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間章:咖啡廳、狗與風鈴(2)
間章:咖啡廳、狗與風鈴(2)
琴酒的餘光注視着他的身影。
踏進玄關以後,唐沢裕的活動範圍也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吧臺。
看他行動的架勢,很難不像心裏裝着個随時點亮的地圖;琴酒沒有帶他走過的地方,這些區域就是漆黑的不可探索狀态,盡管踏進家門,他想去哪裏閑逛都可以。
他最遠的地方是走到客廳的電視機櫃,在那轉悠一圈,沒有找到遙控器,于是便就此作罷。
一整日的奔波以後,唐沢裕看起來有些疲憊,坐在吧臺前的他雙手都放在臺面上,單手托着側臉。走過廚房時,有如實質的視線,牢牢跟随在自己身上。
漸熱的味噌翻起氣泡,汩汩的熱氣上升炸響,填滿了整片空間。這該是個安逸的氛圍,可他等待的姿态,依然帶着揮之不去的拘謹。
琴酒默許了他的局促,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如果沒有那一通電話的話。
突然響起的鈴聲,就像個不請自來的闖入者,突兀地打斷了這一切。
接起電話的一瞬間,唐沢裕的氣場忽然不着痕跡地放松了。轉移的注意力與苦惱的求助者,他似乎在這則通話裏找到了某種游刃有餘的自信,心理漸漸回到了原先的舒适區。
琴酒垂下眼,木勺舀起了一勺湯。
聽完對面的話,唐沢裕說:“柯南,你的情緒不對。”
腹诽歸腹诽,他還依然記得自己的人設。“環狀線停車後,”溫和的聲線詢問道,“是不是又發生什麽了?”
柯南一愣,這才意識到米花電影城爆炸的事情,唐沢裕可能并不知情。
這也難怪,已經是深夜了,正常人早已回家休息,不會24小時盯在新聞上的。
後知後覺地,柯南意識到自己的這通電話其實有點不是時候。不過唐沢裕似乎并不在意這一點,于是柯南說:“是這樣的。”
他簡要地講了遍前因後果,唐沢裕安靜地聽完後,才道:“電影的事情我知道。米花電影城居然也是森谷帝二的下手目标……爆炸以後呢?”
柯南的聲音低落下去:“電影城內部,座椅下還有一顆炸彈。”
唐沢裕短促地啊了一聲。
他善解人意地給柯南留下了消解情緒的空隙,那頭暫時沒了聲響——因為廚房的琴酒恰好在這時回過頭。
唐沢裕下意識直起身體。
與接起電話同時舀起的那一勺湯,琴酒試了下鹹淡,卻一直沒有把它放下去,相反,他把它吹涼了。
電話仍在通話狀态。琴酒便沒有出聲,擡手示意道:嘗嘗看。
唐沢裕湊過來,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琴酒微微斜過勺柄,目光無聲地掠過了通話界面。
而柯南複述完事情經過,嗡嗡作響的頭腦,終于在組織語言的過程中漸漸冷卻,他才察覺到唐沢裕一開始說的意思。
自己的确有些過于急躁了。
一整天在爆炸的陰影下奔波,森谷帝二的炸彈讓他的心情維持在高度的緊張狀态,随後又看到小蘭眼睜睜在面前出事。
繃緊到極致的弦,終于到了斷裂的時候。
可當時的情景,工藤新一又完全無法松懈。他只能強行逼自己冷靜下來,一點點拆解着炸彈結構圖,隔着封死的鐵門,指導小蘭拆線。
理智上工藤新一還保持着客觀冷靜,就像觀衆席上一門無關的看客,可實際上,積攢的壓力早已到達頂點。
——黑暗的病房中,小蘭或許就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善解人意地不再開口追問的。
那時柯南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負面情緒,直到她在病床沉沉睡去,自己的身體又從高中生變回柯南,身體上的疼痛,剎那間讓沖動突破阈值。
冷靜下來的柯南,長長吐出了一口氣。
“唐沢哥……抱歉,我發現了。”
電話對面的人笑了笑:“這很正常。”
“你的年紀才多大?”唐沢裕說,“正常的高中生,操心的該是學習成績才對,不要因為身邊都是我們這些成年人,就把你自己當大人了,工藤同學。”
最後的四個字,被他調侃地拉長聲線。
……其實柯南還真是這麽想的,他都快忘記學習和國考是什麽了。陡然被唐沢裕提醒,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不等那陣恍如隔世的感覺過去,唐沢裕就說:“不要忘了,等你恢複以後,還要回去考試呢。”
柯南:“……”
謝謝,感受到壓力了。
唐沢裕短促地笑了一聲。電話的另一頭,柯南隐隐聽見風聲,陶瓷與桌面碰撞,低低的一聲響。
他有點好奇另一端的動靜,但現在入夜已深,貿然打來電話的自己似乎才是打擾的那一個,柯南只好按下了蠢蠢欲動的好奇心。
聲音遠了片刻,電話被拿走一會,唐沢裕才回來道:“不妨這麽想,保護小蘭這方面,你是不是已經盡全力了?”
