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傳聞
傳聞
诏令下得極快,溫明裳前腳剛回大理寺,後腳宮裏的宦官便把旨意傳了過來。她沒空休息,拿了腰牌便去了一趟戶部。
雖說案子前期查證為求快避過了田稅數目,但這要細查定罪,這一條還是避不過去。當日調用的記檔有限,具體細則還是要去跟戶部要一次公文走章程。
月前因為軍糧案,尚書魏汝謙現下還革職查辦拘于府中,戶部只能讓次一級的薛虢暫領了尚書的差。溫明裳從前聽崔德良提過這個人,言語間的意思是這人辦事尚可,倒是可堪一用。
有天子诏令,戶部自然也不會拖延。只不過溫明裳這次要來調用的記檔不止是現下戶部裏存着的,還有些被放在了嘉營山的內庫裏,薛虢在聽到她要的是嘉營山的通行公文後,面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
溫明裳站在堂前,依稀還聽見他小聲嘀咕說怎麽又是嘉營和洛氏有關的雲雲。
雖然這話說得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但好在薛虢辦事并未因此而有所拖延。
“修文,去拟一份給溫司丞。”他朝着後頭喊了聲。
溫明裳聽見後頭有個熟悉的聲音應了聲是,她擡眸看過去,瞧見應聲的人後忽而一愣。
潘彥卓?他何時調任的戶部?
許久未見,潘彥卓倒還是那副笑臉人的模樣,只是溫明裳自春闱案便知此人城府極深,是以雖然此刻只是打了個照面,她還是忍不住擰眉。
潘彥卓看了她一眼,含笑一垂眸變算作打了個招呼,而後将寫好的文書遞上,開口道:“溫司丞近來可謂是名動京城呢。”
溫明裳接過文書的手一頓,望着他的眸子深沉。
“謬贊。公務在身,潘大人,少陪。”言罷她手上用力,将潘彥卓撚着的那一紙書文抽了去。
“不送。”潘彥卓也不惱,笑吟吟地一拱手。
就是這笑得讓人渾身不大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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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婧疏今日也沒去禦史臺,她在寺內等着溫明裳從戶部回來,聽完她的回報後眸光微動,“你在薛大人面前提了嘉營山的長公主和洛家?”
溫明裳聞言反問道:“有何不妥嗎?”
“嗯……你前些年不在京,難怪半點不曉得。”趙婧沉吟片刻道,“日後若是再尋戶部的薛大人要嘉營山內庫的公文,少提洛家和長公主殿下吧。”
溫明裳愣了一下,不解道:“這是為何?”
“妄議皇家不是好事,但若說起這事,早幾年京中人卻都是知曉的。”趙婧疏把從書閣中拿出來的檔冊放到桌上,目光有些古怪,“長公主現今年方廿四,卻未有婚配,陛下乃至皇室宗親皆未提及此事,任由着她退居嘉營山為歷代天子守着皇陵,你便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溫明裳微微抿唇,猜測道:“是與洛家有關系嗎?”
“嗯。”趙婧疏點頭,“約莫是七年前吧,陛下其實有想為殿下擇婿的意思,傳聞當時屬意的,便是如今戶部薛虢的兒子,只不過這樁婚事還沒等到列出個具體的章程,就不了了之了。”
“這是為何?”
“因為洛清影。”趙婧疏嘆了口氣,“老侯爺去後,靖安侯的爵位便落到了她身上,風頭比之現在的洛清河猶有過之。洛清河算是被人逼着走上風口浪尖的,洛清影麽……”她搖了搖頭,似有些唏噓,“恐怕這世上沒有第二個女子如她一般鋒芒顯盛的了,這人便好似北地的烈陽,太耀眼了。”
溫明裳眼睫顫了下,輕聲道:“我聽過她的名字,但……京城似乎不少人都對此人避而不談。”
“鋒芒顯盛,說得不好聽些便是肆意妄為了。”趙婧疏唏噓道,“昔年兵部老大人尚在之時曾對她贊賞有加,稱其為大梁立朝二百餘載以來不世出的将才。你應當知道洛清河成名的那一戰打的是寧關守備戰,她善守。但洛清影不一樣,她策馬領兵之時還跟着老侯爺,但每一戰打的狠厲,都不遜色于任何一個老将。北境的冬天白毛風一起,哪怕是戰鷹都辨不清方向,可她在這樣的天氣領着雁翎的鐵騎雪夜出兵突襲,一把火燒了北燕的糧倉,還順勢和出關的鐵騎合圍全殲了岐塞的狼騎。”
“戰局如棋局,眨眼便可千變萬化,可她對于時機的把控敏銳到近乎可怕……她是真正的天才。”
屬于北境的天才。
欲将輕騎逐,大雪滿弓刀。[1]洛氏出身的,都皆是如此的少年将軍嗎?溫明裳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杯盞上,“所以……肆意妄為,是性情?她對薛大人的兒子做了什麽?”
