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狄籁小鎮-2
狄籁小鎮-2
林逾用通訊器聯絡了郁郁，遺憾的是，郁郁目前的調查進度也止步于“王剛剛禦駕親征”。
至于親征去了什麽方向，現在狀态如何，都是未知。
弗洛西表現出了超常的耐心，一直等到林逾碰壁之後：“怎麽樣？現在确定是獨家信息，可以考慮合作了嗎？”
“你和陸枚為何沒被監/禁？”
“監/禁了。只是惟秋讓狄籁人相信了陸枚是他們等待已久的‘王’。而我——你看到了，我可以奪占‘圖索’的軀殼。”
“他們是如何判斷陸枚是‘王’的？”
“是‘荷魯斯之眼’。”
“那麽，你們為什麽要來狄籁？如果是單純的迷路，你們似乎對現在的際遇太平靜了點。”
這一次，弗洛西沒再對答如流。
她危險地眯起雙目，審視着林逾平靜的面龐。
鮮少有人敢直面騎士的審視，她也非常了解林逾此前在指揮系的表現。甚至，在陸惟秋提出要請求林逾的幫助前，弗洛西都認為這是陸惟秋難得一見的昏招。
一個雙C的廢物，就算僥幸得到艾利亞斯的幫助，他的專業成績也只是F。
但眼前的廢物，正在用一種近乎審問的口吻向她要求線索。
盡管在指揮系中這樣的态度并不罕見，但他只是一個廢物，而且面對的是騎士團後備軍隊長！
“告訴他。”陸惟秋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
“……好吧。”弗洛西磨了磨牙，很不甘心，但對陸惟秋她只能服從。
“我知道的也不多，掌握全部的只有惟秋本人。來狄籁，是為了調查一個神秘的宗教組織——或者說宗教有些奇怪，他們的勢力不局限于精神信仰，還包括軍事、政治、科研……總之，狄籁有一點線索，我們需要在這裏花費時間。”
她所透露的情報已經超出尋常軍校生的範圍，就連艾利亞斯也微微皺眉：“聽上去，事态的輻射程度已經不止西部星域了？”
“抱歉，少尉，我無法透露。”
弗洛西似乎真的已經說出了她能說的全部。
再細致的情況，恐怕只能追問陸惟秋了。
林逾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也發出和弗洛西相似的嘆息：“真是沒辦法。那麽，200星幣。”
弗洛西：“……”
林逾：“反正放棄陸枚的指揮官，我又不是第一個。”
弗洛西：“………”
她正嘗試和陸惟秋取得聯系。林逾的笑容耀眼無比。
片刻，弗洛西道：“50星幣。”
林逾沖她燦爛一笑，示意艾利亞斯重新騎上駱駝。
弗洛西只好服軟：“100星幣！我們兩隊互不相欠了。”
“太客氣了。”林逾滿意地指指前方，那裏是狄籁居民生活的聚居地，“配合宮廷騎士團的工作是每個帝國公民的義務。請帶路吧，圖索。”
被艾利亞斯控制的男人名叫迪爾，看上去四五十歲，但他聲稱自己不到三十。
在艾利亞斯的誘導下，迪爾很快吐露了大量信息，也證實了林逾的猜測——狄籁居民的祖輩的确是來自其他星域的移民。
但有關更久遠的歷史，迪爾作為移民後代，對祖輩們的來歷竟然毫不知情。
林逾認出他就是視頻中露臉的男人，以迪爾表現出的對科技産品的遲鈍和麻木，也不像是能反抗艾利亞斯控制的人。
“那‘王’禦駕親征，又是做什麽去了？”
“我也是剛剛得到消息，普通小事不會勞駕王，可能是與祭祀相關……”
“祭祀？”
“是為了感激謝爾路的賜予。”
謝爾路。又一個奇奇怪怪的稱呼。
