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晉遲不喜歡與晉家的那幫人接觸,她的常用聯絡人只有一個顏醒。
顏醒是她母親的妹妹,因為職業,天南海北到處飛,極少時候會留在吳城。
“小姨。”在電話接通的時候,晉遲不由得屏息,放低了聲音。
最先響起的是呼啦啦的風聲,顏醒的回複被大風撕扯得支離破碎。
還沒等晉遲發問,對面就斷了通訊,直到一個小時後,才有了新的動靜。
“怎麽有空想起我來了?”顏醒的語調輕快。
晉遲躊躇了片刻後,應道:“也沒什麽。”那些求助的話語讓她有些難以啓齒。許久之後,她才深呼吸了一口氣,輕輕道:“衣櫃裏的衣服有些不合适。”
在晉遲的母親自殺後,有一段時間都是顏醒陪在晉遲的身邊開解她。對于自己的這個侄女,她雖然不能說了解得透徹,但也掌握了幾分要領。在聽見這句話後,顏醒當即恍然大悟,道:“這樣啊,我讓人給你送點過來。”頓了頓,她又調侃道,“怎麽了?是準備出門相親了?”
晉遲窘迫,咬唇否認道:“不是。”怕顏醒繼續詢問,她忙不疊地說了一聲“有事要忙”,就挂斷了電話。
六月的天變得很快。
随着夜色的降臨,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衛瑕在得到了女朋友同意約會的回複後,心情大好,恨不得将時間直接撥到明天。
她在客廳裏來回踱步,最後走到了窗邊。雨聲時緩時急,外頭的濃霧很重。路燈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濾鏡,朦胧而夢幻。
“甘旨小館”就在附近,開車不到十分鐘。
女朋友是為了體諒自己,才将約會的地點訂在這邊的麽?那她是不是該投桃報李,親自去接女朋友表示誠意?但是她現在壓根不記得女朋友住在哪兒啊?要不去問問?可是她說了在約會前都不會搭理女朋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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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女朋友誤以為她沒點兒脾氣呢!
一天一夜的糾結,使得衛瑕将劇本抛到了腦後去。
一大早收到柳榮詢問情況的消息,衛瑕還有點兒心虛。她雖然算不上極度刻苦敬業,但也不像現在這麽懶散。還是得怪那場車禍,将她原有的狀态打破了,導致感覺要從頭開始尋找。
衛瑕到底是老老實實地收起了手機。
三本劇本的題材不一樣,分別是蠻荒、古代、現代。蠻荒時期的劇本是同名小說改變的,偏向奇幻,衛瑕不大感興趣,直接放在了一邊。至于現代的是校園偶像片,她要試鏡的角色是十八歲的少女……雖然對演員來說,真實年齡并不重要,只要能夠真正地表現出角色的靈魂就好,可衛瑕一想那場景,還是敬謝不敏。
衛瑕在看劇本的功夫,柳榮又發了一條語音過來。
衛瑕一邊遺憾着怎麽不是女朋友呢,一邊點開。
“很多演員演了一個出色的角色後,後面大家就會找她演類似的角色,戲路就這樣被定了,想要突破還得等機會。但是你不一樣,你現在沒有正面的代表作,我建議你選擇《鑄劍師》。這劇的導演以吹毛求疵聞名業界,在她的指導下你會獲得很大的進步。”
衛瑕:“……”還能不能聊天了!
深記着“不聽長者言,吃虧在眼前”這句真理名言的衛瑕聽從了柳榮的建議。
《鑄劍師》的導演是江珩,圈子裏知名的臭脾氣老頭。在各行各業都快節奏的今天,他還會給出一整天的時間給角色試裝,哪怕是一個很不重要的配角。由于他的臭脾氣,不少演員都害怕與他合作,生怕被他噴個狗血淋頭。可衛瑕尚未與江珩接觸過,很難感同身受。
為了騰出時間同女朋友約會,衛瑕格外賣力地工作,整個人沉浸在了劇本之中,一直到鬧鐘響起的時候,才驀地從那股情緒中抽離。
下午六點。
距離約定好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衛瑕驀地站起身,匆匆地去收拾自己。她在家中的姿态猶為閑散,壓根不适合出門見人,尤其是女朋友。
天陰沉沉的,像是醞釀着一場傾盆大雨。
路燈亮着,道上并沒有什麽行人。
門口的停車位尚且有餘,衛瑕懶得去地下停車室,将車停好後就大步地邁入了“甘旨小館”。
包廂是之前定好的,報上名之後就有服務在前方引路。衛瑕原以為女朋友會出來迎接自己,怕做出認錯人的尴尬事情,還溫習了好一陣子的女朋友照片。然而一切只是她的空想,壓根沒有人出來。
直到進入了包廂她才看到一道纖細的背影。
镂空的紅木窗戶大開着,吹進來的風混雜着一股濕氣,隐隐有些發悶。
在看到了女朋友後,衛瑕的腦子裏空空蕩蕩的,別說是沒想起女朋友,差點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她掩着唇輕輕地咳嗽了一聲。
晉遲僵硬地轉身。
來的時候她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可臨到頭仍舊是萬分的緊張,甚至想着趁衛瑕還沒來的時候落荒而逃。
現在衛瑕過來了。
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T恤,穿着淡藍色的破洞牛仔褲,很是休閑随意,像是見一個相識已久的老朋友。
她們的确算得上是相識已久,可“朋友”二字卻無從言說。
“抱歉,我來晚了。”衛瑕覺得自己有必要打破這份沉寂。
女朋友比照片上好看,放在娛樂圈中都毫不失色。
只是她的面色略有些蒼白,人也比自己想象得瘦削,周身上下還萦繞着一股病氣和頹然。
有點兒悶,是衛瑕過去絕不會接觸的類型。
可現在是她的女朋友,難不成是因為她才變成這樣的?那她衛瑕的罪過可大了!