“把人打了一頓。”趙婧疏有些好笑地搖頭,“撞見了那位薛公子吃酒,跟同僚說了陛下屬意選自己做驸馬的事情,還有些旁的渾話,沒成想剛好給從雁翎回京述職的洛清影聽見了,把人直接從臨仙樓拽出來當街痛打了一頓。”
溫明裳張了張嘴,反問道:“打成什麽樣了?”
“據太醫署的人說,少則三個月下不來床的那種吧。”趙婧疏道,“而後薛虢想為兒子讨個公道,這事鬧上了太極殿。本來呢,私下說這種話便是拿不上臺面的,陛下也沒想着回護,可是當街打人到底是不對,便讓洛清影給薛虢道個歉算是了結了。”
“她沒答應,是嗎?”
“豈止是沒答應。”趙婧疏擡眸,看着她道,“當着陛下的面說以長公主的賢良,莫說薛家的公子,滿京城的兒郎尋遍了也沒一個配得上的。她洛清影打了人便是打了,回頭北境戰場上多打兩場勝仗,讓北燕人踏不過白石河,也不要軍功賞賜,只要陛下收了這給殿下收驸馬的心思便罷了。”
“什麽?”溫明裳詫異道,“這又是為何?她讓陛下不給長公主殿下指婚,于人于己又有什麽……”
然而話沒說完,她卻忽然一頓,剩下的話音便湮沒在了唇齒間。
趙婧疏哼了聲,道:“想到了?”
溫明裳面色變得有些複雜,她想起那夜洛清河的那句待得久了便有了傳聞,猜測道:“是……因為她和長公主?”
“雖然只是傳聞,但八九不離十吧。”趙婧疏點頭道,“她與殿下年歲差得并不多,也算得上自幼一同長大,自長公主及笄開府後,她每每回京也都常往,還有說夜裏看見翻公主府的牆的。情誼深厚,但究竟是哪種情誼,畏于皇家顏面也不敢多言。”
難怪了……溫明裳輕輕呼出口氣,沒忍住擡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女子之事本就不好放到臺面上來說,在朝為官,這事能被有些言官以有違天理的由頭記到死,更不要論對方還是個嫡出的公主。
不怪薛虢哪怕到了如今都還心存芥蒂,也不怪洛清河說會有些流言。
可時過經年,當初鬧得滿城風雨的兩個人,現在一個埋骨邊疆,另一個……也确實是令人唏噓。
“好了,閑話便說到此。”趙婧疏見她若有所思,提醒道,“說歸眼下,戶部的公文既已批複,你最好快些動身去嘉營山一趟,”
溫明裳點點頭,剛想答話又聽她道。
“還有一事,內庫的檔冊理清後,你恐怕要以大理寺的身份走一趟欽州。這案子不宜再拖,路上的時間能省則省,我知這麽說有些強人所難,但若可以……明裳,學一學騎馬吧。”
這話說得其實在理,馬車終歸麻煩不少。溫明裳抿唇颔首道:“我知道,只不過眼下寺中人手不足,這事恐怕得容後了。”
大理寺有配行路的良駒,三司不缺這個銀子,但有馬也得有人教她如何騎才是,趙君若那個丫頭倒是行,但今日沒在大理寺瞧見她人,想來是有什麽事出去了。
溫明裳本想着問一問林葛備馬車需要多久,但還沒等問出口,林葛進門時卻忽然道。
“大人,門外有人在候着。”他神色複雜道,“是……總督大人。”
洛清河?溫明裳怔了一瞬,皺眉道:“有說尋我何事嗎?”
