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屬于自己的人類

第17章 問答

問答

單夏想象過魏承安的家會是什麽樣子。

根據算法，一個人最私密的地方就是居住地，而它的細節往往可以反映出一個人內心最真實的寫照，就像可供分析的大型素材庫。

但這裏卻很空，空的就像是根本沒有人居住過。

四壁上沒有任何牆紙的裝束，也沒有懸挂任何裝飾品，衣櫃緊靠在門後，視線所及之處只有一張幹淨整潔的鐵窗，甚至沒有被子，讓它懷疑對方是不是把它帶到了又一個廢棄的地方，騙它這就是自己的住處。

不過這倒是從側面證明了魏承安為什麽會那麽睡覺。

因為床是緊緊地貼着窗戶的，一眼看過去，就像他休息的時候會靠在窗戶邊，正如昨天晚上。

“你打算睡覺？”單夏道，“那我應該睡哪裏？”

床太小了。

雖然它不是人類，但是現在有了實體，它認為自己再怎麽也應該學習一下人類的休息方式。

但魏承安只是搖了搖頭，示意它不要說話。

單夏明白他的意思。

剛才還沒進門，它就通過熱感應發現了房間內有闖入者，只是對方并不是仿生人，所以它覺得沒關系。

他走向了緊閉的衣櫃，一把拉開。

一個緊閉着眼睛，手裏抱着平板的青年瞬間掉了出來。

但他才跌落在了單夏的身邊，就被魏承安一腳踢開，重新撞回了衣櫃裏。

“不要殺我！”他餘光一看到單夏标識着集團的軍靴，就立刻大叫道，“我不認識這個房間的主人，我只是一個小偷！”

魏承安：“瑞恩。”

聽到熟悉的聲音，對方頓時松了一口氣，這才敢把整個眼睛睜開。

是最開始在車上和紗巾女人一路的動物之一，危險反饋為零，它并沒有感覺到有任何威脅性，所以只是看着魏承安動作。

“你怎麽會和集團的仿生人在一起？”

見魏承安沒說話，他又尴尬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從衣櫃裏爬了出來，嘟囔道：“我還以為是那個仿生人又回來了呢，吓死我了。不過它站在你旁邊沒動靜，應該是我們這邊的吧？”

單夏問：“你見過Corp001了？”

“它的标識是這個嗎？”瑞恩皺了皺眉，看上去心有餘悸，“我沒有看清，不敢靠的太近，當時隔着一條街。”

要是再近一點，估計他也活不到見到他們了。

對于他，魏承安顯然沒有廢話的打算：“你來做什麽？”

瑞恩似乎對他冷淡的态度接受良好，把視線從單夏身上移開，說道：“你的眼睛到維修時間了，你忘了嗎？我是按照約定來找你的。”

“你不該出現在這裏。”

“我知道，雯雯姐說過不讓我們來找你，”他顯得更尴尬了，嘀咕幾句，“這不是因為明天就是……”

他的視線又不直覺往單夏身上瞟了，表情若有所思。

魏承安沒什麽表情，身體輕微地動了動，似乎不經意間就擋住了他的目光。

但瑞恩不打算放棄，仍锲而不舍地探出了上半身，非要看一眼單夏，神情不知怎麽的突然激動起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就是01了？那個不知名的設備真的可以将你帶走，然後還能随意還回去嗎？太神奇了！我可以看看你現在的身體結構嗎——”

魏承安：“現在，修。”

“……”

瑞恩閉嘴了。

魏承安坐在了床上，摘下護目鏡，露出了那雙淺紫色眼眸，再一次吸引了單夏的全部注意力。

瑞恩拿起平板點了點，照出一道光，打在魏承安的側顏上。

雖然不過是機械制品，但卻因此顯得非常幹淨，只在光線流轉間透露出主人一種冷漠殘酷的氣息，讓他周身的氣息突然變得不近人情。

單夏看了一會兒瑞恩檢查，随後，很快意識到了一點：“這不是集團的産品。”

這其實有些奇怪。

因為市面上只流通有集團制造，魏承安的眼睛有部分屬于集團技術，但有一部分卻完全與之無關，如果只是黑市改裝的話，不可能和集團技術融合的這麽好，因為集團在每個産品上都設有基因鎖，不允許任何非法嫁接。

“嗯嗯。”瑞恩很殷勤地回答，自豪道，“所以整個廢棄場，只有我才能檢查修理。”

他收回打光，手指在平板上點了幾下，露出了猶豫的表情。

單夏看着他操作。

魏承安也将落在不遠處的視線轉到了瑞恩身上，頓時讓後者說話變得吞吞吐吐：“我有一句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說。”

他偷看了單夏一眼，它不明白為什麽他要看它，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視線。

“其實你的眼睛，已經沒有太多修理的必要了。”他呼出一口氣，眼神逐漸帶上了一點堅定，“這已經是十一年前的産品了，能堅持到現在都是一個奇跡。現在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個選擇，一是重新換一副機械眼，二是……”

