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隔天宛宛和陳勇踏上了參加學術交流的飛機,半個多小時的航程坐得她頭暈目眩,剛一抵達下榻的酒店碰上床就睡了個昏天黑地。
再醒來時是下午,她和陳勇約着找了一家飯店解決掉晚飯,陳勇說要去給嫂子和寶寶買些東西帶回去,問她要不要一起,她飯後慣性犯低血糖,在座位上暈了一會兒就擺擺手說不去了,她先回酒店休息。
宛宛進了酒店大廳,視線不經意間随意掃了掃,看見大廳裏高高懸挂的電子日歷,她一下子猛地反應過來,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二十四歲,太快了。時間流逝得格外無情,她都還不知道該如何去做一個優秀合格的大人,也似乎很多事情都并沒有完成,她的二十四歲就已經踩着歲月的尾巴悄然而至。
這些年宛宛鮮少給自己正兒八經地過一次生日,她沒有很重的儀式感,很多時候都覺得麻煩和沒必要。
不過今時今日,她心血來潮,突然很想熱烈地給自己慶祝一次二十四歲。
第二天結束了初期的交流探讨會議,宛宛拉着陳勇就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吧,要了個小卡座。
陳勇看着她止不住地揶揄:“你行啊洛宛宛,早幾天還窮得啃饅頭,現在又發財了良心發現要請我喝酒?”
宛宛對他一擡下巴,解釋說:“今天我生日,勇哥。”
陳勇愣了愣:“怎麽不提前說,好給你準備禮物。”
她無所謂地搖搖頭:“不用,我倆今天喝得高興就行。”
說完她豪氣十足地率先幹掉兩杯。
從前宛宛滴酒不沾,後來到科室上班,幾個同事下了班有事沒事就愛聚在一起喝酒撸串,她也跟着慢慢從最開始的一杯倒到現在練出了些許酒量,已經能和陳勇你來我往喝上幾個回合。
酒吧裏的燈光五彩斑斓,打碟蹦迪的聲音沉重刺耳,頭發染得火紅耀眼的年輕DJ握着話筒慷慨激昂:“Everybody 嗨起來!嗚呼!”
卡座裏的酒雜七雜八,混合了很多種不同口味調制而成,宛宛逐漸喝得有些高了,跟着勁爆的音樂聲搖頭晃腦起來,笑容明亮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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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勇跟嫂子開視頻,不斷笑着指着宛宛跟嫂子說:“你看這丫頭,平時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一到外面就這麽瘋。”
嫂子也笑了笑:“宛宛今天過生日,估計是高興吧。”
随即又說:“老陳你看着點她,別讓宛宛喝懵了。”
陳勇切斷視頻通話,伸手去拉宛宛:“行了丫頭,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明早還得去會議堂。”
宛宛脫了力撲通一聲砸在卡座柔軟的沙發裏,臉朝下埋着。
陳勇把她的臉翻了過來,忽地怔住。
宛宛睜着眼睛,眼神卻很茫然空洞,不知是被酒熏的還是什麽,她眼眶紅得厲害。
“你喝醉了嗎,宛宛?”陳勇問道。
她搖頭,語氣很清醒地說:“沒有,勇哥。”
她又突然坐起來:“我要給楊宇輝打個電話,告訴他我今天過生日。”
宛宛像真的醉了,連手機都拿不穩,最後還是陳勇無奈地幫她握着手機貼近她的耳朵讓她打電話。
她含含糊糊地跟電話那邊的人說了什麽,酒吧裏勁歌熱舞的人群時不時爆發出陣陣驚呼,沸反盈天,根本聽不清。
最後陳勇實在沒轍,只能自己把手機拿了過來,看一眼顯示屏幕:“那個……小楊啊,宛宛她喝多了,非要給你打電話來着,不好意思是我沒看住她,她說她今天生日,一高興就喝多了……”
他讓楊宇輝放心,他會幫忙把宛宛從酒吧帶出去。
才剛放下手機,宛宛又不安分起來:“把手機給我,我還要打……”
陳勇頓時哭笑不得:“祖宗,你別鬧了成不?乖乖回酒店睡覺。”
“我不,我要告訴他們我今天過生日。”
宛宛固執地奪過手機,這回撥通了賀星晚的電話:“喂,星晚,我今天過生日哦……很開心……哈哈……”
然後又挨個兒打給了科室的同事,為數不多幾個還在聯系的大學同學,最後她尚且還算清晰的意識在想,既然所有人都通知了,那也可以跟二哥說一聲了。
這是很順理成章的。
宛宛身上酒味很重,确定她是喝多了,陳勇焦頭爛額,想着該怎麽把她弄回酒店。
她大大咧咧撅着屁/股趴在沙發上,用一種很不美觀的姿勢,電話打給了賀铖南:“二哥……”
已是深夜,賀铖南的聲音裏透着驚訝:“宛宛?你怎麽了?”