這句話頓時轉移了他心中浮現的雜念。柯南回過神,喃喃重複一遍:“盡全力……”
我有嗎?
他有些迷茫地點了點頭,想起唐沢裕看不到自己,才小聲嗯了一聲。
“我不知道,”随後他又說,“但我做得一定不夠好。”
不然,小蘭又為什麽會受傷呢?
那端話音一頓。唐沢裕說:“不是這樣。”
“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預防就能防得住的。就像天災一樣,你難道還能阻止日本不地震嗎?萬分之一的概率,發生在某一個人身上,死亡的概率就是百分百。你又怎麽能躲得過這些呢?”
柯南搖搖頭,他的确做不到這一點。
“所以,你擔心……”唐沢裕的話音模糊了一瞬間,“會傷害毛利蘭,就像擔心天災會不會發生一樣。她到底會不會被發現,并不是你憑自己的力量就能阻止的事。”
“可是……”柯南一頓。
他本能地覺得這個類比有它強詞奪理的地方,疲憊的大腦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唐沢裕繼續說:“你沒辦法阻止她,但你可以教會她怎麽在天災前逃生。柯南,她不是溫室裏的花朵,而是個會自救,會反抗的人。拆彈的時候,她不就做得很好嗎?”
柯南搖搖頭。“這次的炸彈拆掉了,”他說,“可下一次呢?”
——這才是柯南真正的迷茫所在。
拆彈到最後,工藤新一已經完全沒有辦法了,一紅一藍的兩根電線,完全是賭概率的二分之一,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将一切交給命運。
命運并不會處處眷顧他,危險卻一直如影随形。
唐沢裕也沉默了一下,他想的卻是:可你是主角。
只要漫畫還在連載,你在乎的人,身邊的親友們,他們就會在一次次危難中險象環生……但唐沢裕卻不能這麽說。
他攥着手機的指節下意識緊了緊,随後就看見遞到眼前的一雙筷子。
琴酒盛好面,輕輕将碗放在他手邊,完成這些後他将鍋放在水池,熄滅了廚房的燈。
這本就不是個公平的、正常的世界,有人被命運厚待,出生的起點,已經是很多人一輩子都抵達不了的頂峰。
剎時間,唐沢裕腦海被某種……不屬于自己的,殘餘的情緒給占領了,那是一種狂妄又陰冷的姿态,不羁又桀骜,像毀滅世界的瘋子站在廢墟上狂笑。以至于他順着那種感覺脫口而出:“那麽,會帶來危險的東西,毀掉它們不就好了嗎?”
