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坐火車不是個輕松活
硬座的位置又窄又硬, 坐一會兒還好，這坐一整個晚上吧，那就有些考驗人了，尤其是這會兒車上來往的人多, 位置坐得滿滿當當就算了, 過道上還站着躺着不少的人
就算是大冬天的, 也飄蕩這一股不太好聞到味道
這些還勉強能忍，但是這上廁所就很煎熬了，需要穿過重重人群去, 扭曲着臉又穿過重重人群回來
經歷了這麽下，尤家母女們看着尤餘餘的目光都帶上了些佩服
“你還能吃這個苦啊”尤年年有些驚訝的看着尤餘餘
尤年年和尤麗當初回來，那會兒是先坐的飛機到隔壁省城，又轉坐卧鋪回去，總共也就幾個小時, 完全沒體會到坐車的艱難
現在這一坐啊，母女倆感覺老胳膊老腿都僵硬了
“哼”
尤餘餘難得被誇誇獎, 那瞬間就得瑟了起來，道, “這才哪到哪, 我坐的最多的時候那可是一天一夜, 那下車時候腿都是腫的”
“那車上人多的呀, 就跟下餃子似的, 好些沒票的人也要蹭位置，別說睡覺了，那是腦袋都不能歪一下。也就你們一天天覺得我不務正業了, 我可是咱們廠裏的金牌”
她們廠裏的業務說起來都是她一手帶出來的
“所以這就是你三天兩頭曠工的原因？”
尤年年瞥着她，臉上帶着嫌棄, 雖然說尤餘餘這人三天兩頭就回家幫點小忙，但是尤年年對她的曠工行為那可是相當不贊同的
她是标準的大家小姐培養出來的，自認為做事就要認真，就像她現在算賬以前幹活一樣，幹好幹壞不說，但是态度得端正
尤餘餘就純屬從小偷奸耍滑，能溜就溜，不能溜就偷懶
因着尤餘餘和她們一起回大隊的時候年齡還很小，一想到她以後都過不上好日子，尤年年尤麗倆對她都很愧疚，就各種縱着她，物質上盡量滿足她，精神上讓她快樂就好
等到大一點覺得她這些小毛病不太好的時候，已經完全改不了，她們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小事不管她大事上壓着一點了
眼看着尤年年又要老生常談地批判起她了，尤餘餘抱起一邊睡得好好的歲歲就往自己壞裏塞，打算讓這個話題自由散去
老古板，都是老古板，一家子的老古板
只有她家歲歲和她一樣是聰明人
哼哼
“你別手欠”尤年年警告地看着她，“小崽子睡得好好的，別把人吵醒了”
這車上不好睡覺，但是好在她們剛好有七個人，
尤月月身強體壯，主動一個人坐到旁邊位置，讓她們幾個人坐一起
四個大人，兩個小孩，歲歲和何雙夏兩個小崽子交替着睡在一邊，尤年年她們這邊三大一小擠一下問題不大
尤餘餘讪讪一笑，撩了撩歲歲的小腦袋，幫她掖了掖被子
“沒吵醒她”
尤年年瞥她，沒說話了
說實話，尤年年雖然是在尤麗身邊長大的，但是教育方面尤麗真沒有摻和太多，她們家年輕一輩都是聚在一起由大夫人安排的
每個人都是作為聯姻候選人，家族利益承擔着，大夫人在這方面從來沒虧待任何人，教育都是一頂一的
尤其是尤年年，她生得最好，人也聰明，當時最是被看重，可是學了不少東西
也是因此，母女倆回大隊以後，教育方面，尤餘餘一直都是尤年年在管着的，尤麗更多是負責吃穿
尤年年也更知道，尤餘餘這人那是給她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人，更需要的是壓制
姐妹倆也一貫是如此相處的
一個嚴厲管家，負責家裏大方向，一個就嘻嘻哈哈，純屬調節氣氛
蘇淑芬抱着何雙夏坐在最邊上，看着她們一家子相處，心裏有些羨慕
她們家從來不會這樣，她是家裏老大，從小要照顧下面弟弟妹妹，她們吵鬧打架不聽話，家裏就會怪她這個當姐姐的不管好她們
