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十七歲的國木田獨步,就讀于橫濱高等學校三年級,擔任班長這一職位。在他的班級裏面有一名,額,怎麽說呢?大概是可以稱之為問題學生的女學生。她的名字叫繼國緣一。雖然有着一個男孩子的名字,但她的确是個女孩子,而且還是每年都是“最想當她女朋友”排行榜的前幾名。一開始聽說這個奇怪的排名的時候國木田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的确是這樣子的。從一年級開始就擔任着劍道部部長的繼國緣一,以其讓男人也無法企及的武力高度以及成績,成為了女生最想當其女朋友的人選之一。
但國木田獨步之所以覺得對方有點問題學生的影子并不是因為這些,而是因為對方老是早退甚至不來上學。有的時候,她還會因為手持真刀真劍等刀具而被警察逮住去派出所教育一番。
班長班長就是一班之長,作為班長的國木田自覺有責任去了解并指正對方。為此,他不止一次跟着對方,最後卻被對方的哥哥當作是跟蹤狂!他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在好好解釋了一番之後,這對兄妹才邀請國木田來他們家裏做客。
“打擾了。”
在進入那間屋子之前,國木田獨步根本沒有想到這對兄妹竟然是相依為命住在這間小小的房間之中。
“爸爸媽媽走的時候沒能留下多少錢,親戚又……”女學生的哥哥繼國嚴勝欲言又止,美人特有的狹長雙眼裏沒有一點仇恨的情緒。他大概是早已接受了這樣的結果。這麽說着的時候,國木田獨步的此次目标端着茶過來。
“爸爸媽媽留下來房子之前就賣掉給爺爺奶奶他們了,房租也很昂貴。關于緣一缺課早退的事情我也是有所了解的,雖然我一直告訴她工作這種事情由我來做就好了,但是緣一一直有在瞞着我去偷偷兼職來着。”
國木田獨步啞然。過了一會兒他推了推眼鏡,說:“你們可以向政府申請補助資金。”
“這種東西永遠都批不下來。在我們之前有無數的人。”嚴勝喝了一口茶,“比起等那個遙遙無期的補助金下發,還不如我親自去。”
繼國嚴勝之前就辍學了來着。
“我也可以工作的。”坐在一旁的緣一說,“其實上學也沒必要吧。”
說出了這樣的話的緣一被他哥哥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可是女孩子啊。”
被抛在一旁的國木田,在日後的日子裏更加了解到這個二人家庭對錢的渴求。他可以看到繼國緣一在咖啡店,在花店,在奶茶店,甚至在女仆料理店!國木田細細數了一下,對方一個星期打了七份工,簡直就是超人做派。別人玩樂的時間和學習的時間她全用在打工上了,可即使是這樣,繼國緣一依然是第一名。這裏的第一名指的不是班級的第一名,而是年級的第一名。
腦子好真的很讓人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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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高三結束要升大學的那個暑假裏,國木田獨步聽說。
——繼國緣一死了。
死因不明。無論是報紙、網絡還是同學之間,都沒有得知原因,就好像這個人的存在一下子就被抹消了一樣。而國木田之所以會知道這個原因,是因為他遇到了繼國嚴勝。那個時候對方神情枯槁,面容憔悴,好似失去了最為重要的心靈之物。嚴勝告訴國木田,緣一以後再也不會來上學了。已經再也不用來上學了。
那是他們兩個最後一次見面來着。
……
時至今日,國木田獨步午夜夢回之際依然會想起那對拮據到連新衣服都基本上不買的兄妹,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卻讓他目瞪口呆。一腳踢碎了他所追捕的犯人下巴的面色凜然的少女,以及身着黑色制服于一旁旁觀的年輕男子。
正是繼國嚴勝和他的妹妹緣一。
在發覺犯人痛苦地摔倒在地之後,國木田迅速變出一副手铐把對方給拷上了。這名犯人剛剛打破監獄逃出來,路上已經傷了兩個人了。由于行跡詭秘再加上他之前是由國木田所在的武裝偵探社抓捕歸案的,所以政府再一次将這個委托交給了他們。
在将犯人扭送給附近的警察之後,國木田獨步又返回原地,但是早已人去樓空。正當他站在原地懷疑着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什麽的時候,一個瘦削的身影從一旁緩緩走出。
“國木田同學……國木田,對吧。”二十一歲的國木田獨步已經不能用同學這個詞去稱呼了,如今的他在橫濱高中擔任數學老師,是位很嚴格的老師。緩緩走出的那個人正是嚴勝。
在國木田看來,如今的繼國嚴勝與過去相比不僅僅有長開了的原因,他的臉龐與之前相比已經算得上是無比的瘦削了,他的臉原本圓圓的鵝蛋臉,在過去,美男子的臉就是鵝蛋臉。嚴勝和他的妹妹都是鵝蛋臉,鵝蛋臉有的時候看起來會比較胖,但是很可愛,豐腴的美麗往往會讓人感受到一股善意。
但是如今的嚴勝,臉上已經沒有那種年紀輕時的圓潤了。他長得和無數個成年人一樣,直挺挺的脊梁上或許爬滿了疲憊。
“是我。嚴勝君。”國木田獨步在開口之前稍微停頓了一下,在思索了一番之後才說出了這個稱呼。他之前是看見緣一的,此時又沒有見着,所以下意識地問道:“緣一不在這裏嗎?”