艾利亞斯的控制時長因人而異，簡單的套話之後，林逾察覺到迪爾只是居民中的底層，掌握的信息相當有限。
他對狄籁的歷史背景本就沒什麽興趣，也不打算讓弗洛西漁翁得利，索性不再追問，幾人沉默前行。
臨近聚居地，艾利亞斯吩咐迪爾配合他們的戲碼，弗洛西也以圖索的身份将三人簡單捆綁，僞裝成“押送中”的樣子。
一棵幹枯到看不出原生品種的樹幹立在聚居地前。
它的老根深深紮在不見底的沙粒裏，粗糙的紋路盤踞身體，枝幹更是被疾風摧殘得不剩丁點綠意。
以這棵枯樹為界，狄籁居民在樹幹上繞了三圈麻繩，麻繩穿過一根又一根深紮沙漠的木樁，用一種原始得近乎荒謬的方式圈出狄籁居民的生活區。
這裏沒有任何的科技，也看不出異能的存在。
居民的形容枯槁黑黃，但眼裏都迸射着熠熠神采。他們用精瘦的四肢搬運着生活物資，借用的工具都是最基本的木桶、棍棒以及未經改良的普通駱駝。
一名老者佝偻着蹲在枯樹邊，他倚靠着一頭駱駝，瞟見了林逾等人，擡頭：“迪爾，圖索，你們死哪去了？”
他的口音比迪爾更重，加之語速急快，林逾一時甚至沒能聽清。
但迪爾跟上了他的語速，并用方言回應：“王命令我們去找他的飾品……啊、啊，就是那個，咦，東西呢？”
弗洛西從懷裏摸出一只光腦：“在我這裏。”
“對，王讓我們找這個。”
“王已不在啦！就是你這蠢貨找不來東西，害得吾王震怒！這群人又是誰？”
“這是我在沙漠裏抓到的外人，意圖對謝爾路的化身不敬。”
“哦……你要把他們抓去‘圜土’？”
老者深深地抽了一口旱煙，站起來靠近林逾。
駱駝和他的身上都散發着一股臭味，煙臭、汗臭、糞便臭、以及老人身上特有的臭味。在太陽的照曬下，這股臭味更是不加掩飾，直沖衆人鼻腔。
克洛維斯率先皺起眉頭。
“咦，伢子，”老者眯起眼睛，“我見過你伐？”
林逾呼吸一窒：“我？”
克洛維斯急忙湊上前：“我呢？我呢？”
老者卻沒有搭理他。
他的眼神也只在林逾身上流連片刻，随後搖搖頭，牽起駱駝，老者對迪爾道：“抓到外人，就緊些送去，将功折罪，莫叫王回了更加煩你。”
“知道。您慢些回。”迪爾對老人也很尊敬，等到老人步履蹒跚走出數十米，才和弗洛西一起将三人一推，“走快些！”
老者之後，聚居地的臭味發酵得更為濃重，因為人群聚集，牲畜又和居民同進同出。曾經習慣了中央星域片刻不停的空氣淨化儀器，衆人對如此肮髒惡臭的聚居地都有些難忍。
借助迪爾穿過城防，弗洛西将衆人引至“圜土”。這裏是狄籁小鎮類似監獄的存在，只是不明原因，這裏的居民都稱之為“圜土”。
艾利亞斯的精神控制即将結束，四人遂把迪爾丢開。
好在進入生活區後，弗洛西喬裝的圖索就已足夠受人信服。
“就是這樣一群普通人困住了你們？”
弗洛西神色冷峻地打開圜土大門，她提前斥退了守衛，但守衛們也只是稍微躲遠了些，想要武力突圍仍是不可能的妄想。
她對林逾的質問一笑置之，向衆人敞開路徑：“進去之後就明白了。”
三人舉步入內。
剎那間，林逾便感受到身體內部莫名受到阻滞，他嘗試釋放異能，但手心只有隐約微光，時靈時無。
沒有異能，他們恐怕會比普通人還不如。
弗洛西沒有進入圜土：“明白了吧？這裏只有S以上的精神力才能勉強使用異能，現在你還認為他們是一群普通人嗎？”
這不是巧了嗎。
他們三個都沒有S以上的精神力。
“原來您是S級精神力，真了不起。”
“當然。”
林逾用更加難以置信的口吻反問：“S級精神力也救不出隊友，卻要為難三個不如您的人，難道這就符合騎士的美學？”
