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沈間進旅館的時候,前臺沒有人在。
可能阿姨有事出去了,他決定等一等,然後拿行李回房間。
沈間靠在前臺随意翻着宣傳單,看到背面時,旅館小門被推開了。
他以為是阿姨,擡頭正預備說話,目光定了卻發現來人竟是林攻玫。
“阿玫?”沈間大腦空白了一瞬,但也很快反應過來,“你怎麽在這?”
“我跟着你過來的。”林攻玫也不遮掩,“你不是說合租嗎,怎麽來這?”
這話出口林攻玫就後悔了,她明明知道答案,卻還要這樣逼問對方,不過是心火未消,氣他隐瞞。
深呼吸定了神,林攻玫伸出手,“跟我走。”
沈間啞然。
氣氛有些凝固,好在這時門又被推開了,回來的是阿姨,她剛去了隔壁小店換零錢。
阿姨看到沈間挺高興的,“哎,小夥子忙完了?來來來,你昨天給我的毛豆真是好,我炒了點香辣的,還鹵了鹽水花生和毛豆,你來嘗嘗。”
沈間笑得有些勉強,“不用了阿姨,我吃過飯了。”
“哎呀這點東西不占肚子的,當夜宵了。”
阿姨盛情邀請,沈間思緒正亂,推拉間林攻玫忽然開了口,像一個與沈間熟識的老朋友。
“阿姨這麽熱情,你就別不好意思了。”
Advertisement
林攻玫率先走向那兩盤色澤鮮亮的毛豆,“阿姨手藝真好,這光聞着看着就饞人。”
“就是嘛。”阿姨一拍手,“我做這麽多也吃不完,你們都來嘗嘗。”
阿姨找了幾個小塑料凳子,搭了塊木板把兩盤毛豆放上。
林攻玫拉着沈間過去坐下,沈間扯了她一下,把腳下幾處垃圾收拾到一旁,指了指稍微寬敞的那個位置,示意林攻玫坐。
落了座,沈間又從書包裏掏出濕巾,說自己剛剛收拾了垃圾,還是擦幹淨手再吃,又客氣地将濕巾遞給阿姨和林攻玫,讓她們随便用。
阿姨笑着說小夥子挺講究,怪不得每天都看着白白淨淨,比她家那泥裏打滾的小子招人喜歡多了,“來咱都擦擦,病從口入嘛。”
阿姨熱情推薦自己做的香辣毛豆,“絕對過瘾,你們都能吃辣吧,嘗嘗?”
林攻玫剛準備伸手,沈間忽然胳膊碰了碰她,“我給你剝吧。”
阿姨眼珠子在兩人之間轉了一圈,不知道腦補了什麽,捂着嘴笑。
沈間垂下目光剝着手裏的毛豆,林攻玫詫異地偏頭看他,想了想,忽然明白了什麽,叛逆地從他手裏奪過那一彎豆莢,油亮的汁水沾了滿手。
“吃毛豆就跟吃小龍蝦一樣,如果不自己剝,那還有什麽意思?”
阿姨也笑,“就是,這東西就是邊剝邊吃,聊天時的配菜,要不然在那夜市賣那麽火呢?”
三人聊了一會兒,林攻玫手機忽然震了起來,她看了一眼是溫缇,起身出去接電話。
旅館玻璃小門不隔音,林攻玫走遠了些,溫缇在電話那邊叽叽喳喳:
“聞客達問到了,說沈間一般放假都是回家,還問了一個跟沈間同鎮的男生,說沈間假期經常去廠裏幹活,都是他爸安排的,估計是想讓他賺錢往家裏拿。”
“那如果,沈間不肯呢?”
“不肯?什麽不肯?”
“不肯進廠,不肯打工。”
“那不知道了,估計他爸得生氣吧,聽聞客達那意思,他爸挺不是人的。”
挂了電話,林攻玫沒有立刻回去,目光又落在小旅館門前的招牌彩燈上,心裏慢慢定了主意。
玻璃門忽然被推開,阿姨探出頭來,“哎,小姑娘,電話怎麽打了那麽久,沒事吧。”
“沒事阿姨。”林攻玫笑着走上前,“學校老師的電話。”
“哦,哎你也是來住宿的嗎?”
“不不,阿姨您誤會了。”林攻玫擺擺手,指了指沈間道:“我是來找他的,老師讓我轉告他,學校宿舍有一棟樓暑假不封,讓他趕緊申請入住。”
阿姨一聽立馬說這是好事,“學校肯定比這旅館強多了,你看這環境這麽差,小夥子你那麽愛幹淨,趕緊去申請學校宿舍吧,還安全。”
沈間一愣,學校暑假封校,等準高三補課才會開宿舍樓,但那也是給高年級住的,其他學生一概不許留校的。
他想說些什麽,卻被林攻玫勾住了手,“你給我剝點花生吧,我指甲疼。”
阿姨絮絮叨叨地說着旅館的缺點,人來人往,擁擠喧嚣,晚上睡不安生,白天易生是非,盥洗室動辄排長隊,一不留神還容易丢東西。
林攻玫附和着阿姨,邊聽邊露出擔憂的表情,“這地方這麽亂,那我今天就跟老師說一聲帶他回學校吧,他是我們班數一數二的好學生,老師肯定批準他的住校申請。”
“哎對對。”阿姨趕忙起身從櫃臺拿出沈間的行李,“小夥子你就聽你同學的話,今天就回學校住,你預付的床費我給你退掉,不用擔心。”
阿姨翻着記賬本,拉開抽屜找零錢。沈間皺眉看向林攻玫,神色疑惑,剛要開口,卻被對方塞了一顆花生在嘴裏。
“我不喜歡這裏,就要帶你走。”
林攻玫不講道理。
阿姨把錢和行李都放在櫃臺上,叮囑兩人出門小心,“這片兒不安生,你倆悶頭只管走,走到地鐵站就好了。”
林攻玫謝過阿姨,拉着完全沒有反抗機會的沈間離開了旅館。
拐出小巷,上了大路,夏夜不時有風,攪散了白天的急躁和悶熱。
沈間問林攻玫為什麽這麽做,倒不是責怪,而是平靜的疑惑。
“學校宿舍不可能放開,你把我的床位退掉,我可就沒有地方去了。”
林攻玫沒有正面回答,一輛大車軋着馬路駛過,等噪聲湮滅,她才緩緩出聲,答非所問,“沈間,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應該來這裏。”
落座前收拾垃圾,用餐前清潔雙手,甚至提出幫她剝毛豆,就是免她手沾油漬。
林攻玫曾覺得沈間像野草,枝桠蓬亂卻堅韌頑強,野草不會有什麽講究不講究,潔癖不潔癖,他适應每一種生長方式,改變習性只可能是因為,身邊開了需要嬌養的花。
可林攻玫不是花。
“你是覺得,我和這裏格格不入?”