“她在。”嚴勝簡短地回答道。
國木田還在疑惑對方所說的“在”是在哪裏,而下一秒,一股缥缈的氣息出現在他身後。原來緣一是從後面靠近他的。國木田回過頭去看的時候眼神剛好與那雙閃爍着金光的紅色眼睛相對上。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了,如果緣一沒有故意洩露自己的氣息的話,如果緣一是個殺手的話,那麽國木田獨步就會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被對方殺死。
無聲無息,兼職不像是人類。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株已經被人從它的生長源之中摘出的植物一樣。
“你好。”緣一吐出了問好的話語。
“你好,緣一。”國木田從對方身上察覺到一種怪異的氣息,但在須臾的感知裏他也無法厘清那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氣息。對方在靠近之後又向後退了兩步,這時她的腳步便是沉穩且有力的。對方的眼珠不像是活人的眼珠,在天光下竟然閃爍着一種金屬似的光芒。緣一的嘴巴緊緊地閉着,國木田還以為對方是忘記了他。
“我是國木田獨步,曾經和你一個班級的。”
“國木田獨步。”緣一妹妹将這個名字重複了一遍。
“經過搜尋,你的确是我的高中同學。現21歲,是一名教授數學的中學老師。”
“你好,國木田。”
那種萦繞在國木田身上的怪異的感知在此刻終于給出了回答。緣一的身上所帶給他的,正是活人所不具備的冰冷的機械感。于一開始就閃現在他頭腦之中的那種驚詫感,在此時得到了略微的解答。
在四年之前,繼國緣一就已經死了,死因未明,不曾被任何多媒體報道的沒有行跡的“死”。
“她怎麽了?”巨大的黑暗像是霧氣一樣籠罩了他,而這片無心的霧氣的來源不在于緣一,在于嚴勝。
面龐瘦削的青年眼珠黑白分明,他實在是有着一副美男子的長相。但是冷若冰霜的時候,又很讓人害怕以及震驚。他給人的感覺就好像人體上缺少了一份什麽的殘缺感。
那到底是什麽呢?
就在那種詭異的氣氛之中,少女則開口了。
“我想,我應該是死了。”那雙略微蒼白的嘴唇吐出了讓人不敢相信的話語。
随後他又将這句話的意思重複了一遍。
“我死了,國木田。”
嚴勝微微眯起了眼睛,“去咖啡廳吧。如果你想要談的話。”
國木田獨步意識到了對方大概是想要向他吐露一個冰冷殘酷的秘密,于是他便說:“我知道一家比較小衆的咖啡廳。”
那家咖啡廳裏總共就四張桌子,店鋪裏的擺件和人都擠擠攮攮地擠壓在一起,不過十分幸運的是,他們獨占了一整個店鋪。很奇怪的是,這麽小且沒有什麽顧客的咖啡廳竟然在這裏矗立了整整整整四年。國木田獨步曾經問過店主人為什麽會一直在這裏堅持,結果對方竟然告訴他這條街上一半的店鋪都是他們家開的。
也許這就是有錢人的世界吧……
總之,在點的咖啡送到之後,國木田用勺子舀了一下。
“這些年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跟我說嗎?”
在之前緣一重複着那句“我已經死了”的話的時候,國木田瞥見了對方有那一瞬間,臉上浮現出了悲傷的表情。
“……我拜托野座間制藥公司,讓她留下來了。”之前的言語都像是輕煙一樣漂浮在國木田的耳邊,之後他所聽到的話語卻并非表面上這麽簡單。野座間制藥曾經是日本最大的制藥公司,然而八年之前由于他們的事故放出了四千只吃人的亞馬遜,不及時的消滅治理導致他們的股份價值瞬間跌到令人無法相信的低度。而在裏世界之中,野座間制藥也有一個別稱。
那就是“屍體兵器制造公司”。
面對自己已經得到的一切信息,國木田獨步什麽都說不出來。
如果允許的話,他很想要緩一緩。
但是這對以哥哥為主導的兄妹并沒有要停下來讓國木田從這陣頭腦風暴裏走出來。
在臨走之前,嚴勝垂下了眼睛。
“希望你能夠為我保守秘密。”
“拜托了。”
國木田像是一個木樁一樣坐在原地。
他這才發現另外一杯咖啡的主人并沒有為他而付錢。
正當國木田獨步想要拿出錢包去付錢的時候,背着小挎包的妹妹又走了進來。她低着頭在包裏摸了一會兒,然後拿出了幾張紙幣。面額不是很大,看起來就像是哥哥給小妹妹的零花錢。但是付一杯咖啡錢還是足夠的。
在兼職店員的店長接走錢以後,妹妹又從挎包裏拿出了一個圓形的鐵盒子。
原來那是糖。
在對方走後,國木田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對方給了自己一顆糖。
這難道是謝禮嗎?
……
将自己從芥川龍之介那裏乞讨來的糖再轉送給別人的緣一妹妹,毫無疑問是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