在這種環境下長大，到了後面，幾個弟弟妹妹也只會不斷向她索取，抱怨她嫁了個工人也沒錢補貼娘家，抱怨她白眼狼不管家裏
所以看着尤年年姐妹相處，蘇淑芬是真的很羨慕
她忍不住低頭看向何雙夏，看着她衣服都睡偏了，趕緊幫她拉了拉衣服，心裏是不想讓她當老大的，那種感覺可太苦了
只有一個孩子其實挺好的
“累嗎？”注意到蘇淑芬的疲憊，尤年年看向她懷裏的孩子，說道，“把孩子給我抱吧”
“不累，不用，毛蛋剛剛才睡，不要緊的”蘇淑芬有些不好意思
“一路都讓你們幫忙，等到了首都一定要去孩子爸那裏吃個飯”
“再看吧，還有幾小時就到了，到時候你們是直接去找人，還是先跟我們去醫院？這邊醫院也要預約，我們要先過去看看”尤年年道
蘇淑芬猶豫了起來，讓她自己去找人的話
“會不會太麻煩你們了？一路都讓你們帶着” 蘇淑芬很不好意思，心裏再次懊惱自己不識字
“沒事，都是順路的事，反正都來這邊了，到時候檢查完也要好好逛一逛”
尤年年不太在意這個，只是看了看蘇淑芬懷裏的何雙夏，想了想，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蓋她脖子上
“睡着容易着涼”
“謝謝”
**
從省城到首都要坐快二十個小時的車子，她們坐的是下午三點多的車，到首都正好早上七八點時候
天微微亮，空中雪花飄濺，睡飽了的歲歲被尤年年抱着，好奇地四處張望
“好多人呀”
就這一下車的人都比她們大隊的人多了，摩肩擦踵擠來擠去的
尤月月一手抱着歲歲，另一手護着她的腦袋，走在人群的最後面
免得有人掉隊
等到擠出車站，所有人都狠狠松了口氣
“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就一個車站，這人比我這輩子見的都多”
蘇淑芬心有餘悸地緊緊抱着何雙夏，心裏對尤家人更是感激了，這要是她一個人來，想想都可怕
“是大隊太小了，等以後多出來走走，你就習慣了”看着這些熟悉的車水馬龍，尤年年臉上帶着幾分懷念，又帶着幾分感嘆
當初她離開的時候，還處在碧玉年華，現在回來，卻已經快不惑了
首都和大隊的日子天差地別，但是尤年年卻說不上後悔，在大隊是清苦一些，但是自由自在，人是自己
如果當初留在首都，日子過得再好，也不過是提線木偶罷了，尤其是這些年的事情也證明了，當初回大隊是在正确不過的選擇了
“不過出來前，可以學幾個字，多讀書總是好的”尤年年轉頭看着蘇淑芬
她在大隊時候是個能幹人，人見人誇的好媳婦，很有精氣神，現在進城了，看着倒是畏手畏腳的
“我，我，大隊掃盲班不開了，我不知道去哪裏學”蘇淑芬聲音小小的
她現在也後悔，當初掃盲班下來掃盲的時候，她就應該堅持一點跟着去學的，這用不到的時候還沒感覺，這需要識字了卻不識，那感覺可真是太糟糕了
“我教你”
聽到蘇淑芬的話，何雙夏眼睛一亮，驚喜地看着她，自信滿滿道，“等我上學了，我教你，娘，咱們一起學，以後去外面找工作，就不用下地了”
作為從後世過來的人，何雙夏太知道識字的重要性了，還有眼界
過幾年一開放就處于風口浪尖，是賺錢的好機會，何雙夏一點也不想她娘像上輩子一樣把時間浪費在大隊上，做着‘賢妻良母’，那必須進城搞事業啊
不然等她自己長大出來，那還得十來年，那也太煎熬了
“我這麽大年紀了還能找什麽工作？”聽着何雙夏的天真話語，蘇淑芬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讀書是對的，等後面娘送我們毛蛋去學校，毛蛋可得好好學。娘老了，識兩個字就不錯了”
“也不能這麽說，現在也有成年夜校，你才二十來歲，也有機會到城裏上班”尤年年鼓勵她道