“沒有。”晉遲擡眸,定定地望着衛瑕。
衛瑕“喔”了一聲,拉開了椅子坐在了晉遲的對面。
熱情的服務員拿着菜單推薦小館中的菜品,她的熱情某種意義上緩解了衛瑕的尴尬和緊張。
她能夠享受的東西并不多,随意地點了一兩樣便将菜單推給了女朋友。
晉遲沒有什麽點餐的心思,來這裏也只是為了跟衛瑕見一面,了結那……短暫的如同昙花一現的“姻緣”。
服務員拿着菜單離去後,包廂中瞬間只餘下她們兩人。
那股死寂和尴尬重新纏繞了上來,衛瑕連呼吸的節奏都被擾亂。她沒有率先說話,而是就着燈光凝視着女朋友,雙眸一瞬不移。精致的面容宛如精雕細琢而成,微微掃下的長睫蓋住了那雙眼,在燈光下垂落一小片陰影。
女朋友有些冷淡啊。
衛瑕複雜的心緒團成了麻線球,理不出頭緒。片刻後,她試探性地開口:“你難道沒有什麽要問我的嗎?”
晉遲:“沒有。”
這話讓人怎麽接啊!衛瑕甩了個眼刀子給不識好歹的女朋友,靠着那股上湧的勁兒,她又道:“之前微信裏已經告訴你了,但是現在我還是要強調一次。我頭疼,記不起過去的事情了。”她的語調逐漸理直氣壯,到了後面衛瑕也琢磨出一點不對味來,像是她故意耍花招。“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問醫生。”衛瑕又刻意強調。
“我信。”晉遲點頭。
她眨着眼,眼睫顫動,這一幕落在撐着下巴貪戀美色的衛瑕的眼中,多了幾分乖巧和可愛。然而女朋友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她新生的想法。
“衛小姐。”
這是會出現在情侶之中的稱呼麽?除非是在床上。
“你恐怕認錯人了。”晉遲避開了衛瑕的視線,她疲憊地閉上了雙眼,将自己準備了許久的話說出。
“你說什麽?”衛瑕一臉錯愕地站起身,她雙手撐在了桌上,居高臨下地望着晉遲,嚴肅地問道,“那為什麽是你來赴約?你是我女朋友的什麽人?”
晉遲眼睫一抖,她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被困在衛瑕投下的陰影中。
她遲疑了一會兒道:“我是晉遲,但我們并非情侶關系。”
“那是什麽?”衛瑕不信,她眯着眼翻出了手機,當着晉遲的面撥了個電話,瞧見晉遲的手機震動,她眼尖,一下子就掃到了“女朋友”三個字。她哼了一聲,伸手往前一指,都快點到了晉遲的胸口:“如果你不是我女朋友,你為什麽也給我備注這三個字?”
晉遲眼皮子一跳,這個問題她根本沒法回答。
她靠着椅背,猶豫了一陣,道:“手機中病毒了。不知道為什麽删不掉你。”
“好啊,你還想删掉我!”衛瑕聽到這話更是憤怒,她猛然間縮了回去,坐在椅子上雙手環胸,冷冷地望着晉遲,“你要是想分手就直說,我衛瑕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
最是最壞的結果,也是衛瑕一點兒都不想接受的結果。
晉遲伸手按壓着太陽穴,沉重地呼出了一口氣。
她突然間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跟衛瑕溝通。
她要怎麽說服衛瑕,讓她相信自己壓根不是她的女朋友?
如果正主出現了,她們之間要如何處理這處鬧劇?
衛瑕其實不想跟女朋友分手,瞧見了女朋友那郁悒的像是要哭出來的神情,她緩和了語氣,委委屈屈道:“為什麽?”
就算要哭也應該是她。
她才是被甩的那個。
衛瑕整個兒被“失戀”的悲傷淹沒。
晉遲擡眸,在看到衛瑕帶着緋色的眼尾時,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