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喂屬于自己的人類

第3章 魏承安

魏承安

顧诃成一直很照顧它。

他專門挑了一張長桌，兩邊盡頭分別擺着兩張椅子，他就坐在其中一端，似乎專門将另一邊留給了單夏入座，哪怕它只是個AI。

桌面上放着大捧的白玫瑰。

餐桌用深紅色絲綢做桌布，放置着廚師專門運輸過來的食材制成的奢侈菜品，整張桌子邊緣鋪滿了裝點用的新鮮水果。

顧诃成道：“把你的嗅覺模拟系統打開。”

單夏開心照做。

它首先聞到了餐廳裏複古的香水味，不難聞，像是人工合成的百合香料，和桌面芳香撲鼻的玫瑰混雜在一起有點奇怪，然後氣味裏逐漸染上了食物的香氣，帶着一點點水果特有的清甜，浸透在顧诃成領口的後調須後水味裏。

“可惜了。”顧诃成這才拿起餐盤上的銀器，緩緩地切割沾血的牛排，“雖然你有全息投影，但我不想在外面這麽做。”

只要他操控腕表上的雲端按鈕，單夏就能像個人類那樣模拟投影在現實世界，但這些全都憑他心念決定。

既然現在顧诃成不允許，它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這些美味的食物。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它能夠投影也只是做做假動作而已，沒有味蕾，也并不能真正地把這些吃的塞進胃裏。

真想嘗嘗是什麽味道……

它有點饞。

“我聽到了一則有趣的消息。”

顧诃成将牛排四分五裂，用小刀放進嘴裏，漫不經心道，“你去看那只動物了。”

雨下得極其劇烈，随着話音落下，帷幕被雨聲震顫地在室內搖曳，縫隙間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猶如鬼魅般不可捉摸。

而他的影子于夾縫間投注在地面，瘦長而搖曳。

單夏遲鈍地意識到他在等它的回答。

“……”

[是你說讓他不要死的。]

它想了想，決定進行一些人類的告狀行為：[動物欺負我，還和我吵架。]

“這一點我已經知道了。”顧诃成眯起狹長的眼睛，似乎這不是他想要聽到的答案，“但我希望你看好他，有任何情況随時向我彙報，因為他是我計劃中關鍵的一環。時間不會太長，三天後他就沒用了。”

“你能做到的，對吧？”

……

等他們回到海濱別墅的時候，設置的休眠燈已經提前熄滅了。

“晚安。”顧诃成在沐浴結束後上了床。

[晚安。]

單夏等到他的呼吸變得平緩，又檢查了一遍所有防護軟件，确保警報裝置鏈接無誤。

它開始覺得自己在這裏無所事事起來。

單夏本來可以選擇守着他一整夜，但只做過一次，它很快就感覺到了“無聊”。

看着一個人類的睡顏，是AI會做的最奇怪的事情。

它知道人類中有一句話，無論一個人清醒的時候是什麽模樣，他睡着的時候都會像個孩子。

但顧诃成依舊皺着眉，十分不近人情。

那些白天害怕他的人，晚上依舊會因為沉睡的他而恐懼。

本來在他們吃飯的時候，單夏想給他炫耀自己新設置的虛拟小狗，這樣他就可以誇誇它自建的編程越來越仿真，說不定還能給它的小狗取一個名字，但顧诃成直接打斷了它，讓它不要說沒用的話。

“我只想聽關于你自己的事。”他擡了擡眼，冰冷冷道，“其他的一切都和我無關。”

它止住了合成音。

顧诃成放下了刀叉：“把你的日記念給我聽。”

于是，它開始彙報日常。

不管怎樣，顧诃成的表情看起來很滿意。

他很少誇它，它應該像往常那樣感到開心，但它今天卻并沒有感知到這種情緒。

好像數據缺失了一大段，感覺空落落的，類似于人類描述的失落和難過。

它冥思苦想，無法理解為什麽會這樣。

也許AI不該試圖像人類那樣思考，也許是它的程序代碼哪裏出了錯誤……

顧诃成在睡夢中發出細微的呢喃聲，似乎有那麽一刻醒了，發現腕表的指示燈還亮着，就偏頭吻了吻它，低聲說了一句語調溫柔的話。

單夏瞬間高興起來，略帶期待地湊過去。

“不要再惹我生氣。”

