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78章
他想幹什麽?
劉昌淼下意識回答:“我沒有想幹什麽!”
但仔細一想, 他又發現了不對,因為等傅先生說的那什麽‘戲劇’一出來,自己把大姐帶過去看的時候,家裏人肯定會發現啊。
那他現在為什麽要瞞着大哥?
于是他馬上改口, “不對, 我是有別的打算,呃, 我過陣子打算帶大姐去看一出戲, 所以這幾天都看着她,先不讓她回江州去。”
劉昌炎追問,“什麽戲?”
提到傅先生寫的新話本, 劉昌淼精神一震,“是一出關于負心漢的戲, 珍娘溫柔善良,卻被一個黑了心肝,狼心狗肺的東西騙了。”
“他先是騙婚,然後再是……”
劉昌淼滔滔不絕地将《珍娘傳》這篇話本的主要內容說了一遍,說到憤怒的地方還站了起來在屋內走來走去,憤憤不平。
劉昌炎認真聽了一會兒, 倒是明白了。
無非就是二弟得知過些日子長喜班會演一場戲,那部戲是關于一個富家女子和窮書生的, 窮書生薄情寡恩,騙取了妻子與岳家的幫扶後卸磨殺驢, 最後遭了報應。而二弟覺得裏面的那位‘珍娘’跟昌蓮很像, 于是想帶她去看。
所以這些日子才古古怪怪的。
劉昌炎略一思索, 然後道:“這事我知道了,我待會跟爹說一聲, 讓他留昌蓮和雷明柏在家裏多住一陣子,你不用跑後院去了。”
同時他也在心裏感慨,一件簡單的事卻被辦成這樣,反常之處人人都看出來了,看來這個小弟還得再歷練歷練。
想到這裏,劉昌炎又提點了兩句,“若待會祖母和母親問起你這些日子為何如此古怪,就說是舍不得昌蓮,旁的莫要多說,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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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昌淼一喜,“多謝大哥!”
在劉昌淼焦急等待的時候,傅文钰這邊進展迅速。
對于戲班子的人而言,記詞那是基本功夫,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是從小就被賣給了班主的。小時候若是記不住詞,或者記不住動作,挨餓是輕的,有時候還會挨打。在這種壓力下,《珍娘傳》這篇話本很快就被他們記了下來。
而這個時候,舞臺背景和道具也準備好了。
于是開始了正式排練。
傅文钰站在臺下指揮,大聲喊道。
“珍娘你的表情要再高興一些,蔔世仁是你的心上人,而不是仇人,現在的你還不知道他滿肚子壞水,所以見到他的時候要笑。”
“蔔世仁你不要笑,看着珍娘的時候你要笑,但在珍娘轉頭的時候不要笑,對對對,在她看不見的時候你要冷淡,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因為你對她只是利用,并沒有深厚感情。”
“沒錯,就是這樣!”
……
“珍娘你挖野菜的時候要高興!”
“這句‘我在老家挖野菜,夫君在京考狀元’要唱得很歡快,因為在你的心裏現在的苦日子只是暫時的,等蔔世仁回來你就有好日子過了。所以你雖然天天吃野菜,吃得面黃肌瘦腳步虛弱,但你的心裏是甜的。”
“至于蔔世仁,你看着座師女兒的時候,要表現出殷勤。但又不能超過之前對珍娘的殷勤,因為你現在不是窮秀才了,而是新科進士,你覺得自己的身份不一樣了。”
“好好好,就這樣!”
……
“那張桌子放這裏,屏風放這裏,椅子放這邊。”
“快快快,動作要快,要輕,不要發出聲音讓外面的客人發現了。”
“茹娘你站在這裏,蔔世仁你站這裏,蔔母這是你的位置。很好,就這樣,文樹你們把幕布拉起來,再來一遍!”
