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驅虎吞狼是為難也
驅虎吞狼是為難也
“大長公主殿下到。”
申屠景聽報,從龍床上起身,要下地去迎接。
一身大紅騎裝的大長公主申屠昭卻已風風火火走進內殿。
“聽聞陛下近日抱恙,可痊愈否?”申屠昭看着申屠景略顯蒼白的臉色,按住他肩膀問到。
“讓姑姑擔心了,朕已無礙。”申屠景極少見到這位父皇的親妹妹,據說是因為當年先帝殡天時,長公主和恭親王一系堅決支持立長,非要二皇子晉王申屠憫登基,鬧得十分難看。之後唯恐他打擊報複,彼此便少了來往。
可是此刻看着眼前張揚恣睢、顧盼自雄,看去最多三十上下的美豔麗人,要說她畏懼自己報複不敢進宮,申屠景絕不相信。
恐怕是——
“姑姑這些年絕少進宮,侄兒想與您親近都不能,莫非是姑姑厭棄于阿景?”申屠景直言道。
申屠昭聞言,眉梢輕動。
本來她今日才将回府,便有門房傳入一件龍型玉佩并一個口信,說玉佩主人求盡快一見。
申屠昭從小在皇宮內長大,眼光毒辣,一眼認出那玉佩乃先帝愛物。她哥哥早已龍馭九天,如今玉佩主人只能是申屠景。
可她與這個傀儡皇帝十四年間,不過除夕宮宴等盛大節日見上一見,全無私交,這兒皇帝更是唯母後與趙璃之命是從。
他倆可沒話好講。
待細細詢問送玉之人,得知竟是個年輕秀才,申屠昭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卻也激起了好奇心,衣裳都沒換便進了宮。
果然,兒皇帝也長大了嗎?申屠昭竊喜,眼風卻橫掃周圍侍立的福海、木槿等一衆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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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屠景會意,擺手道:“爾等退下。朕與大長公主說話。”
福海眉毛輕輕一擰,和木槿對了個眼色,有心不退下,卻不敢違命,磨磨蹭蹭半晌方走。
見狀,申屠昭冷哼一聲。
申屠景面無表情。
直等到內殿只剩下他姑侄二人,申屠景方站起身,沖着申屠昭長揖一禮道:“求姑姑救命。”
申屠昭沒想到申屠景這般放得下身段,也坐不住了,趕忙扶起他問道:“陛下何出此言?”
“姑姑,侄兒不過一傀儡,哪裏敢稱陛下?莫說金口玉言,便是這寝宮內,這些開口必稱奴婢者,心內也無一人認侄兒為主。侄兒說話從無一人聽從。”申屠景面色凄惶道。
想起适才情形,申屠昭也不由嘆了口氣,“本宮沒想到,阿景竟這般不易!太後她——”
“呵!”申屠景垂眸忽然道,“說到母後,侄兒有一事請問姑姑,阿景是否為母後親生?”
“胡說!”申屠昭大驚起身,脫口斥道。
殿外聽壁角的福海被這怒斥一吓,不由後退半步,不小心踢到了牆角的花盆,發出“咚”的一聲。
聽見這聲音,申屠景登時氣得滿面通紅。
申屠昭生下來就是嫡公主,一生順遂,說一不二,除了當年立嫡立長之争外,再無敗績。如今她在內殿與皇帝說話,卻有奴才敢公然在外偷聽,這般藐視皇權,那還了得?
申屠昭劈手抽出腰上軟劍,奪門而出。
不等申屠景回過神來,申屠昭已一劍把福海刺了個透心涼。
申屠昭看也不看福海委頓下去的屍首一眼,随手甩去劍上血珠,轉回殿內。
剩下木槿等人尖叫着跑出泰安殿。卻被殿外大長公主的随侍呵斥,全制在當地。
此番變故來得突然,申屠景駭得目瞪口呆。他雖十分厭惡福海和木槿等人行徑,卻從沒想過随手打殺,此番此番……申屠景喏喏說不出話。
申屠昭見狀,大搖其頭,“趙璃老賊果然狼子野心,瞧他把個帝王教成了什麽樣子!你父皇開疆拓土之時,哪一日寶刀不曾見血?如此吃裏扒外狼心狗肺的奴才,不殺留之何用?”
