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江随是周六晚上開始發燒的。
在這之前沒什麽預兆, 只是覺得嗓子有點難受,沒想夜裏嚴重了, 周日早上醒來燒還是沒退, 她自己在宿舍量了下,38.7。
程穎和李敏趕緊陪她去了校醫院, 結果一進去就沒出來, 直接進了隔離區。
之前經歷過甲流的肆虐期,首都高校對這方面都很謹慎, 發燒到一定程度就要隔離觀察。
江随燒得難受,全程都很恍惚。
程穎和李敏回宿舍幫她收拾了一些生活用品送過來。
整個校醫院三樓都是隔離區, 江随被安排到最邊上的一間病房, 和歷史系的一個女生住在一起。
這間病房背陽, 不開燈就很陰暗,讓人難受。
校醫院安排人給她們送一日三餐。
剛進去的前兩天,江随很不舒服, 頭一直疼,輸液、吃藥、睡覺, 到第三天好了些,偶爾清醒的時候,就聽着那個歷史系的女生講話。
那女生叫孟晗, 也是大二的,比江随大一歲,人很活潑,愛說話, 聽說進來時高燒39度,已經在這裏待了四天,精神卻還是不錯,閑得無聊就給江随講些歷史典故。
晚上,護士過來換了輸液瓶。
江随躺在被子裏,給李敏回了短信,讓她們放心。
隔壁床的孟晗在打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不知說了什麽,她笑得咯咯的,像小女孩兒似的撒嬌,挂電話時依依不舍。
江随手指翻到通訊錄,盯着最後一個名字看了片刻。
也許是生病讓人比平時更脆弱,那天晚上,江随還是撥了周池的電話,但是沒有打通,他的手機關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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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随記得他的宿舍座機號。
電話是小黑接的。小黑沒有多嘴透露周池回去弄錢,只說他不在宿舍。
江随說聲謝謝就挂了,昏沉沉地趴在枕頭上。
“是不是找不到你男朋友啊?”孟晗聽到她講電話,又見她這樣沉默,關心地問了一句,安慰道,“可能他有什麽事吧,你晚點再打過去看看。”
江随說:“算了。”
隔天上午,孟晗的隔離期結束,病房裏只剩下江随。她一個人躺了一整天,沒有再發燒,護士告訴她明天可以出去了。
傍晚,江放打來電話,照常問她近況。
聽到他聲音,江随眼睛就紅了。
江放問:“最近還好麽?”
“嗯,挺好的。”不想讓他擔心,江随沒提生病的事,也沒告訴他自己在校醫院,但江放還是聽出不對:“阿随,聲音怎麽了?”
“沒事,就有點感冒。”江随胡亂地抹了把眼睛,沒再哭。
江放問:“嚴不嚴重?”
“不嚴重,快好了,你別擔心。”
江放叮囑了幾句,江随含糊地應着。
挂電話前,江随說,“爸爸,你之前說的交換生的事,學校裏确實有項目了。”
江放有一絲驚訝:“你想參加嗎?”
江随沒有說話。
上一次他這麽問,江随否認了,但這回她沉默了。
……
看周池撥電話,小黑好心地提醒他:“哎,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嘛,你老婆搞不好都睡了。”
周池手指頓了頓。他習慣性地直接輸江随的號碼,十一個數字已經輸了十個。
小黑告訴他:“十二點了,你沒有急事幹嘛擾人清夢?我看她昨天那語氣,挺平靜的,也不像有急事的樣子。”
周池想了想,沒撥過去,發了條信息。
淩晨三點,這個折磨人的項目終于全部結束,一群人都在劉昱塵的工作間——距離C大不遠的一棟大廈地下室裏。
休息區的桌上橫七豎八地擺着不少外賣盒。
阮婧和另外兩個師姐癱在那張L形的舊沙發上:“累死了。”
小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對周池說:“咱還回去不?”
“回去幹啥?”劉昱塵說,“大家都辛苦了,我去給你們整點熱乎的,先吃一頓。”
這個點,外面只有24小時便利店還開着。
劉昱塵往外走,周池起身:“塵哥,我跟你一道。”
小黑本來也想跟着去,但猜測他們應該是有事要聊,就沒去湊熱鬧。
深夜的道路安靜很多。不同于市區,夜裏這一片大路上車輛都很少。
幾百米之外,有一家通宵營業的便利店。
兩個男生走路都不快,似乎也不着急。解決了手頭這個項目,劉昱塵一身輕松,和周池閑聊了幾句董教授周末的講座。
往前走了一段,周池開口:“塵哥,融資的事,抱歉……”
“這件事不用說了,”劉昱塵打斷了他,“共事這麽久,你小子什麽個性我清楚,這事你如果不是有難處,不會這樣,這點我信自己的眼光,用不着多解釋。”
他爽朗地笑了兩聲,“放心吧,不是什麽大事,當初起頭幹這事我就做好了準備,什麽結果都行,咱們都年輕,未來無限可能!大不了創業失敗我照樣找工作是吧,還沒聽說咱電院出來的有誰餓死的。”
周池沒說話。
劉昱塵拍拍他的肩:“你有野心,我早看出來了,這是好事,但太着急太拼了,自個兒撐不住,知道不?”