弗洛西：“……”
弗洛西：“………別氣我。”
陸惟秋的聲音從圜土角落傳來：“佩爾的能力只能寄生單人，無法解開我們的鐵鏈。”
林逾轉回身，面朝陸惟秋那張備受豔羨的棺材臉。
圜土并不算大，只有普通穹廬的大小，和其他穹廬不同的是，它被安置在少有人至的聚居地邊角。
圜土內部幹燥陰暗，四壁無燈，只有幾人手上的光腦散發微光。
鐵鏈碰撞的清脆響聲打斷了林逾的思緒，陸惟秋似乎有所動作，他從角落踢來了一只頭骨。
山羊頭骨停在林逾腳邊，眼窩正對着面帶不滿的林逾。
“毀掉它。”
林逾撿起頭骨，發笑：“不可能沒有副作用吧？”
盡管陸惟秋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之中，林逾甚至看不清他的具體方位。
但他仍能感受到兩道炙熱的視線鎖在他的身上，不是弗洛西那樣的審視，而是思考。
陸惟秋在思考怎樣說服他。
“我嘗試過。”陸惟秋開口了，“我的手廢了。”
林逾：“……”
林逾差點把山羊頭骨蓋回陸惟秋的頭上：“那你還讓我來？”
陸惟秋嘆息一聲，他被一衆隊友攙扶着站了起來。
但他們的腳上縛有鐵鏈，所以只能讓林逾再靠近些。
于是借着光腦的微光，林逾看清了陸惟秋伸來的雙手。
那不是手。
是一對白骨，長在血肉凝實的手腕下，甚至還能靈活地運動指節。
陸惟秋道：“其實很方便的。”
林逾：“……”
都說陸惟秋是天才，怎麽沒人說過他還是個變态。
“而且對你可能沒有副作用。”
“為什麽？”
“因為我在接觸到它的時候就這樣了。”
林逾看看自己還算完好的雙手：“………”
所以這家夥其實在踢過來的時候就準備好迎接他的森森白骨了？
“小魚！”克洛維斯也聽清了他們的對話，雖然不知道陸惟秋的現況，但克洛維斯絕對無法坐視林逾涉險。
他端起狙擊槍，警惕地問：“只是擊碎這顆頭骨就行？我來。”
弗洛西冷冷打斷：“如果不怕跳彈的話，請。”
林逾嘆息一聲：“我沒有S級以上的精神力，未必能順利使用能力吧。”
陸惟秋道：“理論上，是的。”但他緊跟着補充，“你試試。”
有夠頑固。
陸惟秋看出他的不悅，張開五根指骨虛空比劃：“不會讓你打白工，我會給你500星幣的酬勞。”
林逾咬牙：“看不起誰呢？——說好了啊。”
皇室有錢就讓他可勁兒造吧，他才沒義務幫皇室省錢。
林逾端起那顆山羊頭骨，低目與那對眼窩對視。
幽深漆黑的眼洞正對着他，林逾心中卻絲毫不覺詭異。似乎只是他的錯覺，林逾隐約看見山羊的眼窩浮起兩團藍色鬼火。
——莫名地，先前消失的力量重新在體內充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
林逾的雙手發出微光，淡白色微光比平日多了一絲猩紅，但沒有人注意到這微不可察的變化。
“消失。”林逾無聲下令。
幾次呼吸後，頭骨自下而上攀起一道裂痕。
裂痕漸增漸多，手裏的頭骨随之急速變薄。林逾雙手微一用力，堅硬的頭骨已經變得輕脆薄弱，而他輕易握碎了這顆不祥的頭骨。
骨片洋洋灑灑，在空中仍在迅速歸為白灰。
“咦？”克洛維斯的聲音最先響起，“這麽簡單？”
沒有人發出異議。
林逾輕輕一笑：“是啊，随手的事。”
但也沒有人附和。
所有人都只是靜靜地等待着什麽，直到沉默久到有些尴尬，陸槿開口道：“先出去再說吧。”