“要說以前，好些人在你這個時候也才大學畢業，你多識些字，你家位不是在城裏嗎？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有工作，但是要是你不識字的話也輪不到你”
“就是就是”尤餘餘聽着也湊了上來，帶着些驕傲說道
“你看我姐，她回來的時候只是初中畢業，這後面也考起了高中證，要不是後面大學停了，我姐準得去考一個”
當初也是尤麗很久沒回大隊了，預計錯了大隊的情況
她們一開始是想着先回來擺脫這邊的束縛，到時候再想辦法去城裏找個工作，而且當時其實也已經找好了，但是被尤麗兄長一家截了，又有何躍富插手，她們就錯過了機會
再加上尤年年那會高中沒畢業，她們對大隊這邊也不熟悉，而且那會剛建國沒兩年，也沒幾個退休讓工作的，工作比這會還不好找
後面尤年年和何有為結婚，又有了孩子，周遭環境也亂糟糟的，又是鬧饑荒，又是搞鬥争，她們的背景也說不上根正苗紅，尤年年也才歇了這個心，在大隊躲清靜
“真，真的？”
蘇淑芬還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言論，在她的世界裏，別人都只會說女孩子要勤快要賢惠，以後嫁個好人家，等婚後好好照顧家庭
原來，結婚了上了年紀了還能再找工作？
“嗯”尤年年只是點了點頭，說道，“你還年輕，還有很多機會”
蘇淑芬結婚早，生孩子也早，年紀比尤月月大不了幾歲，未來還有太多可能性了
尤年年都有些羨慕她們的年輕
她要是還這麽年輕，夠根正苗紅，肯定得想辦法跑去城裏找工作謀劃以後了
但是現在沒什麽必要了，吃了這麽多苦受了這麽多類，她們一家子都在大隊紮根了，有吃有喝日子清閑，進城對她們也不是最好的選擇
“我，我”蘇淑芬心裏亂糟糟的，一會是幾十年來根深蒂固的教育，一邊是新世界的大門
她感覺哪一方都對，又感覺哪一方都不對
“等回去再想吧，走，先去醫院”尤年年拍拍她的肩膀，轉頭看向自己一家人
“東西都拿好了，我們去那邊坐公交車先去醫院。月月，把歲歲給我抱吧”
“不用，不重”尤月月搖了搖頭，又換了個姿勢抱着歲歲，問她，“有沒有不舒服的？
歲歲搖了搖腦袋，眼中滿是新奇，“沒有，歲歲很有精神，歲歲可以自己走噠”
“……你抱好這小崽子吧”尤年年嘴角一抽，也提醒旁邊蘇淑芬，“把人牽好了，城裏也說不上安全”
蘇淑芬趕緊緊緊牽着何雙夏
倒是何雙夏不以為然，這裏，她上輩子可是生活了幾十年啊
這以後哪裏發展的好，會拆哪裏，她可是再知道不過了
她這輩子沒什麽野心，就只想帶着她娘來到這裏，等以後她上大學，她娘做點小生意
等她到畢業直接分配工作，趁着房價便宜的時候低首付多買幾套房，以後就可以快樂當包租婆了
那種為了事業為了面子忍來忍去裝模作樣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幹了
當一條小富的鹹魚就夠了
仿若已經看到以後鹹魚的美好日子了，何雙夏眼睛都彎了起來，笑得跟偷油的耗子似的
被尤月月抱着的歲歲看到了，又忍不住撓了撓腦袋
毛蛋是真的很想她爹啊，笑得這麽開心
歲歲有點點小擔憂了，要是毛蛋的爹也和歲歲爹一樣是壞的該怎麽辦哦
這樣想着，歲歲對于來首都的快樂也少了不少
一路上看看外面的新奇風景又看看何雙夏，一會高興一會擔憂的
在這種複雜的心情下，一行人可是坐着公交車來到了醫院
比起省城的醫院，首都醫院又大了不少，一眼看過去大門外面好多棟樓，有東大門又有西大門的，還有什麽門診部住院部的
看得歲歲忍不住緊緊抱住尤月月的脖子，有些瑟瑟發抖了
