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山月不知心底事
冬天的夜晚是寒冷的，也是溫暖的。溫度在下降，風吹來了冷風，卻拉進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道路上，三五成群，或緊緊靠在一起，或抱成團，互相取暖。一幕幕暖心的畫面，倒讓這風也變暖了。
臨近湖邊的空地上，三五個人正在忙活。這片空地四周是草坪，草坪上有三四盞路燈，黑色燈杆白色燈罩，多了幾分歐洲街道的古風味。其中，兩兩路燈之間有一棵桂花樹。秋季已過，桂花已落，樹葉依舊郁郁蔥蔥，反而長得越發茂盛，正應了“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之感。遠遠望去，像是生長在草坪上的蘑菇。
地上是一圈蠟燭擺成的心形，圈裏面是各種顏色的千紙鶴，數千只千紙鶴拼成了“我喜歡你”的字樣。李航、林奇、李麗、莫凝以及唐峰都在幫忙，除了嚴越。
嚴越等在男生宿舍樓下面，想撕了杜溪的心都有了。本來，杜溪把這個神聖的任務——将陌文若無其事地帶到目的地，交給林奇，林奇以不熟回絕了她。然後找到李航，本來李航已經答應，誰知杜溪又反悔了，理由是“大嘴巴”放在身邊放心些。于是乎，這艱巨的任務就落在了嚴越身上。她當然極力反對，但架不住杜溪一把鼻涕一把淚，一邊贊美一邊裝可憐，還把她未來的幸福都搬了出來，最後塵埃落定——無論她用什麽辦法，八點半之前要将陌文拉到目的地。
風微微吹起，路燈将她的身影拉的老長老長。路上三三兩兩學生走過，不時投來疑惑的目光，因為她此時正圍着路燈“散步”。
掏出衣兜裏的手機，屏幕上的QQ消息正在閃動:一切OK。這是唐峰發來的消息，此時已經八點鐘了。輕輕吐出一口熱氣，搓了搓手掌，撥通了昨天才存到聯系人上的電話，還是杜溪親自存上去的。
“喂，你是？”那邊除了醇厚的男音，還有不斷敲打鍵盤的點擊聲。
嚴越清咳一聲:“是陌同學嗎？我是嚴越。”
電話那頭的陌文狐疑地拿下手機，看了一眼電話號碼，然後問道:“嚴同學，真是夠榮幸的。有什麽事兒？”上一次他不小心将她東西掉入湖水後，一見面，就沒正眼看過他。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她居然有他電話號碼，還給他打電話，這讓他受寵若驚。
“你……你有空嗎？我……我……呃，我聽小溪說你也很喜歡納蘭性德的詞，并且有一本《納蘭詞全集》，所以想跟你借一下，可以嗎？”嚴越胡謅了一個理由，斷斷續續地說道。
陌文了然，原來是這樣:“可以，那明天叫杜溪給你。”
“我現在在你的宿舍樓下，可以今晚嗎？我順便想問你幾個問題。”
“嗯？”陌文起身朝宿舍陽臺望下去，只見一個身穿杏色長款毛衣，長發及腰的女生在路燈下站着。不時跺跺腳，似乎是冷得緣故。潔白的燈光在她周圍鑲了一層亮光，頭頂上有一圈光暈，讓她如夏天的螢火蟲，揮動翅膀，在黑夜裏飛舞。
“你在忙?”嚴越聲音小了不少。要是請不去這尊大神，杜溪不哭死。
“等我五分鐘，馬上下來。”
“好！”挂掉電話，嚴越看了一眼手機:八點過三分。
陌文挂掉電話後，開始穿鞋子、衣服。然後翻閱着書桌上的書，抽出了那本《納蘭詞全集》，走出了宿舍。
不知為什麽，陌文心情有點歡快，也許自己都沒察覺到。跑到路燈下，輕輕拍一下女生的肩膀，嚴越轉身，一雙眼睛直直看着來人:黑色休閑褲，黑色棒球服，在燈光下多了幾分帥氣。
“給你。”陌文從身後拿出一本書，放在嚴越面前。
“謝謝！”小聲回一聲。
陌文一笑:“還這麽客氣。走吧，嚴同學有何問題，樂意解答。”
兩人肩并肩，在校園裏走。一路上，兩人是出奇的靜。嚴越感覺怪怪的，只想把他帶到目的地，不自覺地離他遠了一點。
“嚴同學不是有問題嗎？”感受到身邊女生的疏離，陌文戲谑道。
“嗯？”嚴越擡頭，随後點點頭:“謝謝你的書，我下個星期就還你。”
“只有這兩個字?這本書送你了，就當為那天湖邊的事兒道歉。其實，我不知道，書中夾有東西。”陌文偏頭，看向身邊的女生。
“嗯。嗯？書我下星期還你。”剛剛在眺望遠方，再轉一個彎，就到達目的地，于是嚴越的注意力根本沒在身邊人的話上。
另一邊，李航從遠處跑來:“小溪，快準備好，他們馬上來了。”
杜溪點點頭，深深吐出一口氣，覺得高考時都沒有這麽緊張。
“陌大少，這裏。”十幾步外，李航在大喊。
嚴越趕緊離開他身邊，走到了唐峰身邊，大家都在等待杜溪的表演。
陌文緊緊盯着離去的嚴越，視線最後落到了站在蠟燭前的杜溪身上。此時，李航、林奇、唐峰、李麗等人很識相地躲到了樹幹的背陰處，只剩男女主角。
悠揚的歌聲響起，是陌文很喜歡的一首粵語歌——《十指緊扣》，蠟燭在微風中搖來搖去，好像四五歲的小姑娘，翩翩起舞。借着路燈、燭光，陌文看清楚了地上的心形以及用千紙鶴拼湊的“我喜歡你”的字樣。
看着地上的東西以及對面含情脈脈的女生，陌文了然，原來嚴越引他來，是為了……