沈間并不反駁。
他想起在學校,溫缇食欲不好動辄一個電話訂星級酒店的菜品開胃,書桌裏總是塞滿各種包裝精美的甜食,三分鐘熱度買回的新鮮東西說扔就扔,校服上的胸針,腰帶,腕上的手表,無一不精致。
林攻玫沒有溫缇那麽外露,她只是簡單站在那就讓人覺得井井有條,修齊妥帖,即便是做出格的事,有大膽肆意的舉動,也合适。
就像聞客達描述的,她們都是那種,自己一瓶貴的要死的香水被弄打了,第一反應是去開窗通風,擔心香味太濃烈會影響他人的人,至于損失和價格,那要等碎玻璃被收拾了,香味散去了,才會想起來。
香水要打,也只能打在窗明幾淨的館廳,展櫃,暖色調裝潢的房間,和淩亂又漂亮的梳妝臺。
而不是打在亂七八糟的街巷,壞了幾處光源的燈牌,風吹日曬的垃圾堆,和逼仄陳舊的旅館外。
“我擔心,你不習慣。”沈間嘆息。
林攻玫對這個答案一點都不意外,她笑了笑,心說自己哪有玫瑰那麽難養,“連個毛豆都剝不得?以前假期,我和溫缇可沒少約大排檔,下次拉上你,小龍蝦我總搶不過她。”
林攻玫偏頭,認真看着身邊的男生,“沈間,我和你的世界,真的沒有離那麽遠。”
沈間一愣,心頭微震。
“但有件事,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實話。”林攻玫話鋒一轉。
“什麽?”
“為什麽要做那麽多兼職。”
“因為,要拿錢回家。”
“如果當時我沒有拉着你當我的家教,這個假期,你會在哪?”
會在哪?
沈間頓住。
大概會在那噪音滿滿的小廠子裏,工作環境不怎麽樣,但索性老板還算好說話,看他學得快,就提到前面辦公室去,什麽行政、文秘、助理的活一股腦塞過來,有時後勤人手不夠,還要幫着去鎮上采購搬東西。
“家裏找的門路,在小廠裏打工吧。”沈間如實道。
“賺的錢也給家裏?”
“對。”
林攻玫看着他,目光如實,一字一句又問道:“那是不是因為,我把你留在了市裏,可家教賺的沒有你在廠裏打工多,你家人不滿意,所以你才不得不去找那麽多兼職。”
沈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連連搖頭,“不不,你給的家教時薪已經很高了。”
“鄉鎮上的廠子開不出多高的工資的,是我爸不想我離家那麽遠,我不回去,只能跟他說市裏賺的錢多,他才會同意。”
也才不會把氣撒在母親身上。
林攻玫沉默。
雖然個中細節略有差池,但大體邏輯就是這樣——自己随意的一句話,讓沈間變更了假期計劃,還憑空多出這麽多麻煩。
她要什麽家教沒有,語數英政史地各請一個都不是問題,偏偏那天口随心定問了一句,就把沈間送到了小旅館冷硬的床板上。
沈間看她不說話,又急忙解釋,“真的不是你的錯,我本身也不太想回家,我沒打算在那個小旅館久住,等高年級開了學,我會去申請宿舍……”
不斷的解釋聲沒能入耳,林攻玫眼底湧起風暴,波瀾拍岸落下後,片刻沉寂。
“既然這麽折騰,這麽繁瑣才能接下家教這份工作……你當時,為什麽要答應我?”
“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話音落,夜風似乎都靜止。沈間驚覺自己唐突,手忙腳亂地找補:
“我的意思是……我想以後,和你在一個班級。”
夜風舒舒緩緩重新吹過,沈間按下自己胸腔中翻滾的另一重情感,低頭看着林攻玫,放輕了聲音表明心跡:
“我想做你的家教,給你講題,給你上課。”
“就算我必須去做好幾份兼職,我也樂意。”
“你不擅長的幾何我來教,你不明白的語法我來講。”
“我希望下學期,我們能在同一個班碰面。”
“到時候,我會認真問你,願不願意做我的同桌。”
“或者……能不能今天,提前征得你的同意?”
林攻玫眼裏的風暴徹底湮入海底,那地動山搖最終只化為一勢翻湧,推起了一道柔軟而細小的溫瀾。
林攻玫:得想個辦法把人騙回家
沈間:得想個辦法讓阿玫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