弗洛西意味深長地在林逾身上多看了幾眼。但林逾絲毫沒有回避她的側目，反而落落大方回望過去。
重新恢複異能，陸槿等人很快拆開了腳鐐手铐，她也留意到弗洛西帶有敵意的視線，立刻将弗洛西一推。
“啊，抱歉。”弗洛西笑笑，恭恭敬敬地對林逾行了一記騎士禮，“我為之前的失禮向你道歉，林指揮。”
林逾聳聳眉毛，似笑非笑地微一颔首：“我收下了。”
隐身後的郁郁，速度能提升到平日的1.5倍。
她的身法本就極快，小鎮占地不廣，半小時不到，郁郁便把大部分的穹廬都搜查了一遍。
隐身時長即将告罄，郁郁決定找一處安全的地方先行休整，順便也和林逾等人取得聯系。
她選擇了聚居地中央的“王”的穹廬。
陸枚已經離開，那裏還有可能滞留線索。普通居民應該也不會無緣無故擅闖王的房間。
如此想着，郁郁很快來到目的地。她從垂簾的縫隙鑽入，房中果然沒有其他人，只有一顆覆有皮毛血肉、鮮活生動的羊頭高踞在王座旁邊。
橫向的瞳孔像在直視着她，盡管她并未顯露身形。
郁郁眉尖微蹙，暫時解除隐身，上前打量那顆突兀的羊頭。
她也并非沒有留意到這一路過于常見的山羊頭骨，但像這樣鮮活的只此一個，不知道是由于這只羊真的剛死，還是狄籁人用了什麽手段保留它生前的樣貌。
沒來由地，她感到極度的不适。
“……”郁郁沉吟半晌，嘗試和林逾聯系，“指揮，我……”
但她尚未說完，一道熱風從穹廬外灌入，垂簾被人高高挑起，郁郁立刻躲到王座背後，警惕地規劃逃離路線。
入內的兩名女性仆人并未發現房間異常，她們對那顆羊頭行了一記恭敬的禮，随後便有說有笑開始灑掃。
“聽說迪爾和圖索又捉到了‘豬’，不知這次祭祀要挑哪一只呢。”
“王一定能做出決斷。”
“說到王，商猶為什麽要鼓勵王禦駕親征？若有什麽閃失……”
“王的安危當然要緊，但‘三牲’的籌備也不得馬虎呀。”女仆對同伴的擔憂不以為然，“王親自組織的吉禮，一定能讓謝爾路更加感受到我們的誠意。”
郁郁聽得眉尖深擰，她能聽出陸枚是跑去做了非常危險的事，但這兩人依舊沒有談及去向，這又讓她分外憂慮。
支援系往往是隊伍中最脆弱的存在，更何況陸枚的體能還是C，這一點實在讓她不能樂觀。
“話雖如此，可從前都沒有……”
“你別再說了。”女仆說着，她的口吻有些不滿，随後對羊頭深深鞠躬，“謝爾路在上，請寬恕我們的無禮。”
這一禮後，兩人再也沒有發生任何對話。
郁郁本想用武力逼迫她們透露一點信息，但她餘光掃至兩名女仆臉上的神情，兩人每每途經羊頭，都會露出一臉敬畏虔誠的神态。
狂熱到一定程度的信徒，是不可能屈服于武力的。
她沒有等到兩名女仆打掃完畢，體能恢複後，郁郁便再次發動異能，悄無聲息離開了穹廬。
三牲、親征、吉禮。
這些詞彙一起出現，聽上去帶有濃重的迷信色彩，狄籁人的歷史像是和其他地方發生了嚴重斷層，他們的生活習性、談吐習慣都還停留在古藍星時期。
郁郁想要聯系林逾，但她發出的信息長久無人回應。
思考片刻，郁郁決定先獨自調查陸枚的去向。
狄籁人外出必須依靠駱駝，趁着風沙尚未徹底掩埋駱駝的腳印，她還有希望追上陸枚。
其他人的進程倒算順利，可是養尊處優的九殿下根本無法習慣沙漠裏的生活。
沒有光腦和随從，他在沙漠除了迷路還是迷路。腳下的黃沙漸漸稀薄，目之所及的風景正在一寸寸現出它原本的樣貌——碎石、茂草，随着地勢下沉，陸枚甚至聽到了一點水聲。
陪在陸枚身邊的男人自稱“商猶”，也是唯一一個從他被接出圜土至今，始終陪在左右的狄籁居民。