申屠景心裏說不出是贊同還是反對,只低聲道:“”何嘗有人教過我?”
申屠昭到底已為人母多年,被這句話觸動了心事。幼子何辜?當年之事到底與申屠景無關,他也不過是個可憐人。
罷了,她貴為皇室大長公主,她不教誰教呢?
申屠昭摸了摸申屠景的頭頂,教誨道:“适才的糊塗話再不要說。你乃我申屠家嫡親血脈。你那母後不過一無知婦人,貪愛幼兒罷了。”
看樣子申屠昭也不知道申屠承佑是母後和趙璃的私生子。也對,這是他們倆之間最緊密的聯系和最大的把柄,怎麽會輕易讓外人知道?申屠景暗忖。
“好阿景,莫怕!從前姑姑不知道你處境這般艱難,只當你母後……唉,也是姑姑疏忽了。從此以後你有姑姑了。”申屠昭說得情真意切。
申屠景幾乎落下淚來,紅着眼,學着申屠承佑的樣子,就勢撲進了申屠昭的懷裏。
雖是做戲,但當他真的感受到來自長輩的溫暖懷抱時,眼淚還是不争氣的掉了下來。
申屠昭也是人精。殺人既是立威,也是為了絕了申屠景和趙璃與錢太後之間的退路。此刻的唱念做打更是演戲演全套。可是當她感受到袖子上一片濕熱,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申屠昭輕拍申屠景脊背,待他緩和了些,才問道,“阿景喚姑姑來,總不是只為了問那一句傻話吧?”
申屠景擡起頭,臉上淚痕猶在,低聲道:“母後和趙璃逼着我立後,不是趙家女,便是錢家女。”
“哼!好大的膽子!立後大事乃國之大政,也是他們能左右的?”申屠昭厲聲道,似乎今日才知申屠景被逼立後之事。
話一出口,申屠昭才意識到立後之事,朝野議論了小半年,她便是不上朝,驸馬總也知道,便找補了一句道:“前些日子姑姑出去狩獵了,并不知國事。你放心,如今姑姑回來了,斷不會讓他們輕易拿捏了你。”
“端午龍舟賽上,恐怕母後和趙璃都有動作。”申屠景道。
申屠昭擰眉沉吟,這卻不好辦了,這些年他們皇室與勳貴都被打壓的厲害,朝中無人。且後日便是端午,要想探知錢趙二人安排恐怕不成。但是随機應變,現場破壞嘛,申屠昭信心十足。
“姑姑雖不知他二人要幹什麽,想來不過是倒貼。姑姑自然有辦法絕了他們的心思。只是阿景你要想好,”說着,凝目注視着申屠景一字一頓地道,“你今日放棄了趙錢兩家女兒,可就是絕了與兩家的後路,再反悔不得。”
這是在要他的表态了。申屠景心中哀嘆,面上卻不露聲色,堅定點頭道:“侄兒都聽姑姑的。”
申屠昭喜上眉梢,“好好好。阿景可還有旁的事?”大有一副立時全部幫忙解決的架勢。
申屠景看着申屠昭難掩興奮的臉,一面搖頭,一面暗自警醒,這一招不過驅虎吞狼,他太缺人手了。
“如此阿靜,你好好休息。忙的事都交給姑姑。”申屠昭扶着申屠景走回卧榻,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說,“對了,你許久未見過你表哥表妹了吧!端午龍舟賽那天,姑姑領他們來拜見你。”
表妹嗎?呵呵。申屠景一派天真地道:“好啊,我也十分想念表哥和表妹。表哥若是不嫌棄,也請多多進宮陪伴我。”
“原該如此。原該如此。”
兩人又如此這般,你來我往地客套了好幾句,申屠昭方匆匆離去。