“說是奉命過來送大人去嘉營山。”林葛撓頭道,“可沒瞧見馬車,她是自個兒騎馬過來的。”
這又是哪一出?溫明裳擰着眉思忖了須臾,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我去見一見她。”
出門時還不忘順手捎上了那封戶部的通行公文。
洛清河确實是獨自一人策馬過來的。她換了早時去太極殿的那身玄色冠服,着的是溫明裳回國子監時見她第一眼的那身天青長衣,新亭被挂在了馬鞍上,日光在刀镡的玉珠上暈染開溫潤的光。
溫明裳跨門而出,瞧見她一手牽着踏雪的缰繩,還伸手去拍了拍駿馬的脖頸。
“洛将軍。”她略一颔首,問道,“不知這是何意?”
“差役應當傳過話了。”洛清河側身而立,“字面意思,奉命送溫大人一程。”
溫明裳沒動,反問道:“将軍是也順路要去嘉營山嗎?”
“不去嘉營山,但是順路。”洛清河道,“我去安豐校場。”那是戶部新給禁軍的那片校場的地,當日二人在城外驿館遇見李懷山派出的死士也是因着洛清河說跑了一趟那邊。
“為何是即刻便走?”周遭有回來的,眼見着兩個人面面相觑也不住地往這邊望。溫明裳指尖在食指指節上輕輕摩挲了兩下,道,“将軍是等不及讓大理寺查案子了?”
“是啊,确實是不願久等。”洛清河輕笑了聲,“上馬吧,溫大人。”
但眼前只有這一匹馬。溫明裳看了她片刻,在确認她是這個意思後只能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裝樣子還得裝個全套。
雁翎的戰馬剽悍,除了主人以外極少有人能近前,踏雪低低嘶鳴了兩聲,叫人有些怵得慌。溫明裳上馬的時候也沒忍住抖了一下,但好在踏雪沒真的有什麽大動作,自然也不必擔心被甩下馬。
有人私語着說果真這二人今日結了梁子。
洛清河餘光瞥了眼那幾個看熱鬧的,抓着馬鞍翻身而上。
“坐穩。”她唇輕輕嗡動了一下,在人耳邊低聲道。
“駕!”
駿馬揚蹄而去,轉瞬沒了影子。
官道兩側的樹影一閃而過。
洛清河一手虛虛護着溫明裳,自己抓着馬缰的手卻是下意識的收緊。
燕州長大的,沒幾個不善弓馬。天地廣闊,策馬揚鞭時耳邊皆是呼嘯往來的風,但長安的暑熱讓駿馬奔襲的風似乎都變得滾燙,呼吸間不再是曠野的青草香,而變成了随處可見的塵泥。
溫明裳上次被她帶上馬的時候,踏雪不曾跑得這樣快,她有些緊張地抓緊馬鞍,開口時聲音似乎都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支離破碎。
“洛清河!你慢些!已經出城了!”
然後她聽見身後的人似乎輕笑了聲。
駿馬奔馳的速度也随之逐漸放慢了下來。
“對不住,小溫大人。”洛清河舒了口氣,歉意道,“不得已而為之。”
溫明裳繃緊的弦也跟着松下來,她其實不害怕洛清河會把自己摔下去,只是這樣的速度,委實有些太快了,叫人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就為了讓所有人知道你不想讓我接這個案子,故意折騰出這種事。”她緩了口氣,無奈道,“洛将軍,我倒是不知将門出身的人竟也這樣擅長诓人。”
雖然對她而言,确實是表面上離洛家越遠越安全,誰叫背後的人針對的就是洛家和雁翎。
“小溫大人,京城的人,說話都不能全信。”洛清河勒了下馬缰,輕笑了聲,“不過也不算騙人,我确然是要去校場。”
溫明裳沒看她,幽幽道:“奉誰的命?”
京城除了天子誰敢給她這個命令?信口胡謅倒是快。
洛清河沒答,只是道:“嘉營山來去即便是如方才那樣,夜裏也要将近子時才能回城,既是公務在身,想來柳大人也沒由頭去大理寺尋人了吧。”
溫明裳眼睫一顫。
“你聽見了?”
[1]盧綸的《和張仆射塞下曲·其三》。
講個碼字笑話(。
姬友:出城了,上高速了,是不是該加速了?
我:咩啊?
她:踏雪起飛.jpg
我:達咩,京城限速(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