商猶在居民中有着相當高的威望，而且口音也比其他人更接近中央星域的官話，陸枚盡管心中不願，但也不能不依靠他來套取情報。
風沙彌眼，驕陽似火。
陸枚掃視四周叢生的野草，不禁犯疑：“還沒到嗎？到底要去哪？”
“就快了。”商猶回答，“我們的目标是羅布喀什獅群。”
羅布喀什獅群。
陸枚對這個名字不甚熟悉，但他聽說過沙漠獅群。以食草動物為主要捕獵目标的獅群大多生活在草原地區，但經歷數十上百年的氣候惡化、地貌更疊、物種繁殖以及人類的幹涉，在沙漠生活的獅群正變得不再罕見。
沙漠獅群往往比典型獅群的規模略小，為了适應沙漠環境，它們的體質也和傳統獅子存在諸多差異。
而且商猶還提到過，這是他們無法對抗的“異獸”。
異獸是在普通動物的基礎上發生過一定變異的存在，就連小小蜘蛛經過變異也可能躍升為體型龐大的毒物，本就難纏的獅群恐怕只會比監考官提到的蛇蠍毒蟲一類更加麻煩。
陸枚問：“你提過的‘三牲’，分別是指什麽？”
“是牛、羊和豬。”
“獅群和三牲有什麽關系？”
商猶答得畢恭畢敬：“由您點化的惡獅，可以頂替‘牛’的效用。”
他只說了牛。
陸枚神色漸凝，他想追問羊和豬又是什麽。可在他開口之前，一聲咆哮從峽谷間截斷了陸枚的疑惑。
獅哮聲如響雷、如洪鐘，深重而低沉的回響傳蕩在峽谷四壁，未等陸枚反應，一衆狄籁人将他帶至峽谷山邊。隔着稀疏雜草的遮掩，陸枚從草間窺見一片金黃色的、幾乎豎起的鬃毛。
四五只雌獅形同沉睡，帶着幼獅麻木地卧在河道石邊。
而在另一塊空地，兩頭雄獅針鋒相對，身形更為魁梧的一頭正龇牙發出警告的低吼。
它的脊背攀着三道深可見骨的抓痕，鮮血汩汩從中溢出，濺紅河灘上的鱗次碎石。與它對峙的雄獅雙眼發紅，爪上還殘留着猩紅血肉。
它們旁邊，置着一只死去多時，但還零碎挂着血肉的鴕鳥屍/體。
“嘔——”陸枚根本無法忍受如此濃郁的河道腥臭和血腥味，只這一眼，他便忍不住掉頭回轉，伏在草叢裏幹嘔。
商猶指向獅群，道：“王，那就是我們的目标。我們可以等他們兩敗俱傷。”
他所指的那頭雄獅，便是受到同類重創的獅王。
不看它身上的各類舊傷，獅王無疑是一頭威風凜凜的雄獅。一雙金色獸瞳雖能看出疲憊，但和年輕雄獅僵持時的威勢依舊不可小觑。
陸枚抿了抿唇，他理解商猶的用意。
獅王已經被挑釁，接下來，它可能死在年輕雄獅的爪下，也可能筋疲力盡慘勝而回，然後由他們漁翁得利。
但陸枚端起了狙擊槍。
說他兔死狐悲也好，或者腦子沖動也好，陸枚不想看到老獅王被年輕雄獅推翻的潦倒慘狀。
将它的生命結束在王座上，是對老獅王最大的恩典。
“王？”
“閉嘴。”
陸枚掃視狄籁居民，在他眼中，都是最普通的凡人肉/體。
沒有異能，沒有科技，那點肉甚至不夠獅子飽餐一頓。如果沒有他，狄籁人在沙漠中該如何生存？
他的異能只有對這些普通人才會宛如神跡。
只有狄籁人才會如此渴求他的垂憐。
“王，請随意取用我們的力量。”商猶謙恭地半跪在地，無視了尖石割破他衣衫和皮膚的危險，只專注望着陸枚神色不愉的面龐，“我們曾受過謝爾路的賜福，請讓我們……”
“——都說閉嘴了！”
陸枚被他吵得煩躁不堪，翠綠色的眼瞳都像燒火似的。
必須拿下。
他打開瞄準鏡，開始瞄準老獅王的頭顱。
必須拿下這群獅子。
為了狄籁，為了自己，為了證明他不是無用的嬌氣包。
陸枚緊咬牙關，長久未曾撫摸槍械的雙臂不禁顫抖起來。
