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Case7.回憶交錯的燈箱(完)
Case7.回憶交錯的燈箱(完)
唐沢裕度過了輾轉的前半夜,和平靜的後半夜。
在他眼前翻飛過斑駁破碎的片段;昏暗或明亮的場景,壓抑或高昂的情緒,意識經行過那些夢境時像演員,全身全心地投入,又在下一秒遺忘的一幹二淨。
所有的一切在背後不停地追着他,怎麽奔跑也甩不脫,他在絕望與掙紮間反複着,直到無盡的前方——厚重的黑暗落下了,隔絕開一切騷擾、響動。
溫暖的懷抱像河流。
他一腳踏空,便浸沒在裏面,毛衣的質感是河水,柔軟地漫過胸膛。
靠近的部分是溫熱的,貼着被子的後背又很涼。
他不想翻過身,卻想讓這樣的熱度将他整個人裹進去,只好迷迷糊糊地往裏鑽。
于是那個人擡起手,力道不輕不重地擦過側頰。從後頸、脊背,最後落在腰間,他被牢牢地摟在懷裏,沒有完全地陷下去,卻也不再冷了。
熟睡的人,終于顯露出偃旗息鼓的架勢,唐沢裕在臂彎裏蹭到了一個最舒适的位置,沉沉地墜入夢境;
更深、更深的夢裏,他看見琴酒。
琴酒坐在警校的牆頭上,而那裏挂着月亮。
漆黑的大衣邊角随屈起的腿往下垂落,隐沒在牆下的黑暗裏,膝蓋上有一本書,卻沒有閱讀的跡象。那本書應該只是個打發時間的慰藉,因為他的視線,顯然更頻繁地滑向了右手的表,金屬的表盤在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銀輝。
恍惚間他聽見秒針走動的聲音,滴——答,滴、答。
他是在等我嗎?唐沢裕有些迷茫地想。
于是他低下頭,發現自己的手掌下撐着一條窗框。看見鋁合金的材質,他才想起那質感應該是凍人的,頓時冰冷的感覺複蘇了,唐沢裕撤回手。
Advertisement
周圍的景象随環視依次鋪陳開來,這是一個窗口、一面牆、一張書桌,宿舍籠罩在深黑的寂靜中,而照亮它的是月光。
這是警校的宿舍,盡管唐沢裕還沒來過,可他就是知道。
書桌上并不空曠,臺面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書。
準确地說,這是個厚重的黑牛皮筆記本,唐沢裕伸手打開它。不知怎麽的,他心中并不着急,雖然琴酒還等在窗外,可他并沒有出門的意思,潛意識裏某種恃寵而驕的底氣,讓他不慌不忙地查看筆記。
入目的第一頁,空白的紙張上,只寫着一行黑色的算式:
“6-4=1。”
這是什麽意思?唐沢裕的思緒短暫地滞澀一下,他的視覺理解能力好像突然被切斷了。
他沒來由焦慮起來,囫囵吞棗地往後翻去,可每一頁都是同樣的白紙,每一頁都寫着相同的算式。黑色的字跡忽然自己着了火,眼睛剎那間被灼得生疼,唐沢裕放開筆記、後退兩步,跳躍的火光中,漆黑的筆跡蜷曲盤旋成鐵鏽一樣的紅色,像幹涸了的血:
噠——噠。
靠近的腳步傳過來,唐沢裕下意識不想讓人進入這間宿舍,可就在轉身的一剎那,身後的門開了。
夢中的狂風烈烈而入。
琴酒起身離開的一剎那,睡夢裏的唐沢裕擡起手,抓住了他。
窗外升起了曠遠、黝黑的夜色,月亮早已沉沒在地平線下,朝陽卻遲遲還沒有升起。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際是無聲的。
再過一段時間,警校值守的保安就該輪崗了。
還在夢裏的人,即使是潛意識也不想他走,可是離別的時候到了。
搖曳的黑暗裏,琴酒低低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将唐沢裕蜷曲在自己毛衣上的手指一寸寸掰離開,随後更緊地十指相扣。
等待是一件折磨的事。
擡眼可見的未來像終焉落幕的審判,死囚在行刑前一頁頁撕下日歷。時光如流沙飛逝,他只能将剩餘的溫存抓的更緊,只要他需要,他就會來,可現在他必須走。
緊扣的十指再分開,唐沢裕的睫毛便不安地顫動起來,黑色的陰影,像落在樹梢的飛鳥。
我真希望那個枝頭是為我而留。
琴酒想。離開之前,他在發頂上留下了一個吻。
黎明前的夢裏終于再無波瀾,平靜得仿佛一個休息日的早晨;唐沢裕睜開眼,看見醫務室白色的窗簾外透過的光亮,錯亂的時空讓他有一瞬間迷糊。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身邊該是有另一道體溫的。
一夜過去,唐沢裕的燒終于退了,校醫說情況還要觀察,于是接下來一天的所有實踐課,他只好百無聊賴地等在一旁。
他精神還是恹恹,說不清是因為生病的影響,還是一個晚上沒能醒來的懊喪。
“喂——小唐沢,籃球給我!”萩原研二遠遠地喊。
“聽他鬼扯!罰球權在我們這,你要球幹嘛?”松田陣平怼他,“往這邊扔!”
