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雖然有過承諾,兩人坐回車裏已是晚上九點。
卸妝更衣需要時間,市場部那邊還有需要善後收尾的活,沒法踩點回家。
周築坐到副駕駛位後,面前遞來一份彩虹小蛋糕切片。
頂端奶油小花形狀很可愛,能讓疲憊下班的打工人忍不住露出笑容。
周築捧着蛋糕盒子在看裏面有什麽,眼尾的細碎金粉還在泛光。
他的碎發沾着汗散落在臉頰邊,青藍漸變的發尾垂落着,顯出罕有的溫順。
“加班補償。”傅冬川傾身為他固定好安全帶,輕咳一聲:“勉強算來自資本主義的一點小甜頭。”
周築很寶貝地拿雙手護着蛋糕盒,認真道:“我還沒有在工作以外的日子被送過蛋糕。”
他的甲方和朋友們都很熱情,以至于有時候過個生日會讓冰箱被四五個蛋糕塞爆。
在稀松平常的工作日,能收到小蛋糕像是提前預支了幾分來自誕生日的慶賀。
也許不是預支,而是額外的得到,以及被加倍的寵愛。
狗子,你的立場在哪裏。周築雙手抱着蛋糕盒子對自己說。
做人不要太好被滿足,傻笑收一收。
傅冬川垂眸吻他的臉,擡手要啓動轎車,被他按住。
“先不要走。”青年不緊不慢地說:“傅冬川先生,你今天在我直播的時候都沒怎麽看我。”
他抱着蛋糕坐直,狼牙吊墜在半空一晃一晃。
聽起來是興師問罪,又透着暗暗的邀寵。
傅冬川一時間被他懶洋洋的尾音可愛到,眉眼柔和地聽他繼續說。
周築頭回跟對象主動撒嬌,其實還沒摸索到其中訣竅,聲音漸漸變小。
“你快誇我。”
“好,誇你什麽?”
主動權似乎一直在周築這邊,可又好像從來都不在。
青年勉為其難地想了幾個例子。
“誇我工作認真,會統籌進度,是新時代優秀打工人。”
“要誇的。”男人傾身向他,在昏暗裏吻愛人柔軟的唇:“還要誇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誇你聰明性感到無可救藥,在鏡頭前可以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周築被吻得一時間呼吸變亂,指腹無意識地抓緊傅冬川的衣領,腦子裏也跟着變得亂七八糟。
這個人真的是第一次戀愛嗎。他茫然地被索取享用,雖然自己也樂在其中。
怎麽會有人能一邊接吻……一邊面不改色地說出這些肉麻的話,然後讓每一句都變得坦然誠懇,還多出引誘的味道。
你在誇獎我,感謝我,還是在勾引我?
傅冬川拉開距離時,見青年護着一盒小蛋糕微微喘氣,唇和耳朵都泛紅。
“得回家了。”他淡然地說:“再親下去,今晚未必回得去。”
“行行好,”周築癱回座位深處,無視自己前一刻的心跳加速:“社畜加完班還被吃幹抹淨的話,很慘噢。”
開車回去的一路,街景依舊輝煌華麗。
周築趴在窗邊看高樓林立裏的霓虹夜景,把蛋糕紙盒握得很緊。
他深知這座城市的割裂感。
南京西路,淮海中路,恒隆廣場,湯臣一品。
如果站在大廈最高處放眼看去,徹夜不滅的燈火都像漫天垂落的黃金珠鏈。
高貴的那一面讓人望塵莫及,自知不可多攀。
像是永遠也不會有融入其中的那一天。
傅冬川切了首更舒緩的歌,問:“在看什麽?”
周築沒回答,另起新的話題。
“今天我跟比格坐電梯的時候,她悄悄指給我看,有個去十五樓的同事穿着一件T恤,要七千多。”
七千多,抵得上公司許多人一個月的房租。
“那件T恤好看嗎?”
“沒注意。”
周築轉過身,靠得離傅冬川更近一些。
如果不是駕駛座的設計,他現在想靠着他的肩,就這樣阖着眼小睡一會兒。
“我媽媽有次來上海看我的時候,怎麽都不肯花十七塊的路費打車回家。”
“她和我一人拎了好幾袋東西,兩個人走得滿頭大汗,坐了半個小時公交車繞路回家。”
他聲音很輕,像是沒有情緒。
“其實她知道,平時我做視頻可以賺很多錢,她自己的收入打個車也綽綽有餘。”
“但是那種生活方式已經浸入她靈魂的一部分。”
好像不能再往下說了。
打住吧。話題再深入下去,會變得虛無又哲學,沒趣。
傅冬川突然接了話。
“你會被诓住。”
“什麽?”
