警燈接連通過兩個紅燈路口。
眼見着下一個路口又是紅燈,胡平不得不輕點了剎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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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忽然竄過去一輛車身矮一些的小車,葉楓還沒看清楚款式,那車就沖過了紅綠燈口。
淺灰接近白色的滾滾尾氣中藏着一個若隐若現的豔紅色車尾。
“瞧瞧,你祖宗又跑前面去了。”
老黃擡胳膊碰了碰正在開車的胡平。
“你說這次車上只有他,還是載着小古呢?”
“小古董?古振樂?拉倒吧……”
“自從前年,古振樂看見他車,興奮的抱着勘察箱說要坐豪車。”
“然後第一次坐着去了案發現場,下了車抱着勘察箱在路邊吐了足足五分鐘之後……”
“小古發誓這輩子坐他車和驗屍只能選一個。”黃友成立刻接話。
“對,小古當時指天跺地說,下次誰逼他坐他開的車,驗屍就叫誰自己來。”
黃友成和胡平說完往事哈哈大笑,這麽無縫連接的一唱一和,不知道這個橋段被他們廣為傳播了多少次。
葉楓不由得好奇,開車那麽猛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前面那車是誰的啊?”
“嗨,到了你就知道了。”胡平一拍方向盤故意賣了個關子。
他倒是想看看,一會葉楓看見宴笙,認出來這是昨晚他“抓”過的人會是什麽反應。
警車從寬闊的馬路拐進一條只有兩車道的窄路。
道路兩旁的店鋪只有稀稀拉拉兩三間開着門,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在馬路上慢悠悠走着,滿臉輕松和高興。
馬路牙子上的不鏽鋼餐車剛擺出來沒一會,這會就準備收拾撤攤。
餐車上堆成小山的食物勉強賣出了一個山頂,老板們趕着推去別處繼續售賣。⑧
汽車放緩速度停在了一處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前。
守門的保安瞧見閃爍的警燈,連證件都沒有來檢查,忙不疊的打開鐵門将葉楓他們放了進去。
車剛開進去不到二十米,被迫靠邊停下。
本不寬的校內小路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車,再想往前開幾乎不可能。
葉楓跳下車放眼一望,一衆車隊裏,除了一輛騷紅色的跑車和他坐着來的這兩黑色越野以外,其他車輛無一例外車身都噴繪着“警察”。
校園裏此刻安靜得很,本應該是上課的時間,教學樓裏卻沒有讀書聲。
葉楓擡頭環視一圈,停車的小路旁種着郁郁蔥蔥的樹木,透過還不夠茂盛的樹葉空隙看到裏面有一個200米跑道的操場。
操場周邊種了一圈樹木,看樹形品種頗多。
圍繞操場建了幾棟高低不同的教學樓。
讓葉楓感到奇怪的是:這些教學樓的外牆顏色都很古怪,全是淺色系。
淺黃,淺藍,淺綠……
這些顏色都是經不得久的顏色,不肖三五年,風吹日曬就會頹敗,看起來破舊難看。
現在這幾棟教學樓明顯就是這個狀況。
葉楓正在觀察,黃友成從後面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什麽發現?”
“學生都停課了?”