籃球場邊的唐沢裕,最後把球扔給了降谷零。
場上的四個人2v2,直到午休結束還沒有分出勝負,而班長在談戀愛。
不知道什麽原因,這次記憶的回溯持續得格外長,直到現在還沒有終止的跡象,唐沢裕只能按部就班地過起了自己七年前在警校的日常:射擊課、英語課、文化課……吵鬧的時光,像一潑蠻不講理的夏日,照得人暖洋洋快要融化。
不到半天時間,唐沢裕已經完全融入了警校組五人的隊伍裏。
這是一種屬于年輕人的、橫沖直撞的熱情,蠻不講理且生機勃勃,如同自顧自散發着熱度的恒星。只要他們認可你——甚至不需要你的态度予以相等的回饋,友善的邀請就會來勢洶洶,像極了甩不脫的牛皮糖。
唐沢裕在恹恹中冥思苦想了一下午,都沒有找到合理拒絕且離開的方法,這時五個人對他的稱呼已經全部改口成kara了。
“其實剛開學的時候,”諸伏景光擦着汗在他旁邊坐下來,“我們都覺得你挺高冷的。”
唐沢裕:“現在也是吧。”
“——但其實不難相處。”諸伏景光幾乎在同時說。
唐沢裕話音一頓,于是他溫和地笑了笑。藍色的貓眼裏,他的神情有幾分狡黠:“馬自達和zero還打過賭哦,不過現在是馬自達輸了——”
松田陣平喊:“hiro!不要說!”
一瓶水賄賂似的扔過來,諸伏景光在空中接過。後面的話就消失在他仰起頭喝水的動作中,他說:“那我就不劇透,你自己去問他們好了。”
唐沢裕還有點不明就裏,上課的鈴聲卻已經響了。
他在記憶裏平靜地度過了再平凡不過的一天,直到傍晚夕陽下山,回到宿舍,白天諸伏景光的話還在他腦內揮之不去。
這時候,他才終于想明白自己與五人組迅速熟絡的緣由所在。
他對七年前的事沒有印象,陌生的環境裏,他便下意識擺出了多年後“唐沢警部”慣用的溫和态度,可七年前的他實際上并不是這樣的。
如果諸伏景光的話沒有錯,這時候的唐沢裕還完全是一個不聲不響的高嶺之花。
這樣一來,自己前後的表現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态度的轉變顯而易見。從漠然高冷到疏離溫和,五個人自然會以為,是他們示好的信號收到了同等的回饋——唐沢裕是願意和他們交朋友的。
一個不大不小的烏龍。
不過,一天的時間已經過去,等唐沢裕在宿舍裏遲來地想清楚這件事,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少年的友誼來得像盛夏的臺風,迅猛而不講道理,即使他重新冷張臉,五人組的隊伍——現在是六人組——也已經默認地有了他的位置。
唐沢裕對着夜風沉默了五分鐘,決定将爛攤子交給七年前的他自己。
……反正是你讓我過來生病的。
不知道回溯的時間剩下多久,夜深了,唐沢裕打算在入睡前翻一下自己的宿舍。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失憶前自己的住所。