“陌文，呵呵！這一刻，其實我準備了很久很久，但現在反而有些緊張地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千紙鶴是我每天存一些存起來的，每一個裏面都是你喜歡的詩句。以前吧，我是只聞其名，不知其人，對你印象不是很好。但自從那天看到你壞壞的笑容後，就留在了我的心裏。愛情就是如此奇怪，一眼便是認定。就像越兒給我講張愛玲與胡蘭成的愛情時——“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句:嗯，你也在這裏嗎?”這也許就是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我雖是文學院的學生，但文采只能算一般，也說不出多感人的情話。今天晚上，借着這五百二十顆星星，一千一百一十四只千紙鶴，想跟你說，陌文，我喜歡你，你能做我的男朋友嗎？”杜溪一口氣，将自己早就背的滾瓜爛熟的表白臺詞用自己認為的柔情說了出來。一雙眼睛像夏空裏的星星，亮晶晶地望着對面的男生，垂在身前的雙手卻不安地糾纏在一起。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亮晶晶的眼睛漸漸黯淡，笑容有些蒼白無力:“你不需要有任何為難，沒關系，我們還是朋友嘛。”
其實他有點糾結，就像李航說的，杜溪每天陪他，事事都想着他，一個多月來一如既往，不感動都有假。特別是每天送他千紙鶴，讓他都以為她就是那個和他“傳信”之人。可惜，他不能那麽大意，萬一錯了呢！錯了就失去了一個知音，一個朋友。現在這場告白，他明白她準備了很久，只是他心裏的另一種牽絆卻不是對她的。他不可以那麽草率，他要弄清楚。
陌文繞過蠟燭，走到杜溪身旁:“小溪，謝謝你為我準備這麽多，謝謝！但是，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對不起。”
杜溪的頭漸漸低下，“朋友?”轟，有什麽在心裏打翻，酸酸的感覺随着血液湧入眼睛。忽明忽暗的燈光下，眼睛裏的淚光在閃爍，她卻倔強地不讓它流下。要是這麽容易成功，他就不是陌文了。這樣一想，杜溪抽吸一口氣，擡頭笑道:“其實今天都是朋友們弄的，明天不是你生日嗎？提前替你慶生。”這個準備是嚴越再三确定她要告白後提出的，因為這樣大家都不會那麽尴尬，還可以做朋友。杜溪真心感謝嚴越，至少讓她敗得沒那麽狼狽。說完，清咳兩聲。
接到暗號，嚴越心裏一抽。她就想到杜溪很可能失敗，她又勸不住她，只能想辦法讓閨蜜的傷害降到最低。陌文是誰，身邊美女成群，要是真對杜溪有男女之情，怕早就出手了。
嚴越給其他人使了使眼色，大家神采各異，而林奇眼神複雜，有心疼，也有一絲竊喜。整理好心态，李航才抱着一個大蛋糕，帶領大家從樹後面走出:“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Happy bathiyday to you……”
“陌文，有沒有感動？”李航笑嘻嘻地遞過蛋糕:“記得明天請客哦！”
看着一群人走出，陌文恢複了平時的樣子:“這麽大個驚喜，不請客，你不追着我跑。”
“切！”李航不屑道。
杜溪拿出幾本書，最上面一本是《百年孤獨》。“生日快樂！”
“謝謝！”陌文接過書，然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寂靜。
李麗一下子搶過嚴越手上的書，塞到陌文懷中:“陌社長，生日快樂。越越也是，還不好意思，有禮物還藏起來，大家都是朋友啊。”這話瞬間讓氣氛活躍起來。
“不好意思，這本書不是禮物。”嚴越清咳兩聲，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慢慢走到陌文面前，在所有人詫異的眼光中拿過他手上的書，用盡量淡定的語氣說道。嚴越覺得丢臉丢到家了，這借花獻佛也太扯了，借陌文的花獻給他這尊大佛。關鍵是，向他借這本書也只是為了引他來而已。頂着熾熱的目光，嚴越盡量輕手輕腳地回到原地，希望剛剛的事情只是他們的幻想。
陌文接到書時也愣在了原地，這本《納蘭詞全集》正是剛剛她從他那兒借的。沒過一個小時，這書又回到他手上，讓他有些哭笑不得。而他沒說話，像其餘人一樣看她自導自演。
“哈哈哈！越越，你可是太可愛了，真性情啊，佩服佩服。”李航首先笑出聲來:“陌大少，你也有今天。”
“噗！”緊接着，大家也紛紛大笑，連嚴越也跟着陪笑。
陌文一個眼神而過，李航使勁憋住笑，整張臉漲得通紅。除了當事人陌文和嚴越，其餘人都覺得嚴越心眼太實。哪有送出去的禮還拿回來的理，關鍵是還說這書不是禮物。平時，大家也都知道嚴越對陌文不算讨厭，但僅僅比陌生人的關系多一點點，而這般直白的讓大家猝不及防。
“嚴同學文采那麽好，送首你寫得《納蘭詞全集》給我就好。”陌文說道，提着蛋糕:“謝謝大家的蛋糕，大家一起吃呗。”
說着，拆開蛋糕，切成一塊一塊，分給大家。在此期間，免不了一場蛋糕大戰。于是，在這個稍微有點冷的初冬夜晚，一群人互相追逐，互相嬉笑，互相依偎，沖淡了這份來自冬天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