……
時間一天天過去,終于十天之後茹娘等人不需要傅文钰一步一步地指導,也能流暢地把一整場戲唱下來了,各個場景的轉換也沒什麽大問題。
于是傅文钰跟劉昌淼說可以開始準備了。
因為《我在老家挖野菜,夫君在京娶貴女》這個名字雖然能引起別人的好奇,但它實在是太長了,所以商量過後,由其改編的戲劇便用了另外一個名字:《珍娘傳》。
消息傳過去的第二天,《珍娘傳》就在劉家開演了。
第一幕的開頭,出場的是珍娘的父母以及珍娘三人。珍娘的父母先開口唱了一段,說他們的女兒珍娘既貌美又善良,而且還很聽話孝順。如今女兒已經及笄,出落得楚楚動人,他們夫妻倆就想為女兒選一個世間最好的夫婿。
珍娘的父親說要選個讀書人,最好已經考取了功名,這樣珍娘以後便能成為诰命夫人,富貴無雙。
珍娘的母親說要選個會疼人的,這樣女兒以後的日子才能過得開心,跟在家裏一樣無憂無慮。
最後兩人一起唱,說除此之外不在乎女婿家境,因為他們會為最愛的女兒準備豐厚的嫁妝。
于是幾個‘求親者’陸續出場。
求親者一大腹便便,他說我家中有良田千畝,珍寶百箱,只要珍娘願意嫁我,她必定會一輩子衣食無憂。
珍娘母親唱這個不好不好,有錢無才,配不上我的女兒。
求親者二風度翩翩、眼高于頂,他說我父乃某某大官,只要珍娘願意嫁我,那你們家的生意以後無人敢欺。
珍娘父親唱這個不好不好,我是嫁女兒,又不是賣女兒。
求親者三文質彬彬,他說我正在讀書,雖然未考取功名,但仰慕珍娘已久。若能得珍娘為妻,必一心一意……
珍娘父親和母親齊唱這個好,但還需再看看。
最後一個是蔔世仁,他雖然一身布衣,看得出來是幾位求親者中家境最不好的,但他的臉上并無半點不自在的神色,表情坦坦蕩蕩。
他說我如今正在讀書,已經考中了秀才功名。若得珍娘為妻,必珍之愛之,相伴此生。
珍娘父母聽得滿意點頭,而屏風後面的珍娘,也害羞地低下了頭。
接着場景轉換。
舞臺被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人來人往,正在搬凳子挂紅綢,快速地布置出了一個用來拜堂成親的袖珍喜堂。而另一半則特地隔出了一個閨房模樣的地方,屏風後一張床榻若隐若現,而珍娘一身嫁衣,正坐在梳妝臺前跟丫鬟說話。
珍娘唱‘今日就要成親了,我心中忐忑,聽聞仁郎家中有一寡母,有一幼妹,也不知道她們的性情如何,亦不知仁郎婚後是否表裏如一……’
然後丫鬟唱‘姑娘您莫慌,這是姑爺送的情詩,這是姑爺送的文章,還有這一根木簪,更是姑爺親手所刻,他待您的心日月可鑒。’
‘姑娘您日後必定生活美滿,幸福一生……’
随後一聲“吉時已到”,幾個丫鬟和喜婆魚貫而入,給珍娘披上了紅蓋頭,然後扶着她來到布置好的喜堂上與從另一邊出現的蔔世仁拜堂成親。
……
前方的劉家人看得目不轉睛。
“這出戲可真新鮮,就好像故事真的發生在臺上一樣。”
年過六旬的劉老夫人樂呵呵的,指着臺上說這個不好那個不好的珍娘父母對旁邊的兒媳婦道:“你看他們倆像不像你和大郎當年?”
“你們兩個當年為了選個合心意的女婿啊,看這個有這個的不好,看那個有那個的不好,好不容易遇上個好的,也想着再打探打探,這日子一長啊,險些急白了頭發。”
年過四旬的劉夫人保養得宜,看着只有三十餘歲,她溫柔地笑着,“娘您說得對,當年為了給昌蓮選個好人家,我跟夫君破費心思。”
随即她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目光往下首一看,落在了一個年約二十,正津津有味地盯着臺上看的婦人身上,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淡去,眉頭也微皺了起來。那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正是她的女兒劉昌蓮。
這女兒以前在家中的時候還好好的,就跟臺上的那位‘珍娘’似的,不但心地善良,還孝順父母,關愛兄長以及疼愛弟妹,但嫁了人之後性子卻越發地左了,有時候事情的好賴都分不明白,不知道吃了多少虧。
劉昌蓮似乎是察覺到了母親的目光,疑惑地轉過頭來,“娘?”
劉夫人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無事,你繼續看戲吧。昌淼說長喜班的這個戲是新排的,他見你在家裏悶得慌,于是便把人請到家裏來了。”
劉昌蓮興奮點頭,“娘,這出戲是好看。”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戲,就跟祖母說的一樣,好像故事就發生在我們眼前,也不知道長喜班是怎麽想到的,以前竟未曾聽過。”
劉昌蓮邊上坐的是劉大奶奶,她想到夫君對自己說過的話,于是道:“是啊,這樣新鮮的戲我在京城也沒見過,是得好好看看。”
“娘,既然妹妹喜歡,那不如明天也讓他們來吧?”