周池點了頭。
淩晨六點,周池回到宿舍,簡單沖洗了下,躺到床上。閉眼前,他設了八點的鬧鐘。幾天奔波,再加上熬了一整夜,他确實十分疲倦了,這兩個小時他睡得很昏沉,直到被鬧鐘叫醒。
宿舍裏除了還在昏睡的小黑,沒有別人在,另外兩個室友這周去廣州參加比賽了。周池揉揉額,腦袋仍然暈得厲害,他爬起來拔了正在充電的手機,看了一眼。
有一條新消息。江随今天早上七點半回過來的。
“沒什麽事,就是打個電話。”
周池看了幾秒,腦子裏想了下,今天周四,她上午一二節空課。他拿着手機出了宿舍,右轉走到拐角的樓道裏,給她打了電話。
江随拿着亮起的手機,穿過幾排書架,出了閱覽室,走到休閑區。
電話接通。
周池先開了口,他這次叫的是“阿随”。
江随恍惚了一下。除了在床上,他很少這樣叫她。
“不上課吧?”因為熬過夜,周池的嗓音有些澀啞,“在宿舍?”
“不是,”江随說,“在國圖,過來查點資料。”
周池靠着牆,擡手揉了揉疼痛的肩膀,“前天有些事情,我回去了一趟,你打電話時,我手機弄沒電了。”
江随嗯了聲,“你短信裏說過了。”
周池:“怕你生氣。”
江随沒說話,蹲在牆邊,視線落在自己的腳尖上。
幾秒的沉默後,周池說:“明天我就過來了,我坐最早的飛機,上次那家的蛋糕你還想吃麽,我帶一個過來,你要什麽口味,我……”
“周池,”江随說,“別過來了吧。”
周池怔了怔,“怎麽了?你忙?”
“我假期不在,要回江城去。我姑姑前一陣做了個手術,我爸爸要帶我回去看看她。”江随也不知道為什麽要跟他解釋。
過兩秒,周池低沉地開口,“明天什麽時候走,我今天過來,行麽。”
“不用這樣,周池,”江随垂着眼,把話說出口,“我們……”
“我們怎麽?”周池攥着手機,“你不想見我?”
江随喉嚨緊澀,“我怕我們又像上次那樣吵架。”
周池頓了下,說:“不會再那樣。”
江随低頭想了一會,說:“我們過一陣再見面,行麽。”
周池沒有回答。
電話裏一陣沉默。
江随等了一會,開口:“周池?”
“過多久?”他皺着眉,盡力克制,“等你假期回來,夠了麽?”
他明顯壓着怒氣,江随聽出來了,頓了頓,應聲:“嗯。”
挂了電話,又對自己這樣的反應感到無奈。
好像總是在下意識地考慮他,然後心軟、讓步。
國慶的一周假期,江随在江城度過。剛開始的幾天裏,周池似乎在生氣,他們沒什麽聯系,後來他發了幾次短信,江随也回了。
回程的飛機上,看江随蔫蔫的,江放問了一句:“阿随最近不開心嗎?”
江随搖頭說沒有。
江放笑了笑:“不想說?”
“不是。”江随低頭想了想,問他,“爸爸,你那時候和我說,你和周阿姨分開是性格不合适,是真的嗎?”
江放點頭,“确實。”
“你是怎麽發現的?”江随問,“你們吵架嗎?”