一個簡潔且幹淨的單人間,因為過于齊整而顯得冷清,被子被疊成豆腐塊,衣櫃裏只有制服,書架上空空蕩蕩。
翻箱倒櫃一圈,唐沢裕覺得這簡直不像是一個活人住的。
拉開抽屜,他才終于有了意外收獲。裏面放着一個黑皮的筆記本,內頁被撕得只剩一半,旁邊還有一支中性筆,筆芯只剩下不到一半,筆記本上卻空空如也。
衛生間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黑灰。
唐沢裕順痕跡走到水池旁,忽然知道了撕掉的半本筆記是怎麽沒的。
他在思考時有個習慣,需要在紙上塗塗畫畫。可以想見,七年前的每一個普通而尋常的夜晚,可能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坐在窗前,慢慢用拐點和折線,将腦內的推演寫下來。
紛亂的思路會随發生的細節與事件不斷修正,所以這樣的思考和整合每天都會進行一次。然後唐沢裕舉起紙,圖像記憶将上面的內容刻進腦海。
他閉着眼,以殘存的印象推測着自己的事,手指忽然觸到了一個小盒。它被擺在洗手間的儲物架上,唐沢裕第一次進來時完全沒注意到,模糊的慣性讓他下意識做出了這個動作。
打開盒蓋,裏面果然有一個火機。
所以,思考的最後一步,是過去的他走進衛生間,點火将筆記點燃。
一頁寫滿的紙就這樣毫不留情地從筆記本撕下,筆跡被火舌卷曲吞噬,直到變成一堆黑灰。地面上沒清理完的,就是這些被燒掉的筆記的殘骸,灰燼被沖進下水道裏,除了刻在腦海裏的記憶,一點痕跡也不會留。
那時的我在想什麽?
唐沢裕回到桌前,像他想象出的畫面一樣,拉開椅子,坐在上面。肌肉記憶讓他迅速找到了最舒服的一個姿勢,于是他知道到這就是以前的自己在筆記本前思考的狀态。
下意識地,唐沢裕擡起頭。
窗臺的最顯眼處,放着一支玻璃的細長花瓶,裏面正插着一支玫瑰,一擡眼就能看見。
“以前在警校,你的桌子上就有花了,沒想到過去這麽久,你的習慣還是沒有變。”
七年後的萩原研二說過這一句話。可剛剛的唐沢裕在檢查自己的宿舍時,偏偏卻沒看到這支玫瑰。
為什麽他沒有看到?
是花瓶被擺在那裏太久,被自己習慣性忽略了嗎?
深黑的夜晚升騰而起,玻璃的瓶口轉着光,仿佛盛着一瓶月亮。
唐沢裕坐在書桌前,随着這支被忽略的玫瑰,更多遺忘的東西明晰起來,然後唐沢裕忽然想起,昨晚小夜燈被降谷零帶到醫務室,他應該順手把它帶回來的,可自己并沒有這樣做。
——因為唐沢裕睜眼時,小夜燈不在原位,甚至不在目光所及的床頭櫃上,他就理所當然地忽略了它。它被挪到床角,一個剛剛好有亮度,又不會刺眼的地方,避開了視線的直視。
是誰挪動的燈?降谷零嗎,還是後來進來的……另一個人?
