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3夜宵
第3章 1.3夜宵
林嶼之後上課有些心不在焉。顧生要他先給徐勻講課,上完了留下來吃宵夜。一想到要和顧生吃飯林嶼就不太自在。
這種不自在在他高中時時常發生,總是顧生先提出邀約,他周圍一圈要好的朋友先答應下來,再單獨問林嶼來不來。林嶼經常因為沒有零花錢而拒絕顧生,但顧生總說來吧,和他們看畫聊不到一塊去。
就因為這麽一句話,少年時期的林嶼總是在打一些不上臺面的零工,賺取一些少的可憐的課外活動費。有時候冬天在外面發傳單凍得發抖,但只要想到這一百塊錢能夠換來和顧生一起喝杯咖啡,聊一聊新的展覽,就覺得耳朵上生出的凍瘡都是值得的。
但顧生的邀約總是很多,林嶼的零花錢總是很少,所以條件反射的顧生一約吃飯,林嶼就開始愁資金運轉。所以聽到顧生要請宵夜,林嶼竟然下意識地盤算起自己的存款了。不幸的是過了十多年,林嶼想回請顧生吃一頓好一些的飯,依舊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徐勻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便不停地把方格本遞到林嶼的眼下。林嶼這才從回憶裏調回現實。他揉了揉後腦勺,又認真的給徐勻講起筆畫來。
授課結束後,林嶼和徐勻來到客廳時,顧生正在吃一塊小方蛋糕。顧生一直喜歡吃甜食,但也不吃多,一塊能吃一個下午。
林嶼從沒理解過這種感覺,他喜歡吃又鹹又辣的街邊攤,那種被顧生警告過很多次致癌的食物。
但林嶼還是陪顧生吃了很多很甜膩的甜食,那些顧生嘗了味道不再吃的糕點,都落在了林嶼肚子裏。
而今天讓林嶼意外的是,餐桌的另一面上用竹籃裝着一整碗炸物,蕾絲花邊的吸油紙都被浸透了,滲出油脂的透明感。竹籃旁放了兩種醬料,都是林嶼曾經喜歡沾的。
他某一瞬間甚至覺得,有可能顧生也在乎他。然而林嶼很快地否定了這個念頭,自嘲的想,十多年前自己就知道他們之間沒有多餘的可能了。
“坐,別愣着。”顧生揚了揚眉對林嶼道,他給徐勻遞上一個布丁,徐勻接過,誰都不理就開始吃。“要說謝謝。”顧生皺眉道。徐勻不情願地道了謝,就不再說話了。
“她性格就這樣,不愛理人,很多家教老師都沒耐心教她,上課也不愛聽,你可能會比較辛苦。”顧生邊喝茶邊說,他指了指那盤炸物道:“陳姨專門炸的,我記得你喜歡。”
林嶼沒有客氣,用手拿起雞塊就往嘴裏塞。顧生啧了一聲,無奈地從旁邊拿起一袋紙巾說:“怎麽和以前一樣用手,旁邊不是有叉子。”林嶼沒有理他,照樣用手拿,也沒有接過他的紙巾。顧生無所謂地聳聳肩,繼續吃他的蛋糕。
“勻勻的注意力很集中,就是集中的時間不長,要一些趣味性的解釋輔助。”林嶼向陳姨道了謝,握着茶杯和顧生對坐着聊天。他很習慣這樣的氛圍,以前無數個夜晚他都和顧生窩在不同的咖啡店,邊寫作業邊閑聊,一個晚上就這麽晃蕩過去了。
“你教她我沒什麽操心的,就是這份工結束的時間晚,沒時間夜生活。”顧生調侃地說,他面前的蛋糕還是被切了三塊,他只吃其中的一小塊。他指指剩下的幾塊問林嶼吃不吃,林嶼猶豫了一下,還是搖了頭。
“我哪還有什麽夜生活,你都看到了,我情況這樣。”林嶼示意自己的袖管道。
顧生嘆了一口氣,輕聲地說:“那時候都沒去看你。這麽多年我一直很自責。”
“沒事的,都過去了。”林嶼感覺身體有一道傷口好像在開裂,就如同當時車禍後躺在手術臺,感覺身體的某一部份慢慢被切割,而後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那時候我爸剛好離婚,娶了新的阿姨,我又在辦出國手續,幾乎不在學校。”顧生有些急切地解釋道,好像說的快些就能彌補上所有的過失。“我們又因為鋼筆的事在鬧變扭,所以知道你出事都是去了國外很久之後了。”
“嗯我知道,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林嶼的語氣毫無波瀾,雖然他內心也曾質問過,為什麽顧生連電話聯系都沒有。
可他現在已經不再計較這些,社會讓他明白了兩人的差距,現在他們是雇主和打工的關系,也可能從來就沒有平等過。
“這麽多年我都在找你,你幾乎和以前的生活割裂了,我找不到和你聯系得上的人。”林嶼看到顧生皺緊了眉,他似乎是有些抱怨的口吻在裏面了。
但要顧生從哪裏去找林嶼呢,他的朋友圈,哪一個邊角是林嶼可以夠得到的呢,林嶼自嘲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還好你還在寫字。”顧生有些安慰地說道,他說這些話的口氣不知是在安慰林嶼還是在安慰自己。
林嶼聞言頓了頓,無奈地回憶說,“我其實考了七次大學。”
“什麽?”
“我考了七次高考,書法專業才過關。”林嶼重複道。
他看到顧生眼裏的驚訝,也看到了一些模糊的情感,他想顧生應該還不至于會為他感到心痛。
顧生聞言沒有再說話,只是一個勁地喝茶,然後又滿上。一旁的徐勻見狀拿起他茶盤裏剩下的蛋糕自顧自地吃起來。
林嶼不再多言,他想自己是有意的,在利用顧生的善良,企圖得到一些他的注意力,就好像剛認識他時,為了熟稔起來,使用的一些拙劣的伎倆。
“你這些年還有沒有畫畫?要是有作品,可以考慮辦個個展。”顧生沉默良久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林嶼聞言有了時過境遷的感傷。他想起還是高中生的顧生神采飛揚地承諾:“以後我們辦一個并展,叫做鏡子,因為我看到你就如同看到自己。”
顧生性格沉穩,少有這麽熱情洋溢的時候,林嶼那時候想,就算之後和顧生做一輩子朋友也好,就這麽默默地看着他,希望他永遠只在自己面前這麽明朗。
“沒有再畫了,手的精度達不到,也沒什麽想法。”林嶼淡淡地說。顧生看着他,眼裏有失望,更多的是傷感。他從桌邊摸出一只煙,無言地抽了起來。
“你以前總畫一些山水小品。我很愛看。你應該繼續的,你天賦比我高。”顧生呼出一口煙,似乎吹走了剛才的苦痛,變得輕松了些。
“我技術總不如你,你永遠是第一的。”林嶼聞言調笑道,顧生也笑,笑裏三分無奈七分不屑。
“我知道很多獎頒給我都為了讨好我爸,給學校多投點錢。”顧生的面孔在煙裏變得迷離起來,林嶼記得他以前很讨厭煙味,但現在自然的吞雲吐霧已然是個老煙民了。
“不是,你是第一,在我心裏一直是。”林嶼幾乎脫口而出,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感到尴尬,他單手抓緊褲子立刻補充說“在理性分析作品上,很少有人像你這麽直接又深刻。”
顧生聞言笑了笑,煙霧讓他的表情模糊了起來,他起身拎起椅子坐在了林嶼旁邊,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嶼道:“林嶼,你說實話。”他熄滅了煙又說。
“你是不是喜歡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