“我，我覺得我好啦”歲歲顫顫巍巍地說道
這大地方大城市看着還是很好玩的，但是這大醫院，可是太有壓迫感啦
“別鬧，乖一點”尤月月輕輕拍了拍小崽子的屁股，說道，“等會人家怎麽問怎麽說聽到沒？不好好檢查治病，以後就都給你關在屋子裏不讓你出去”
“姐姐壞”歲歲癟着嘴控訴地看着尤月月
她才不要待在屋子裏
尤月月冷酷無情地接受小崽子的指控，按着人腦袋讓她乖一點，不忘再恐吓一番
“不聽話再給你那些樂器沒收了”
這個威脅是相當有效的，歲歲眼淚汪汪地看着這個壞姐姐，然後果斷抛棄她
“娘，姐姐壞，我要娘抱我”
“你個嬌氣包”尤年年無奈接過小崽子，摸摸她的腦袋，“你姐怎麽你了？”
“她要把我關家裏，還收我東西”歲歲眼淚汪汪地把頭埋在尤年年懷裏，告狀，“她好壞，壞姐姐”
“哦，你不乖乖檢查，娘也變成壞娘了”可惜，尤年年這會兒和尤月月那就是站在同一個陣營了
“不聽話檢查，回去把你的新衣服新玩具還有吃的全都收了，一點不給你留”
歲歲吸了吸鼻子，癟着嘴，眼睛汪着眼淚，看起來委屈巴巴可可憐了
作為小姨的尤餘餘立馬就心疼了，走上來就要幫着歲歲控訴她們這些壞長輩，小崽子哪裏是能這麽吓的？
然而，尤年年一個眼神看了過來，尤餘餘立馬焉了，眼巴巴站在一邊心疼地看着歲歲，只覺得她們姨甥倆都是同病相憐，都在家裏最底層
醫院人也不少，尤年年抱着沒有說話權的歲歲來到這邊
“您好，我想挂心髒科羅明英教授的號”
尤年年略微有些緊張地看着挂號處的工作人員，這心髒科的老師是楊秀娟知道她們要來北京給她們推薦的
屬于國內心髒方面的最厲害的人之一
“羅醫生今天沒號，你要挂的話得明天下午去了，有其她醫生的號挂不挂？”醫務人員說道
“就明天吧，謝謝”尤年年松了口氣，就怕挂不到號或者人去外地開會就麻煩了
這都跑這麽遠了，她自然是希望找最好的醫院最好的人看，不然根本沒必要跑遠
聽到要明天才看病，歲歲也松了很大口氣，一手抱着尤年年的脖子，另一只手就要去抓尤年年手裏的挂號單，然後被不輕不重拍了一下
歲歲癟着嘴收回手，覺得首都一點也不好，過來這邊她娘她姐都變壞了，以前在家裏她們才不會這麽對她咧
真是個讨厭的地方，歲歲氣鼓鼓的，但是又忍不住在醫院看來看去
這邊醫院真不一樣，來往行人穿的衣服也好看，和她們大隊真的很不一樣
歲歲心裏又有了好些期待，想到我愛北京□□裏的□□，立馬興沖沖轉頭看向何雙夏
“毛蛋，我們等會兒一起去□□呀，回去好和二妞他們說”
一直沉浸在該怎麽抓渣爹中的何雙夏擡起頭，看着歲歲無憂無慮的小模樣，也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好啊，到時候我們一去看□□”
等她抓了渣爹一起
她都和她娘都來到北京了，也不知道她那渣爹到時候看着她們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不過在這之前我們先去找我爹吧”何雙夏雙眼明亮，裏面全然是報複的痛快
上輩子她那渣爹為了找人照顧他爹娘，就像是舊社會老爺一般，在鄉下娶了她娘，又覺得是家裏‘逼迫’他的，當她們是洪水猛獸，當她們是污點
回城就又在城裏找了一個
然後又為了她娘能好好照顧她爺奶，各種寫信安撫她，裝得情深意切，裝得自己在城裏都是為了她們，裝得
她娘信了他一輩子
一直到她娘後面卧病不起，都一直覺得她爹忙，讓何雙夏不要怪他，覺得他都是為了賺錢才不回來的
是啊，他可忙了，忙着這邊老婆孩子兒女雙全，忙着阿谀奉承一步步朝上走，忙着家裏換了新房子……
但是沒一分錢是給她們母女的