唐沢裕忽然意識到什麽,急迫地站起身。
椅子被嘩地一推,發出刺耳的聲響。
從宿舍的窗口眺望出去,窗外的春夜像畫卷,淺灰的雲層亮起來,如質感透明的冰雪。
幹淨寂寥的天幕,則呈現一種顏料慢慢化開的深藍,銀亮的清輝灑滿了它。從中浮現出幾顆星子,更遠的地方,黑色的樹海亮起輪廓。
深黑的樹林,是這幅畫卷的最底層。
無風的時候,它們寂靜如深海,沒有一絲光透下來,沉落的月色卻為它們披上了一層銀紗;于是頂層的葉梢輕輕晃動,輪廓從黑暗裏浮現出流暢的弧線,然後是第二片,第三片。
整片樹海被照得纖毫畢現,每一片樹葉都清晰,它從遙遠處鋪天蓋地而來,從深黑慢慢過渡成墨綠,最終止步于警校的磚牆,而深黑色的牆上,坐着一個銀色的人。
磚牆在警校邊緣,中間不知為何塌陷一半,突兀地凹了下去。無數警校生從那裏偷偷溜過,教官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沒有管。
現在磚牆上坐着琴酒,他膝頭放着一本書,在那裏等他。
漫長的回溯,似乎就是為了這一刻的。
呼嘯而過的長風,搖曳了整片樹海,銀色的薄紗被打散又織就,風裏送來了琴酒的氣息,冷冽又肅殺,是月亮曬過的煙草味。
聽到動靜的琴酒放下書,正好看見唐沢裕氣息不穩地跑過來。
他的速度本該在飛奔,臨到終點,腳步卻越來越慢、越來越慢,最後在離琴酒幾步路的地方停下了。
唐沢裕撐着膝蓋,急促地喘息兩下,才慢慢擡起頭,他眼神閃爍又猶疑,熟悉的眼眸裏,卻并沒有與往常相同的親稔,琴酒一眼就明白了怎麽回事。
他阖上書。
“回來了?”
唐沢裕僵住兩秒,似乎有兩股相左的念頭在他腦海裏激烈的沖突着,過了很長時間,他點點頭。
他不過來,琴酒就走過去,福爾摩斯探案集被琴酒随手放在牆頭。
随着靠近的窸窣聲,唐沢裕難以自遏地後退一步,然後他發現這種回避的态度可能也是一種傷害,于是半擡的腳步也僵住了。
“見到他了嗎?”
唐沢裕搖搖頭,馬上又道:“……快了。”
距離只剩下一步之遙,琴酒的腳步終于停下,墨綠的眼眸沉沉地望着他。唐沢裕忽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設置這段回溯的真實意圖,眼神剎那間就瞪大了。
回到了七年前的他,已經知道了不受漫畫的記錄與觀察的條件,在這以後的見面全都是安全的……這才是七年後琴酒等待的原因!
可柯南元年以後,随着漫畫的連載開始,所有的日期都模糊了,連情人節都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他該怎麽告訴琴酒這個時間?
唐沢裕脫口而出:“電影!”
經歷過的一幕幕,随之滾動浮現在他眼前,高速的思考下他終于找到了那個唯一可确定的日子:毛利蘭與工藤新一的約會,電影《紅線》的首映日!
狂跳的心髒終于漸漸平息,唐沢裕眼前短暫地黑了黑,他對身體的掌控在消失,回溯的時間快結束了。
他忽然莫名地鼻尖一酸,遲來的壓力與委屈淹沒了他,蒙蒙的水光剎那間充斥了整片視野,唐沢裕竭力睜着眼,試圖把最後的影像刻入腦海。
“……”他固執地重複一遍,“你一定要來。”
Case7 FIN.
好,Case7的首尾銜接上了。
這個case不是按案件的發生劃分的,而是按照xql見面的邏輯,S1小蘭約新一見面,唐沢裕旁聽了全程,所以才能在S12想到這個唯一可以确定的時間戳。
給評論區沒看懂的小可愛再解釋一下這章發生的事:
唐導的夢,半夜琴酒離開——與警校組的交流——回到宿舍,看到筆記本和窗臺上的玫瑰——看到窗外等待的琴酒——最後的對話。
七年以後的唐導經過和漫畫的交鋒,已經确定可以見面了,柯南元年,漫畫連載開始,唐導失憶以後一直沒和琴酒見面,因為琴酒一直在等電影上映的時候,七年前唐導在警校就告訴過他,在這以後是安全的。
因為作者時間實在錯不開,更新的斷斷續續,影響了大家的閱讀體驗,抱歉。
這一章通篇只想塑造出一個氛圍:
“深藍與墨綠碰撞出櫻粉,他在春夜的花雨裏奔向他。”
感謝大家的等待,感謝閱讀。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