宛宛咂巴着嘴:“我過生日,我很高興……二哥我想和你說……”
賀铖南幾乎是瞬間就聽出來她模糊不清的語調不太正常,于是急切問道:“你是不是喝酒了宛宛?你在哪兒?”
“我和勇哥在一塊兒……”
“二哥……”宛宛不停喊着,突然開始低聲哽咽,“二哥……二哥……”
賀铖南心一驚,剛想說什麽,又聽宛宛哭着說:“二哥……你為什麽這麽多年不回來……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為什麽……”
醉意泛濫得兇,她毫無節制喝的太多,又不講章法,醉得一塌糊塗:“我好想你……二哥……我很想你……”
借着酒意,她把這麽多年來無處安放的委屈和思念通通傾瀉而出,眼淚肆意的流,像個可憐的孩子:“二哥,你為什麽不理我,我做錯什麽了嗎……”
最後宛宛連話都說不清楚,卻還在固執地想要一個回答。
陳勇聽不下去,把她的手機拿了過來:“賀铖南?”
“陳醫生,宛宛跟你在一起嗎?”
陳勇說:“是,她喝多了,我們現在還在酒吧裏。”
賀铖南問:“你們在哪兒?”
“H市,有個學術交流帶她一起過來,她說她今天生日,怎麽都攔不住,就喝得多了一些。”
賀铖南沉沉道:“我馬上過來。”
陳勇剛想說這大半夜的估計都沒有航班,那邊的賀铖南已經利落地啪嗒挂了電話。
然後他看着發過一通酒瘋後已經在沙發上睡着的宛宛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個臭丫頭啊。”
她平時看着文靜乖巧,沒想到喝多了酒卻是這樣一幅光景。
陳勇叫了個快車司機,把意識全無的宛宛帶回酒店,因為擔心她沒過酒勁又會鬧出什麽事來,只能寸步不離地在房間裏守着她。
賀铖南片刻不停地開了幾個小時車才下高速,打電話給陳勇問位置。
等他趕到兩人所在的酒店時已經将近天亮。
陳勇熬了一夜眼窩都青了一片,指着床上人事不省的宛宛對賀铖南說:“那你看着她吧,我等會兒還得去會議堂繼續開會,看她這樣估計一時半會兒醒不來的,我給她報個假,她醒了你和她說一聲。”
賀铖南點點頭:“麻煩你了陳醫生。”
陳勇說:“不打緊,宛宛平時一向很讓人省心,也不知道昨晚怎麽就突然喝成這樣了。”
賀铖南緘默不語。
陳勇離開前一下子想到了什麽:“對了,你病情最近怎麽樣?失眠得還是很嚴重嗎?”
賀铖南抿着唇:“已經好一些了。”
“那藥物量可以看情況稍稍減一些了,精神類藥品對人體本身就會有影響,你還年輕,可別被這些拖垮身體。”
不久前宛宛也這麽跟賀铖南說過同樣的話,他沉靜的眸子裏安然一片:“嗯,我知道了。”
陳勇沒再過多問他和宛宛的事,緊接着轉身走了,現在回去還能抓緊睡上個把小時,緩沖過度一下。
那一刻陳勇腦子裏唯一一個念頭是:以後不能再讓洛宛宛這丫頭喝酒了。
宛宛還睡得很沉,偶爾嘴裏會無意識吐出幾個分辨不清的音節。賀铖南跟賀星晚回了個電話,說自己已經接到宛宛了。
賀星晚提着一晚上的心終于放下:“那就好,我昨天還以為她出什麽事了。”
“二哥,宛宛醒了以後,替我跟她說句生日快樂啊。”
賀铖南想起昨夜接到宛宛電話時,她輕啞又帶着哭腔的聲音,人是醉得糊塗了,卻還很清晰地指控他丢下她這麽些年不回來也對她不聞不問,真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
他的心也泛着絲絲麻麻的疼,以前他從不知道宛宛會喝酒,更會放任自己這樣醉得意識全無。她好像是在正經地過一個生日,卻又偏偏把自己弄得亂七八糟,像個和家長置氣故意鬧出事來找存在感的小孩子。
賀铖南到衛生間拿了幹淨毛巾認真仔細地給宛宛擦拭起了臉,她睡得沉,鼻息間酒味重,臉紅得像只熟透了的蝦。一開始碰到涼水她還不太樂意,沉睡中皺着眉扭了扭身體,随即又被他輕輕按住了。
“你老公呢?宛宛,”賀铖南也是真的覺得自己可笑,明知宛宛睡着了聽不到,卻還是要這麽問,“他從來都不管你的嗎?也不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會出什麽事?”
他把毛巾放到一旁的床頭櫃上,望着宛宛沉靜透紅的面龐,嗓音忽而啞了下去:“宛宛,他好像對你不太好,可我也不敢和你說。”
……
宛宛再睜眼時第一感覺就是頭疼得厲害,宿醉醒來那瞬間強烈的痛意簡直像腦子裏裝了個炸彈,轟然一聲就炸開了。她揉着頭發慢慢從軟塌的床墊裏爬起來,屋子裏沒有燈光,窗簾也沒拉開,她渾身沒力氣又不舒服,縮着肩膀用力吸了幾下鼻子。
身旁傳來細微的窸窣響動,緊接着照明燈被打開,賀铖南雙眼通紅地坐在房間大床正對面的沙發上,模樣看着很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你醒了宛宛,餓不餓,想吃點什麽?”