等到何雙夏長大了，她爹就更是無所謂她娘了，畢竟她這個孫女也長大了，也可以照顧她爺奶了
就連何雙夏，也是一直在公社讀書到高中，考上大學以後才被接過去，才知道她一直心心念念的親爹在外面有另一個家，甚至接她走也是為了給她那小幾個月的妹妹替婚
真是諷刺極了
她這輩子，倒是要看看沒有她娘這個工具人，她們一家子要怎樣和和睦睦
“娘，我們直接去廠裏找我爹，給我爹個驚喜吧”何雙夏仰着腦袋，很是期待地說道
“爹見到我們一起很高興，我都兩年沒看到爹了”
蘇淑芬心頭一軟，她心裏也知道，其實不怪她家毛蛋想來城裏找爹，孩子她爸上次回來的時候，自家孩子還跑不利索
“你爹肯定高興”
想到孩子爹每次個月都會寫信回來，蘇淑芬心裏安定許多，拉着何雙夏的手，帶着幾分羞澀看向尤年年她們
“孩子她爸說是在電子廠工作，年姐，我們該怎麽走？”
尤年年一眼難盡地看着她，說道，“哪個電子廠？哪一類的？”
蘇淑芬愣住，遲疑道，“他就說是電子廠”
“……具體住的地址呢？”
蘇淑芬遲疑地搖了搖頭，“沒，沒說”
“……電話號碼呢？別告訴我你就知道個電子廠？”
說着，蘇淑芬很是迷茫地看着尤年年，小心翼翼道，“還要知道其她的嗎？公社，公社都是直接問就可以了”
“公社多大這邊多大？”
尤年年有些頭疼，這樣可沒法找人，北京城裏的電子廠那可多了去了，這只知道某個廠的名字都不太好找人的，更別說連廠具體都不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
就在現場氣氛有些僵的時候，何雙夏露出白白牙齒，沖着歲歲拍了拍手，“歲歲，把東西給我”
“哎”歲歲松開摟着尤年年脖子的手，慢慢吞吞的拿起自己一直背着的小兜兜，在大家驚訝的目光中，從裏面拿出了一封信
“這裏有”何雙夏拿過信遞給尤年年
她早就預料到這個了，就她爹那人，怎麽可能會和她娘說地址？所以何雙夏走的時候，特意跑到她爺奶那去偷的
他們一直防着她娘，雖然每個月會寫信過來安撫她，但是信從不給她拿着，甚至，信上具體地址都不是真實地方，可很是可笑
但是，尤餘餘會寫啊，那字是用鉛筆寫的，改個地址對何雙夏輕輕松松
于是乎，一封來自她爹廠裏的信就在尤年年手上了
看着這信，尤年年挑了挑眉頭，眼神看向了何雙夏，她穿着去年的棉襖，紮着單馬尾，明明只比歲歲大一歲，但是卻格外的成熟
成熟到，尤年年有些恍然回到那些年在易家的日子
她的目光仿若能看透人心一般，何雙夏心裏緊了緊，幾乎都覺得尤年年知道她的目的了
尤年年收回了目光，看了看信上的地址，把信遞給了蘇淑芬，聲音輕飄飄的
“這下能找到了，走吧”
蘇淑芬緊緊攥着信拿着信，嘴長了又閉下，最後扯了扯嘴角道
“這大清早的還沒吃東西，要不先去吃點飯吧，我請客”
“等見到爹一起吃吧”
何雙夏抓住她的手，擡着頭，目光堅定地看着她，說道
“爹那肯定有肉票，讓爹帶我們吃肉”
何雙夏年紀不大，但是這會兒力氣倒是很大，緊緊抓住蘇淑芬的手，在她猶豫的神色下，拉着人一步步離開，來到她爹所在的廠，想要結束這延續兩輩子的騙局
**
雖然這一系列的事情下來，尤年年等人心裏已經有了猜測，但是這到底是蘇淑芬自己家的事情
清官難斷家務事
一家人眼神交換，最後誰都沒說什麽，只是看着蘇淑芬，看她是要怎麽做的
蘇淑芬扯了扯嘴角，看着面前感覺比大隊還要大的廠，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比起最開始過來找孩子爹的欣喜期待，這會的她，确實心裏帶上了幾分害怕和怯懦
明明，什麽也沒發生，明明只是從車站到這裏而已