某種程度上唐沢裕也的确是這樣想的,像蘇格蘭對付森谷帝二的方式。
後者試圖讓所有人遵循炸彈犯建立的游戲規則,蘇格蘭的一封公開信,卻在一上來掀翻了整個棋盤。
“既然它總有一天會威脅到我,”唐沢裕平靜地說,“那我就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說完這句話時,他的情緒都處于這種詭異的平和狀态,直到話音剛落,琴酒轉過吧臺,無聲地落座在身旁。
唐沢裕的語氣頓時卡了殼。
他目光無意識追随着琴酒坐下,張了張口:“我……”
與此同時,電話的另一頭,柯南也慢慢攥緊拳。
“我真的……”
他語速漸漸提高,像身陷囹吾的人,急于得到某種肯定或者認同一樣,柯南迫切問:“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為什麽不可以呢?”唐沢裕心不在焉地敷衍答。
他反問完這一句,挂斷電話,身上的氣勢就弱了一截。
……至少在今晚。
我應該把柯南拉黑的。
可話已出口,唐沢裕摸不準琴酒的反應,于是側過頭,悄悄觀察着他的表情。
小心的目光,從臂彎後一點點探出來。
琴酒頓了頓,一瞬間他感到一種很柔軟的無奈。斟酌措辭,最後他只說:“我知道。”
照落的白光在他側臉切出棱角分明的投影,唐沢裕心虛地一眨眼。在他的視線下,琴酒側身過來,拿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
“先把晚餐吃了。”他說,“一會帶你轉一圈。”
唐沢裕的心情稍稍一緩,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忐忑、或者該期待什麽。
看向自己的墨綠色眼眸,眼底沉着複雜又柔和的光線。他隐隐察覺到琴酒正在耐心地等待着,可他等待的又是什麽,這個問題的答案在唐沢裕腦海裏轉成了一團漿糊,遲遲說不出所以然。
家裏的面積并不大,一百平米左右,整體的裝修呈簡約風,大片的米白被角落的黑色與灰色點綴。
琴酒站在他身側靠後的位置,按下了玄關的燈。
“下次把外套放這裏。”
唐沢裕跟着他點了點頭,這是一個擺在門口的衣架,剛進門時他的圍巾被琴酒擡手摘下來,就是挂在了這個地方。
衣架上原本就挂着一件黑大衣,琴酒脫下的那一件疊挂在圍巾上,外面根本就看不到。
煙灰的格子被大衣嚴嚴實實地遮住了。
唐沢裕往大衣上看了一眼,随口問:“換着穿嗎?”
琴酒一年四季都是這件外套,他懷疑一會打開衣櫃,裏面也是一排整整齊齊的黑壓壓。
琴酒卻道:“留給你的。”
唐沢裕的耳尖莫名其妙地紅透了,他總覺得這句話不對勁,可琴酒的表情卻沒有不自然的地方。他只能将狐疑藏在心底,耳尖的熱度,卻怎麽也消不下去。
稍高的視角往下,一眼就能看清楚。
琴酒的視線,便時不時掃過那塊皮膚,這點紅暈一直燒到唐沢裕走進浴室,琴酒雙手抱胸,靠在門外問:“熱水調好了嗎?”
裏面的響動停頓片刻,唐沢裕的聲調一下子拔高了。“你怎麽還在外面?”
琴酒撇了眼浴室的門。隔着磨砂材質的玻璃,外面只映出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扇門沉寂一會,突然推開了一個小縫,一只濕漉漉的手掌使勁把他往衛生間外面趕。
琴酒便順着他的力道走了兩步。
“……看不見的。”他無奈地說。
可聲音的距離又那麽近,大提琴一般的低沉嗓音,幾乎就響在頭頂。
唐沢裕倒吸了一口氣:“總之你先走!”
他連推帶搡,總算趕走了門口的人影,那點突如其來的不忿,卻怎麽也消不去。
水流響起的時候,唐沢裕正在書房。
他在書桌角落看見兩張倒扣的照片,一張是水無憐奈的證件照,另一張則是偷拍的降谷零,背景的游樂園裏,他正微笑着彎下腰,把氣球遞給一個哭泣的孩子。
看到照片的一瞬間,相關的背景信息全部自動浮現在唐沢裕腦海。
這是劇情裏紅方的兩個卧底,我需要……
我需要什麽來着?
他對這兩個人了如指掌,現在卻怎麽也想不起正确的應對思路……隔着兩扇門和一間客廳,模糊的水聲在耳邊無限地放大了。
唐沢裕的喉結無意識滾了滾。
為了緩解這種口幹舌燥的狀态,他視線轉向四周。書桌的窗臺上放着一個玻璃的細長花瓶,但裏面卻是空的。
唐沢裕:“?”
他漸漸察覺到一些違和感,走出書房後,又蹲在茶幾邊緣。頂燈的反光照出桌上的一片水漬,那明顯是匆匆忙忙擦拭過而留下的。
唐沢裕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浴室裏的人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唐沢裕來到廚房,一把拉開了冰箱門,果不其然,除了剛剛放進去的幾件食材,冰箱也同樣空空蕩蕩。
唐沢裕:“……”
藉由眼前的線索,他從各處跡象裏,漸漸偵查出一個結論。
他蹑手蹑腳地走到浴室門口。
流淌的水聲遮掩住腳步的動靜,盡管如此,當他靠在門口的時候,裏面的聲響還是立刻停了。
琴酒問道:“怎麽?”
唐沢裕就學着他的樣子,雙手抱胸,靠在門邊。
“Gin,”他說,“實話實說,你有多久沒回來過了?”
TBC.
問的很好。
可問題就是……你确定要在浴室的門口問嗎?
(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