“出這麽大的事,當然能趕走先趕走了。”
老黃話音剛落,從斜前方兩棟樓之間的過道裏跑出來一個人影。
一邊跑一邊朝着他們招手,待跑近了,氣還沒順趕緊招呼他們。
“黃哥,小葉,咱們走吧。”
“醫院的人檢查确定死亡後已經走了。”
“晏老師他們先到一步,已經開始了,我們先過去看看。”
葉楓盯着他一張一合的嘴唇,聽他說了兩句話,認出來這應該就是昨晚他們一起掃黃的喬天。
沿着小路穿過兩棟教學樓,兩棟正在施工的高樓分立兩側,中間隔着十來米的空地。
兩棟樓外牆搭着腳手架,四周圍滿了碧綠色的安全防護網。
左側一棟前拉上了警戒線,幾個穿着防護服,全身包裹完的人蹲在底部撩開了一段的防護網旁。
警戒線外站了不少人,本應該人聲鼎沸的場面卻詭異的鴉雀無聲,大家的目光都投向同一個方向。
葉楓着急地加快了步伐,離着警戒線還有一兩米,他一下收住了步子。
跟在後面的老黃沒來得及收腿,一下撞在了他的背上。
“嗯?”老黃扒拉住葉楓的肩膀,順勢往前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們走過來的這個角度剛好錯過蹲在地上的法醫,把警戒線內最核心區域的狀況看得一清二楚。
腳手架外圍最下面的防護網撩起了兩三米高,三四米寬。
一具分不清性別的遺體,以一種正常人很難達到的詭異姿勢趴在腳手架下方的地面。
雙手翻折,後背到腰躬起,雙腿膝蓋杵在地上,左右分開和軀體幾乎呈九十度。
左腿膝蓋以下部分幾乎180度翻轉。
身上穿着的薄薄白色長袖T恤,深藍色運動褲滿是塵土。
埋在地上的腦袋蓄着短發,半凝固的鮮血把頭發粘成了捋,附近鏽跡
斑斑的腳手架上沾着點點白痕……
葉楓目光沿着腳手架往上,往上……
綠色安全網內,有一個黑影左右搖擺……
他的目光釘在了半空,盯着那個晃悠的黑影。
黑影分出了一長段細長的黑影勾住了腳手架的立管,然後蕩過去和腳手架融為一體。
那是一個人,一個在半空中晃悠的人!
葉楓着急地拍着老黃的胳膊,指着半空急得不知道該如何表述自己剛才看到的一幕。
老黃登時一顆心懸了起來,順着葉楓指的方向看清楚,松了口氣。
“人應該是從那上面下來的,痕檢在取證。”
“這樣不是很危險嗎?”
葉楓雖然曾經大大小小參與過多次行動,但是這樣的取證方式他沒有見過。
“再危險的工作也要有人做,咱們這一行每一個崗位都很重要,每一份工作都很危險。”
“我能過去看看嗎?”葉楓盯着半空中再次晃悠起來的人影着急地問。
老黃擡手撩起警戒帶,葉楓一貓腰鑽了進去。
葉楓沿着警戒帶邊緣走到建築物的另一端,完全繞過了地面法醫痕檢的尋證範圍。
他從側面鑽進防護網,站在了腳手架之間的空隙。
建築外層只搭了一層腳手架,間距不到兩米,高度落差一米五左右。
葉楓往前走了一段仰頭望向天空。
剛才那個吊着半空的人,身上拴着保險繩,跨坐在一根鋼管上,專注的采集着相鄰鋼管上的痕跡。
葉楓的盯着近在眼前的腳手架看了又看,幾次搭上鋼管,幾次撤了下來。
他若沿着這些鋼管,毫無保護地爬上去并不難。
那人挂在半空,他總覺得時間長了有危險。
想爬上去幫幫忙,可是又怕破壞了痕跡。
上面吊着的人采集完附近的生物樣本,雙手拽着繩子站了起來,穩住後伸手勾住遠一點的鋼管,雙腳用勁一蹬躍了過去。
他似有所感的回了一下頭,在縱橫交錯的鋼管空隙裏看到遠處地面站着一個人。
鋼管将他身上黑色的衣服擋住,只露出了一張臉。
那是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臉上有一雙一錯不錯盯着他的圓圓的大眼睛。
他的雙手緊緊捏着圓圓的鋼管,手背青筋暴露,只需一下就能輕松的一攀而上。
那雙手的力道很強,昨晚他才親身體會過。
他轉頭看了看四周,上面沒有別人,旁邊也沒有。
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淺藍色的防護服,帶着面罩,除了一雙眼睛什麽都沒露出來。
在這片人為刻意制造出來的狹窄空間裏,光線不佳,呼吸間都是厚重的塵土味。
那個人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在等,等他一個信號,一個首肯,便能不顧危險越過重重阻礙靠近過來。
他能讓他不顧危險而來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否則不會每次這種環境,都是他親身上陣。
當以身試險有了經驗,他便有了更多的底氣。
兩雙眼睛隔着幾十米的距離對視着,站在高處的他扯了扯安全繩,舉起右手豎起食指放在嘴邊停留了幾秒,然後揮了揮右手。
葉楓看不到面罩後的模樣和表情,但是他讀懂了那個無聲的“噓”,那個無聲的回手。
那人說:別擔心我。
那人說:我沒事,忙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