她不應該懷疑孩子她爹的，他每個月都會給她寫信，還會給往家裏打錢，她不能無緣無故懷疑他，他只是太忙了，兩邊來回太難了
一切都是為了孩子，為了更好的生活，她不能這麽懷疑人
在心裏一陣安慰，蘇淑芬神情看着這才自然了些，緊緊握住何雙夏的手，祥和笑道
“走，我們去找你爹，你爹肯定一眼就認出我們毛蛋了”
“我也覺得”站在廠門口，何雙夏就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了
她娘值得擁有更好的人生，一個健康幸福的家庭，而不是就因為一家子的自私，就這樣奉獻自己的一輩子
這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
她們這一群人，雖然說打扮不是北京城這會最時興的，但是一個個生得高挑，五官出衆，各有各的好看，在一衆統一的深藍色工人潮之中，她們那是相當顯眼了
尤其是這站在最中間的尤餘餘
出門在外，她依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高調，身上穿着純白的襖子跟白褲子，脖子上圍着紅色圍巾，兩根溜溜的大辮子放在胸前
整個人清純中又帶着嬌媚，那屬于人在哪別人的目光就跟到哪
即便是在這北京城也一樣
尤其是尤餘餘臉上還帶着燦爛的笑容，大大方方，不管是和誰對視上了，目光從來不躲，那就是一個明目張膽
眼看着那來往行人的目光都往他們這邊看，尤年年一開始還沒覺得什麽，只覺得可能是她們大包小包的引人注目
但是沒一會尤年年就發覺不對來，就那麽一轉頭，果不其然又是她這妹妹在作妖
“給我安分點”尤年年一腳踢了過去，警告道，“沒讓你過來找對象”
尤餘餘沖着她吐了吐舌頭，不怕死地做了個鬼臉
“我去找人幫着叫人”
說完，她就大搖大擺非常張揚地朝着人群中走去，那态度，那是十分嚣張了
尤年年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的背影，看到她穿過人群，專門湊到個白淨斯文男人面前問話，三言兩語把人說得臉紅起來
她瞬間黑了臉
這死妮子
“等着，孫同志說他這就去幫我們喊人，人一會就出來了”尤餘餘得瑟回來
見她這般作死，一直安安靜靜觀察周圍環境的歲歲忍不住捂住眼睛，果然下一秒，就聽到她小姨慘叫的聲音，還有她娘暴躁的聲音
“你是不是找抽？是不是找事？”
“翅膀硬了是不是？”
……
“……你小姨，一直這樣？”看着這一幕，何雙夏有些震驚地走到歲歲旁邊
在她的記憶之中，尤餘餘就是那種明豔大方，風情萬種，處事游刃有餘左右逢源的交際花
這裏的交際花是褒義的
何雙夏還記得上輩子自己離開大隊後再一次見到尤餘餘，那會已經是九十年代了
她穿着一身墨綠旗袍出席了某個商業酒局，明明是四十出頭的人了，依舊身姿搖曳，風情萬種，吸引了所有人都目光
她舉着紅酒杯穿梭在酒局裏，左右逢源，游刃有餘，三言兩語間就能談成生意
一舉一動，一颦一笑，是何雙夏到死都趕不上的程度
即便等到何雙夏都有孫子了，還是會有人時不時提起當時豔壓四座的尤餘餘
記憶中的人，和現在這個被追着打滿是幼稚的人，簡直是兩個人
聽到何雙夏的話，歲歲慢慢地張開手指，透過指縫看着那邊還在挨打的尤餘餘，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給她小姨一個面子
“也，也不是一直這樣”歲歲臉蛋皺巴巴的，就差把勉強兩個字寫出來了，聲音還軟乎乎為她挽尊
“她一般只是挨罵噠”
挨打還是很少的
這就已經足夠讓何雙夏目瞪口呆了，記憶突然就有些割裂
上輩子和這輩子，差的确實太多了