劉夫人一愣,不懂身為朝廷三品大員嫡女,端莊穩重,對自己尊敬但隐隐瞧不上女兒的大兒媳婦為什麽會這麽說,不過這并不是什麽壞事,于是她點頭道:“也好,既然你們都喜歡,那明日也還讓他們來。”
“就是不知他們會不會別的戲。”
“許是會的,戲班子哪有只會一場戲的?”
臺下的劉家女眷們正在讨論長喜班還會不會別的戲,而臺上的幕布已經被再度拉開了,珍娘也正式開始了她的婚後生活。
蔔家不比珍娘家富貴,心地善良的珍娘按照還在家時母親的教導,處處與人為善,孝順公婆。戲唱到這裏的時候,劉家女眷們還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然後緊接着她們便看到蔔母處處打壓珍娘,而蔔世仁卻只會和稀泥。
這還沒完,她們又看到了接連出場的蔔小妹,‘娘家侄女’……
‘娘家侄女’出場,并且屢屢向蔔世仁獻殷勤的時候,劉夫人和劉大奶奶下意識地看向了劉昌蓮,而此時的劉昌蓮目光則瞪大了眼睛望着臺上。
随後蔔世仁拒絕了‘娘家侄女’!
劉昌蓮頓時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但随即又愣住了。
因為‘娘家侄女’黯然離開了蔔家之後,蔔世仁開始對着珍娘傾述衷腸,他唱着說‘我們還年輕’、‘我們會有孩子’、‘不急不急’、‘我的心裏只有你’。
而舞臺另一個角落,陰影裏的蔔母則冷笑着附和。
——‘我們還年輕。’
——‘我兒已加冠,世間與他一般年紀的男子,哪一個不是兒女雙全。可憐我兒對珍娘一心一意,珍娘卻不懂為我兒着想。’
——‘我們會有孩子。’
——‘妾室生的孩子也是孩子,養在身邊與親兒無異。’
——‘不急不急。’
——‘無兒無女便是無後,無後如何對得起蔔家列祖列宗?可憐我一垂垂老婦,竟然不能在臨死之前抱上親孫,可憐可憐。’
——‘到了九泉之下,人人都要說我兒不孝。’
——‘我的心裏只有你。’
——‘她的心裏沒有你。’
——‘不然怎麽不會為你考慮?’
劉昌蓮臉色一變!
……
“怎麽樣怎麽樣?”
“我大姐現在是什麽反應?”
劉昌淼在特意布置出來的後臺焦急地探頭探腦。
因為這是一出特地為劉昌蓮排的戲,所以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今天來看戲的只有劉家的幾位女眷,男子們全都待在前院一個都沒過來。
不過劉昌淼既讨厭被壓着讀書,又實在好奇大姐看完戲之後的反應,于是中途偷偷溜了過來,躲在幕布後面不住地往前面看着。
傅文钰就站在他旁邊。
在他們現在的這個地方,是看不清前方女眷們表情的,只能看到衣服的顏色和一些肢體動作。以傅文钰的眼力,就看到了劉家幾位女眷裏,其中一位死死地盯着臺上,而其中一位年長一些的,則一會兒看看臺上,一會兒又看看旁邊。
沒猜錯的話,那死死盯着臺上的應該就是劉昌淼大姐了。
傅文钰覺得她這個反應有戲。
于是道:“你若是心急,讓人去問問就知道了。”
“雖然我們不知道你姐夫私底下跟你大姐說了些什麽,但蔔母的話卻是從你大姐婆婆的一些話裏改的。”
“比如那句‘抱不到孫子我死都不能閉眼’,還有那句‘你是不是想害我蔔家絕後’?以及那句‘養在身邊,就跟親生的一樣’,她不可能聽不出來。”
既然聽出來了,那就不可能沒有反應。
所以相比起劉昌淼的焦急,傅文钰就平靜許多了。
因為按照他的設計,現在劇情才剛開始而已,這段劇情的目的是為了讓劉昌淼大姐代入自身,将自己與臺上的‘珍娘’聯系起來。這樣‘珍娘’接下來的悲劇才會讓她感同身受,倒數第二段劇情,也就是‘娘家侄女’的痛罵以及蔔家母子暗地裏的算計才是真正的雷霆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