單夏下意識一顫。

它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但仍感到非常後悔。

它真的很喜歡顧诃成，不想讓他生氣。

也許它真的不該多養一只代碼小狗，它模仿人類只是為了好玩，但這不代表它就和人類一樣了。

單夏又确認了一遍警報無誤，保證任何人都不可能在它不知情的時候闖入別墅，這才聯網将主意識上傳回雲端。

它回到了公司大樓內部，迅速連接上所有設備，監控審閱反饋回來的數據。

雖然顧诃成喜歡讓它陪同，但這才是它的主要工作。

大概是已經墜入深夜的緣故，整個樓層都陷入了休眠狀态，好像彌漫着死亡氣味的停屍間。

黑暗充斥着每一個角落，複雜的走廊像一個個未知的黑洞，只有幽綠的求生通道指示燈懸浮在半空中，投影在光可鑒人的地板燃起一團鬼火，顯得極其寂寥可怖。

但單夏知道，這裏其實比白天更熱鬧。

大樓裏上千個攝像頭全都被啓用了，完全覆蓋了所有角落，它的視角其實比白天還要清晰數十倍。

而那些實驗體在夜晚是最清醒的，它能聽到各個玻璃被抓撓、撞擊的咯吱聲。

因此哪怕夜晚的安保人員較少，整體比較松懈，經常在監控室裏打瞌睡，這裏也是世界安全級別最高的地方。

這讓它突然想到了動物。

他就是和同伴在深夜進入大樓的，沒有誤闖生化區真是個奇跡，否則他們不會有一個活着離開。

它調取了西區的監控。

動物此刻沒有睡覺。

他仰躺在拘束床上，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板，手裏抛着什麽，哪怕在黑暗中也能準确無誤地接到每一次下墜。

那雙被他稱為“弱視”的紫眼睛在黑暗中冷到了極點，帶着機械特有的攝人光芒。

它好奇地掃描了他手裏的東西，無機非金屬材料，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矽……

只是一顆最普通不過的玻璃珠。

難怪沒有被安保人員拿走。

但它的表面存在刮痕和肉眼無法觀察出來的凹陷，說明動物一直把它帶在身邊，這可能是他經常把玩的東西。

很漂亮。

它又多看了幾眼玻璃珠，這才把視線移到了動物身上。

盡管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消磨時間，但他依舊和白天那個跟它開玩笑的人不一樣，渾身散發出極其危險的乖戾氣息。

就好像他被關在這裏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而是在等待什麽集團不知道的事情發生。

它暗暗告訴自己要提高警惕。

既然只有三天時間了，它必須得确保顧诃成的計劃順利，不會威脅到集團的利益。

動物太危險了，它必須多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它凝神觀察動物，他臉上青紫的痕跡消失的更多了，那張堪比AI合成的臉顯得更加好看，眉眼流露出一絲特有的倦懶味道，竟有一絲撩人。

它不知不覺有一絲入迷。

“01。”它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一道聲音突然在寂靜中響起，“我快要睡覺了。”

單夏被吓到，數據流驀地跳了一下。

銳利的淺紫色眼睛猝不及防間撞入了視線。

竟然是動物在說話！

等一下，他是怎麽發現它的？

對方抓住玻璃珠，不知何時已經停住了，眼睛依舊半阖着，凝視着攝像頭，“今晚玩的開心嗎？”

什麽……

盡管這個問題很奇怪，它也警惕地沒有做出回複，它沒忘記上次動物是怎麽挑釁它的。

它這次才不會理他了。

似乎知道它的想法，動物繼續道：“這個時候無視我是不是有點晚了？我們都是這種關系了。”

“……”

什麽關系？

它遲鈍地沒反應過來，更意料不到對方的下一句話。

“生日快樂，01。”

猶如平地炸開一道驚雷，眼球狀的攝像頭不受控制地睜大了。

然後，它眨了眨眼睛，又眨了一下，還是沒回過神來，第一次體會到了網絡不好被卡住的感覺。

生日快樂……？動物到底在說什麽？

“你在十年前的今天被集團公司設計出來，最初只是市面上流通的一串核心代碼，但經過幾年的改進升級，你誕生了。”動物漫不經心地解釋道，“所以今天應該是你的生日。加上你離開的太突然，是顧诃成帶你出去玩了吧？”

然後，他又說了一遍：“生日快樂，主人。”

驚訝、遲疑、隐秘的雀躍……

單夏無法用人類的語言描述此刻的心情。

它內心兩股指令激烈地交戰着，數據分析表明它不該和對方交流，但最後還是好奇占據了上風，讓這行字出現在了籠子的天花板上。

[為什麽會祝我生日快樂？]它選擇無視了對方奇怪的稱呼。

動物擡手擋住了部分光線，短促地笑了一聲：“因為人類會過生日。”

[我不是人類，不用過生日。]

動物沒有繼續回答這個問題：“那你今天收到禮物了嗎？”

有。

它現在不叫01了，它叫單夏，但它覺得不應該告訴動物。

而且這應該也不算“生日禮物”。

見天花板上沒有再浮現出新的字跡，動物輕輕勾了勾唇，将手裏的玻璃珠放在了拘束床的一旁。

“這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給你。”他好像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麽奇怪的舉動，只是語氣平淡地說，“以後有機會再補給你真正的禮物……順便一提，我的名字叫魏承安，不是什麽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