何雙夏忍不住轉頭看向還張着手指偷看人挨打的歲歲
這一切，和面前這個小崽子脫不了關系
何雙夏突然伸手捏捏歲歲的小臉，看着她睜着溜圓的大眼睛震驚地小表情，她不由露出個大大笑容
“歲歲臉真軟”
小孩子本來皮膚就嫩，歲歲就屬于在小孩子中都很嫩的那一撥，皮膚滑嫩嫩的，像是那上好的羊脂玉
“唔”歲歲鼓了鼓嘴，伸手拍開何雙夏的手，瞪着她，軟乎乎慢吞吞道，“不要捏我臉啦”
何雙夏收手，但是臉上的笑容沒有散去，或許是因為她重生回來的節點就是歲歲的事情，何雙夏對歲歲就是有一種莫名的執念
只要歲歲好好的，那一切就是能改變的
尤家人的局面改變了，現在也輪到她們家的了
何雙夏臉上帶着笑容，笑容裏滿滿的期待，她也确實是在期待親爹出來，期待着徹底解決着兩輩子的事情
她們一群人就在廠門口的這邊等着，和一個個進進出出神采飛揚的工人仿若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才挨了頓打得尤餘餘目不轉睛地盯着，突然就有了個想法，她轉頭看向尤年年，正想要說什麽
蘇淑芬突然露出了個笑容，拉着何雙夏給她指，“毛蛋，看到你爹沒有？就在那呢，穿着藍色衣服，帶着藍色帽子”
“真俊”
衆人一同看了過去
呃
說實話，普普通通，相當普通啊
中等身材，端正臉龐，絕對不醜，但是也和俊沾不了邊，至少，在尤家母女幾個眼中是這樣的
當然，何有望本人還算是厲害的
他初中畢業，畢業後就抓着機會跑去零件廠當下手，一步步從臨時工變成正式工，又上夜校，一步步抓着機會到了首都
雖然工資差不多，但是環境差距可是天差地別了
如果不是他薄情寡義，如果不是他故意騙了她娘一聲，如果不是他視她們母女如貨品
何雙夏也得誇他一句能幹
但是不能，即便上輩子很多事情還沒發生，也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她牽住蘇淑芬的手，沖着她笑道，“娘，我們快過去吧，爹見到我們一定很高興”
蘇淑芬忍不住有些害羞了，她上一次見孩子她爹，也是兩年前了，那會她婆婆身體不舒服，他匆匆趕了回來，沒兩天又匆匆離開
說起來，她雖然結婚六年了，但是真和何有望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和軍嫂差不多了
她今年也才二十四歲，還很年輕
看着她的羞澀，何雙夏有些不忍和難受，她已經可以想到她娘知道何有望幹的事之後會有多傷心難過了
但是這事情無法避免，或許這樣帶她來直面會有些殘忍，但是如果不直面，她是不會相信的
這樣想着，何雙夏對何有望的怨又多了幾分
渣男
狗男人
她深深吸了口氣，整理了一下表情，正打算帶她娘去直面渣男，然後打他個措手不及
就看到那本來朝着這邊過來的何有望直接從她們身旁路過，去到了門口的另一邊，那邊，站這個長發年輕姑娘
何有望走了過來，然後小心翼翼摟着那邊的女人，撫了撫她凸起的肚子，臉上帶着滿滿的擔憂
蘇淑芬本來準備好的話停在嘴邊，怔怔地看着那邊何有望體貼地給對方掃了掃身上的雪，又理了理衣領，一舉一動都是關心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在她面前，何有望永遠都是一副安靜沉穩的模樣，給她一副可靠的感覺，是她想象中的丈夫形象
但是這種形象卻在這一刻被深深打破了，蘇淑芬手不住顫抖，下一秒，卻是捂住了何雙夏的眼睛，聲音帶着幾分顫抖
“娘，娘認錯了，這不是你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