前腳申屠昭剛走,後腳木槿帶頭哭入殿中。
“陛下,福總管——”
“閉嘴!”申屠景冷冷瞪她一眼,“福海鬥膽,對大長公主不敬,已被賜死。滾出去。”
木槿何嘗見過申屠景這般疾言厲色?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只得唯唯諾諾退下,轉頭就去了慈寧宮。
申屠景卻沒空專管着許多,轉頭說受驚宣了禦醫。
那邊恭親王申屠霖身為宗正,本就在皇城內,第一時間得知了大長公主進宮的事。緊跟着又聽說皇帝受驚宣了禦醫。還有小道消息說大長公主怒斬福海。近來朝野議論立後,本就風雨欲來,申屠霖也有些坐不住了,假借探病為名,也到了泰安殿。
原以為不會立刻得到召見,不曾想一路暢通無阻。
申屠霖也有些日子沒私下見過申屠景了,才要行禮就被攔下,一通賜座上茶之後,不用申屠景吩咐,宮人們便魚貫退出。申屠霖眼神閃了閃。
申屠景笑道:“讓皇叔見笑了。皇叔許是頭回發現侄兒此處這般規矩吧?”
“臣不敢。”申屠霖一本正經回複。
申屠景笑容明顯變苦,“不怕讓皇叔笑話,要不是那狗膽包天的奴才今日惹怒了大長公主,侄兒不知還要受他多少磋磨!有他在,侄兒連想見見皇叔都不可得!”
申屠霖面露詫異之色,“怎、怎會這般?”
“皇叔不必顧及侄兒面子了!侄兒這泰安殿和侄兒的江山一般,簡直如同篩子,全是給旁人鑽的漏洞,何嘗有過侄兒的立錐之地呢?”
“臣實在惶恐!”申屠霖慌忙起身,竟作勢要下跪。
申屠景當然不敢讓他跪實,可看他做派,眸色暗了暗——皇叔心機比大長公主還要深沉,絕對的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皇叔不信,最多盞茶工夫,侄兒的好太傅,咱們的首輔趙璃趙大人就要來了,咱們叔侄便再說不得話!”申屠景長嘆道。
申屠霖終于變了顏色。他堂堂恭親王,先帝嫡親的兄弟,也曾随着先帝征戰沙場,再不濟也該是顧命大臣的,這些年卻被趙璃那小兒擠兌得只能管管宗人府,如何不氣?聞言,難得說了句真心話,“看他敢!”
他真的敢!申屠景心道,卻不和他逞口舌之勇,只續道:“我知道皇叔怕我記恨當年立長之事,從前我不懂事,一切全憑母後與太傅說了算。如今,我方明白了何為主少國疑,國賴長君。侄兒欲除權奸,求皇叔相助!”
申屠霖再想不到申屠景這般直接,再繃不住八風不動的勁頭,呼吸都沉重了幾分。
“時間緊迫,侄兒長話短說。這江山必須是咱們申屠的,侄兒無能,卻不能不孝,不能眼睜睜看着奸臣竊國!”申屠景緊握申屠霖顫抖的手,擲地有聲地道,“這江山也是皇叔當年輔佐父皇打下來的,皇叔甘心讓那姓趙的騎在咱們頭上嗎?皇叔,現在百姓有幾人知申屠,又有幾人知他趙璃啊!”
申屠景的話說的又快又急,字字誅心,申屠霖跟着變顏變色,剛要回答。
申屠景突然松開他的手,快步退回卧榻,飛快躺了下去。
哎?申屠霖迷惑了,剛要詢問,只見趙璃信步走将進來。
“聽聞陛下受驚,微臣特來看望。咦,宗正大人也在啊?倒是巧了!”
申屠霖眼裏火光沖天——娘希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