見他停頓，單夏很自然地替他說了下去。

“拿回原來的眼睛。”

瑞恩狂點頭：“對。不然你遲早會失去視力——”

聽到這樣的話，魏承安依舊沒什麽表情，“你走吧。”

“可是……”

“走。”

瑞恩不知所措，站在原地，喃喃道：“真的會看不見的啊。”

他又看了一會兒，見魏承安沒有轉變想法的意思，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好吧，我走了，我得快點找個地方躲起來……不過你有改變主意的想法，一定要記得聯系我，你救了我那麽多次，我願意免費為你換眼睛。”

“……”

瑞恩把平板塞回了自己的外套裏，失魂落魄地轉身朝門外走去。

單夏跟在了他的身後，走了一會兒，直到樓下，他才發現它居然跟着他一起下來了，頓時大吃一驚，連連後退好幾步。

“你、他，你怎麽……”

他看了看樓上，又看了看單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讓你下來的嗎？”

它有點不開心：“我有支配自己行動的權利。”

而且魏承安才是那個應該聽它話的人類。

“……哦哦。”瑞恩撓了撓頭，有點困惑，但還是說，“我以為他等了你那麽久，根本不想讓你離開他的視線呢。”

“你知道什麽？”

“這個問題就有點寬泛了，這讓我怎麽說呢……”

單夏想了想，根據眼前人類的性格換了個措辭：“為什麽他不裝集團制造的眼睛？”

不出所料，談話效率果然提高了。

“因為不信任集團。”瑞恩立刻說，“你也看到了吧，集團的産品都有被暴君控制的風險，眼睛多重要啊。”

單夏有點困惑：“控制權限在我這裏。”

它不會取消魏承安的視覺的。

“可你不是暴君的寶貝嗎？”瑞恩道。

“……”

單夏這才突然想起自己的立場，猶豫一秒，以自己也不知道的心情，下意識避開了這個話題：“那他本來的眼睛為什麽會在集團手裏？”

瑞恩搖了搖頭：“我是在廢棄場才認識他的，以前怎麽樣，我不是很清楚。”

“既然他是新人類，那他的眼睛到底有什麽能力？”

“這個，我也不知道。”瑞恩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只是聽說是一個很厲害、但卻很讓人厭惡的能力。”

“現在的機械眼是誰的産品？”

“不是集團的。”

越問，瑞恩越為自己的一無所知感到羞愧，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了外套裏。

“……”

這不是說了完全和沒說一樣嗎！

他們無言地對視了幾秒鐘。

瑞恩的臉越來越紅，最後，突然道：“01，你可不可以幫我給他說一聲啊？我不是因為雯雯姐的那個計劃才來幫他修理眼睛的，但今年已經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了。你看，你來了，他的眼睛還沒有到不可救藥的地步，我們人還沒死完，聽上去還不錯吧？”

他口中的雯雯姐應該就是那個紗巾女人了。

她之前強調過，這個計劃非魏承安不可，所以他們所有人都在等他做出決定。

“為什麽說他等了我很久？”

瑞恩很自然地回答，“因為他從來沒有和我們合作過，除了這次将你從集團帶走。我本來以為他瘋了，因為AI怎麽可能被綁架呢？但事實證明他成功了。而當我在車上看到那個很神奇、據說是集團未發布的新産品之後，我就意識到，他一定是有備而來，因為那絕對不可能是集團的新産品。”

單夏有點懵。

黑匣子能和它兼容，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匣子和集團制造有關。

但它卻不是集團的産品，只證明了一點，那就是他比它想象中更加了解它，以至于能夠改裝出新的設備。

魏承安沒有騙它。

擁有這種機械水平的人，一定曾經取得過考試日的頭籌。

它的腦海中閃過了一絲很荒謬的想法。

——它會是他的制造嗎？

但很快這個猜想就被否決了。

因為它在十一年前成形，那個時候魏承安只有十一歲，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參與過集團的初步研發。

“怎麽樣？”

單夏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瑞恩還在一臉期待地等它的答複。

“我會告訴他的。”它說。

“太好了！”他歡呼一聲，說道，“那我就先走了，你注意不要踩滑了，這裏積水有點多。”

瑞恩走之前，單夏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我是集團的産品，為什麽願意告訴我這麽多？”

瑞恩面露意外，好像這是一件非常淺顯易懂的事情，它不應該不知道。

他說，因為他的外套正披在你的身上。

雖然只是一句簡單的話，但卻足以造成巨大的沖擊。

單夏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任由雨水沖刷身軀，感受不到任何墜落的雨點砸在身上。

所有人都知道，魏承安是個乖戾的瘋子，連自己都不在乎。

但顯而易見，瘋子也有在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