而宛宛看清了他,一愣再愣,腦子短路好半天沒能轉過彎來:“你……二哥?你怎麽在這裏?”
哦,她昨天過生日,貌似一不小心喝飄了來着……她眼睛快速轉了轉,試圖驅散掉一些昏沉的感覺,或多或少想起了一些喝斷片後的記憶,好像她自己給二哥打的電話來着,至于後面又發生了什麽,頭痛欲裂,她再想不起來了。
賀铖南這時從容說着:“你昨晚喝多了給我打電話,我不放心過來看看你。”
宛宛口幹舌燥地舔着唇,扯謊的本事張口就來:“不好意思啊二哥,可能是打錯了,我應該是要打給星晚的。”
“在打給我之前,你已經打給星晚過了。”賀铖南面色很平靜,只是兩只眼紅得厲害,他幾乎開了整整一夜的車才到這裏,又因為守着她一直沒睡,這會兒看起來整個人都有些疲憊不堪。
宛宛頓了頓:“是嗎?我想不起來了……”
大概是高興吧,她想,所以一時沒控制好自己了。
但她确實沒想到賀铖南會大半夜接到她的電話就趕了過來,這讓她內心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不是早就說好不要再聯系了?洛微,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真是麻煩你了,二哥。”宛宛說着,手腳不太麻溜地翻身下床,她渾身都是酒味,臭得要死,得先去洗個澡。
她腳步即将踏進浴室的前一秒突然頓住,一下子想起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勇哥呢?勇哥去哪兒了?”
賀铖南扭頭看了看她:“陳醫生說有個交流會要開。”
宛宛頓時覺得完了完了,她可是跟着陳勇一塊兒出來交流學習的啊,結果這才第二天就因為興奮過頭給自己喝趴下睡過了頭,現在這都幾點了啊……
“陳醫生說幫你請了假。”下一秒賀铖南不緊不慢補充道。
呼,還好還好,吓死了……宛宛拍着胸口安撫自己,在心裏默念一萬遍勇哥我愛你,然後飛快進浴室沖了個澡,把一身濃郁的酒味沖掉。
等她擦着頭發走出浴室時,發現床邊的櫃子上居然安安靜靜放着一塊漂亮精致的蛋糕,而賀铖南站在旁邊,對她露出一個自然淺淡的笑:“生日快樂,宛宛。”
宛宛的動作僵硬了一下,她似乎都能聞到空氣裏慢慢發酵的蛋糕香甜氣味,可又不知為何胸口那裏卻反而升起一股苦澀之意。
“什麽時候買的,二哥?”她找回自己的聲音,讷讷開口問。
“你睡着的時候。”賀铖南輕聲說,“宛宛,我突然想到,我應該是一個很不稱職的哥哥,這是我第一次陪你過生日。”
宛宛的頭發還在滴答滴水,她感覺那水珠像滴在她心窩上,潮濕一片:“嗯,你當然不稱職。”
賀铖南又笑,眼神卻很哀傷:“所以我會失去你,這也都是應該的。”
宛宛的心髒揪緊得發疼,她第一次面對這樣的二哥,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吃蛋糕吧,宛宛。”過了會兒,賀铖南開口打破這份僵持的寧靜,他表情已經恢複了自然,“這個是水果口味的,不是很膩,你應該會喜歡的。”
他切開一塊拿小碟子裝好遞給宛宛。
她接過來,叉子叉了一塊咬進嘴裏,甜膩的奶油味混合着清新的果香刺激着口腔。
宛宛忽然有點想哭。
小時候在平城,家家戶戶的孩子過生日都不怎麽流行買蛋糕,而是給小孩煮雞蛋和排骨,她媽做飯手藝很好,平平無奇的排骨和雞蛋也能做得格外有一番滋味,她總是能一口氣吃掉很多。
後來她媽意外走了,她自己一個人出來上學讀書工作,總覺得時間過得緊湊很不夠用,經常都是一晃過去很久才想起來原來生日已經過去了,也從不奢望能有什麽人會惦記。
這還是第一次吃屬于她的生日蛋糕。
雖然是遲了一些,不過也夠了,宛宛在這一天記住了蛋糕的味道,是苦的,苦得人心裏難受。
她把那碟蛋糕慢慢吃完,視線有點模糊,眼眶泛酸。
賀铖南一直沉默地看着她,這時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擁進懷裏:“對不起宛宛。”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丢下你一個人。”
昨夜宛宛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話語還言猶在耳,她一直是個堅強很能隐忍的姑娘,他終于知道原來當年自己不成熟選擇離開的行為帶給了她無法泯滅的傷痛,所以才會在即使醉酒不甚清醒的時刻也仍舊牢牢記得那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