冷汗從他額上滲出，明明晴空萬裏，他卻無端感到積郁的烏雲正在他的頭頂籌謀暴雨。
四肢發寒。
為什麽會害怕？
他可以做到、他一個人也可以做到。
“陸枚。”陸惟秋的嗓音驀然響起，陸枚身體一震，食指不自覺扣動扳機。
子彈立刻穿空而去，燎開老獅王的鬃毛，與它的身體緊緊掠過。
陸枚心知不好，立刻調整角度連射三發，搶在獅群戒備之前，他的子彈更早一步襲向老獅王和它的對手雄獅。
補射的三發子彈角度都很精準，穿肉聲先後傳來，子彈們無誤穿過了老獅王的顱骨。
狄籁人在商猶的指揮下，立即用巨石堵住獅群退路。
此時它們身居谷底，便如甕中之鼈，只等陸枚的子彈一顆顆收割性命……
“陸枚！”陸惟秋也察覺到了陸枚心中微妙的暗喜，他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在狩獵？”
陸枚定了定神，繼續瞄準另一頭年輕雄獅：“是。”
“林逾到了。”
陸枚的動作再度一僵：“林逾？”
“他們來狄籁找你。”
陸枚卸下射空的彈夾，迅速更換子彈。
瞄準鏡裏的獅子一頭接一頭倒在地上，可他的視野竟不自覺變得模糊，一陣熱氣上湧，眼眶無端酸疼。緊接着，他聽陸惟秋問：“你該不會是在狩獵羅布喀什獅群？”
鮮血溢滿河灘，只剩幾只莽撞幼獅在山谷裏橫沖直撞，它們好不容易找到偷襲者的方位，可是稚嫩的肉爪根本無法攀上岩壁。
陸枚正想應聲，陸惟秋卻立刻揚聲：“撤退！”
……撤退？
陸枚茫然地挪開眼目，用肉眼看向谷底。
他擦幹淨莫名其妙的眼淚，眼前清明，這才定睛望去。
最先倒下的老獅王的腹部仍在微微鼓動。
它的脊梁上下起伏，還殘存着一口呼吸。這本不是奇怪的事。
——但它緊接着用四肢撐起了身體。
老獅王舉目四望，鬃毛依舊泛着驚人美麗的光澤。很快，那雙金色的雙瞳鎖定在陸枚的方向。
它沒死？
它怎麽會沒死？
陸枚驚惶地端槍瞄準，試圖再次将它射穿在地。
然而瞄準鏡內，獅王倒在原地，早就沒有動靜。
“商猶，你看到了嗎？”
“你說什麽？吾王。”
“我說，獅王它……”
“它死了啊。被您殺死了。”
陸枚瞪直了眼，但他清晰看見獅王面朝他的面孔。
無數疤痕橫亘，獅王的威儀半點不曾折損。
獅王伏低身體，低吼聲從喉嚨發出。就像陸枚瞄準它一樣，它也瞄準了陸枚。
在它身後，方才倒下的另一頭雄獅和其餘雌獅，也都漸漸從地上爬了起來。
它們虎視眈眈。
狄籁人卻歡呼不斷。
陸枚想要後退，卻無法抛棄這群甚至看不見真相的信衆。
他只能孤注一擲和獅群對峙。
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場對峙。
“……你已經招惹獅群了嗎？”陸惟秋的語氣也變得沉重。
陸枚輕聲回答：“是。”
“羅布喀什獅群，又名亡靈獅群，它們是不死不滅的。”
獅王為首，獠牙利若彎刀。
成年雄獅根本不會受到地形的阻滞，它們輕而易舉攀上陡峭岩壁，瘦長身形穿梭在嶙峋石林之間。
騰空、縱躍，獅王率先登上山壁。
它的眼瞳映出陸枚的面龐，僅他一人聽到的吼聲震耳欲聾。
啊啊。
一個人也沒問題。
一個人也沒問題……
不自覺間，陸枚的眼眶已經蓄滿眼淚。
怎麽辦。
他又被抛棄了嗎？難道又要怪指揮抛棄他嗎？
可是林逾已經為他來到狄籁了。
一個人不行嗎？
原來他一個人是不行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