“像致幻劑。活在這個城市的感覺并不真實。”傅冬川目視前方,對他毫無保留:“我陪老總們出去吃飯,每頓幾千幾萬很正常。”
“藍鳍金槍魚,懷石料理,鵝肝慕斯,馬糞海膽……”
“長期和那些人相處,再看見撿紙殼飲料瓶的殘疾老人時,我感覺自己同時站在好幾個幻覺裏。”
至高處的奢侈精致,低落處的平凡窘迫,以及毫無鏈接感的當下。
周築用指腹剮蹭着紙盒的邊沿,許久開口。
“所以我們每天從幻覺A起床,去幻覺B上班,穿過幻覺C下班,然後結束這一天,無限循環。”
“可是你很真。”傅冬川不假思索道:“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很想把你留下來。”
“你那天連簡歷都沒帶,在倚着牆玩手機,沒注意我就在電梯口。”
周築愣了一下,沒想起來相遇那一天更多的細節。
那一天,傅冬川例行公事地上班,在電梯裏任人群淹沒,一眼看見那個青藍色亂發的人。
色彩太顯眼了,像在跟所有人說,你們現在可以看着我。
我獨特,篤定,值得被任何人留意至少一秒。
傅冬川随電梯一起上行,在會議室等待片刻,直到HR把這個人再度帶到自己面前。
給予他更多的重用,在深夜帶他去醫院,然後放縱兩個人的相互吸引,共處直到此刻。
如果幻覺都會褪色破碎,他只想永遠都能看見他。
周築忘了自己呼吸停了多久。
“你再說一遍?”
“你很真。”傅冬川如實地說:“也許我是在委婉地說,我對你一見鐘情。”
周築不說話了。
汽車穿過高架,兩首歌陸續放完,他揭開紙盒,用小叉子吃那塊彩虹奶油蛋糕。
傅冬川有條不紊地把車一路開到地庫,見他漸漸吃完,伸手接紙盒殼子。
“垃圾給我。”
周築不肯給:“我還在害羞。”
“又沒說肉麻的話。”男人吻他手背:“我還沒多咳嗽幾聲給你聽。”
青年臉上發燙,起身去捂住傅冬川的嘴,又被親到手心,更顯得無措情迷。
“你是什麽,勾人精嗎?”青年啞聲說:“傅冬川,這種話還不算在說愛我?”
“遲早會的。”傅冬川溫聲哄他:“再等等我。”
他們不知道是怎麽又親起來,親了個沒完沒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回到家裏。
阿福剛剛和夜跑的鄰居一起遛彎回來,形式性叫了兩聲表示歡迎,肚皮一翻呼呼大睡。
固定鑰匙被扔到備用鑰匙圈上,嘩啦一聲響。
周築走路腳步不穩,被抱到餐桌上,撒着嬌要和他一起練字。
墨汁淌得到處都是,沾得指尖掌心都有。
傅冬川握筆很穩,該用力的地方抑揚頓挫,一面書寫一面咬他的耳朵。
“我不太會……”周築壓住宣紙,嘆息着說:“希望不要太難。”
他額頭有細密的汗,整個人卻散着墨香。
“冬川,教我練字。”
毛筆線條漂亮,待墨漬暈染開更是撩人的驚心。
“從這裏開始。”他握住他的手,教他如何拿筆,然後如何臨帖。
寫得太快了,會嘆笑着輕拍一下。
“急什麽,重新來。”
筆鋒游走,然後在勾勒時停頓,重壓,描畫。
窗外雨聲霹靂啪啦地響起來。
一幅字潦草寫完,周築笑着搖頭,說已經可以了。
傅冬川哄着青年又展開了一副宣紙,從頭一步一步細細地教。
“最開始落筆的時候,動作要輕。”
他溫柔而不容置疑地教導更多。
行書總歸是難一些,慢慢親身示範便好。
周築有些走神。
他眼睛在望書帖的曲折彎鈎,又在聽淋漓不斷的雨聲。
好大一場雨,他心裏有什麽被豁然澆透,像是從前許多都可以忘懷放下。
“然後呢?這裏該怎麽寫?”
他好像什麽都懂一點,又因為全無經驗,悄悄瞥着傅冬川的運筆。
傅冬川握緊他的手,垂眸直笑:“到底我來,還是你來?”
“怎麽寫個字還有不同的姿勢……”周築半是抱怨地配合:“我現在聞起來都是墨汁的味道。”
寫到第三張帖子,周築快撐不住,軟着聲喊好哥哥。
“是你問我能不能教你練字。”
傅冬川從容地說:“練字第一便是要耐得住。”
“毛筆握不穩了?”
“我連着加班三天了。”周築壓着他的手腕,眼睛濕漉漉的,兇人的時候一樣漂亮:“資本家,我剛才明明只是問你,咱們要不要練字。”
“按公司的規矩應該走流程,報方案,預定時間,統籌資源再執行——”
“不用。”傅冬川漫不經心道:“你有上級特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