“不能算吵架吧。”江放說,“我并不喜歡吵架。應該說有過幾次分歧,我和你周阿姨都意識到了,我們都不想改變自己,也不想勉強對方。”
江随不知在想什麽,輕聲說:“我也不喜歡吵架,很難受。”
江放還想再問,她卻不說話了,有點累似的,把眼罩戴上了:“爸爸,我要睡一會兒。”
回校的那天傍晚,江随洗完澡,打開電腦下載了一些文獻,李敏回來了,讓她上校內網。江随登錄上去,被一堆提示消息弄懵了。
之前她們和大三的學姐一塊兒做了個六分鐘的公益宣傳片,微電影形式,文案是江随弄的,後來找不到女主角,出鏡也把她拉過去了。
昨天小組長把成片傳到校內網,當時只有她們幾個轉了,沒想到現在轉載量有大幾千,評論也有很多。
李敏興奮地說,“這片子算是火了吧。”
江随的主頁突然多了很多訪客,相冊和留言板也出現了很多不認識的人。
後來,江随登QQ,發現林琳和張煥明也在他們的小群裏讨論這件事,他們還拿周池打趣。
江随剛看了幾句,手機就亮了。
接通後,江随走去陽臺那邊。
周池說:“看你在線,在學校了?”
“嗯,”江随問,“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他走了兩步,說,“我剛看了你拍的那片子,挺好的,什麽時候做的?”
“有兩周了。”
“怎麽之前沒給我看看?”
“師姐們做的,之前我這沒有成片。”
周池嗯了聲,停頓了下,“你校內留言板好像看不見了。”
“嗯,我隐藏了,因為有一些不認識的人。”
周池沉默了下,低聲說:“那我也不能給你留言了。”
江随微微一頓。
之前兩人感情好的時候,有一陣他像在她留言板安了窩似的,沒事就來一趟,有時候是一個表情,有時候是個冷笑話。
那時候,江随看他那些無厘頭的留言像看情書似的。
周池沒再說這個,看向窗外:“江随,我後天過來。”
江随:“後天……你不上課嗎?”
“不上了。”
“別這樣,”江随說,“上課比較重要,你……”
“我想見你。”
……
周池是下午三點半到的。
江随四點上完課,走過去時,他就站在宿舍樓外那顆樹下,身上還是穿着她買的那一套,灰T恤和運動褲,腳上是一雙夏款的黑球鞋。他将背包提在手裏,臉色有些白,眼底有明顯的疲倦。
兩人隔着幾米距離互相看着。
江随輕聲說:“去吃飯吧。”
這個時間,沒到飯點,風味餐廳人不多。
他們還坐在之前坐過的位置。那一次元旦,周池過來,也是在這裏吃的晚飯。
和上次一樣,江随給他買了兩瓶飲料。
中途,江随接了個電話,是李敏打來的,告訴她學校交流生的面試在明天下午。
周池也聽到了,停下筷子,一直看着江随。
江随說了幾句就挂了電話,擡眼,目光與他對上,解釋了一句,“學校有個交流生項目,我想試試。”
“去哪的?”
“美國。”
周池沉默地看了她一會,“你沒有跟我說過。”
江随抿了抿唇,不知怎麽,脫口回了句:“你也沒有什麽事都告訴我。”
周池微頓,喉結動了動,卻沒有說話。
江随又洩氣一般地低下頭:“我只是申請試試,我們先吃飯吧。”
兩人沉默地吃完了飯,離開食堂,沿着道路走到了小操場。
傍晚,男生全在籃球場那邊,小操場很安靜。
走了半圈,周池停下腳步,伸手去牽江随。
他掌心和以前一樣熱。
江随任他握了幾秒,沒有動。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越來越遠了。”她聲音很輕,擡着臉看他。
“我沒覺得。”周池手掌微微收緊,“只有兩年半,畢業我們就到一起,不分開了。”
江随靜了幾秒,眼睛泛酸,“我不想騙你,周池,我心裏總是亂糟糟的,我好像都不知道怎麽跟你相處了……”
周池:“跟以前一樣,不行麽。”
江随沒有回答,眼眶裏漸漸有了淚水,“我覺得好難受。”
“跟我在一起很難受?”
江随看了他一會,低下頭。
周池:“我哪裏做得不好,或者你讨厭的,你告訴我。”
江随沒有給他答案,或者,連她也不知道答案。
這個年紀,對人與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并不能厘得很清楚,所有的不舒服似乎都在細枝末節中,一絲一縷聚在一起,漸漸變得難以忍受,而她還不具備抽絲剝繭、溯清源頭的能力。
周池眼角微紅,長久地看着她。
他們都意識到了問題,但好像誰也沒有真正弄明白。
……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不遠處有幾個女生散步走過,好奇地看向這邊。
更遠一點,教學樓那邊的音樂聲響了起來,下課了。
周池伸手把面前的人摟到懷裏。
“這麽難受?”他紅着眼睛,自嘲,“所以你才想走麽,想去美國,離我遠遠的?”
他手掌摸她透濕的臉,“你是這麽想的麽。”
江随沒有回應,肩膀微微顫着。
周池心口生疼,抱緊她,眼睛也濕了:“阿随,你真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