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決心阿景包終生,為人師瑛娘作羹湯
下決心阿景包終生,為人師瑛娘作羹湯
阿景看着桌上并排放着的幹餅和鞋子,心裏悄悄下了一個決定:今生今世,這二人的一生都包在他身上。
陳氏在門外,偷眼瞧見兒子盯着那雙布鞋看個不休,嘴角難掩笑意,才要出門将漿洗好的衣物送走就見申屠景又跑了出來,腳上已換了簇新的鞋子。
不大不小,正合适。
“娘親,您別急着走,我、我買些吃食,您吃過再走。”
“不,不用。”
申屠景卻不等陳氏拒絕已經跑出了門。
陳氏自然知道他沒錢,又見他空手出門,不知他要如何籌措,正焦急,誰知申屠景竟然敲響了對面的大門。
來開門的自然是司馬瑛。
司馬瑛看見申屠景過來,下意識先低頭看了他的腳,果然已不再光着了。
司馬瑛嘴角閃過一絲笑紋,卻如頑皮的游魚從荷葉下微微探頭就又縮了回去,只有淺淺晃動的波紋表明曾經發生過什麽。
申屠景卻連這點笑意也沒放過,心底莫名更加熨帖,只是本來想好的話卻有些說不出口來。
“打、打擾司馬姑娘了。那、那個,我、我一時拮據,想問司馬姑娘接幾十個銅板,先買些米面。”申屠景一咬牙一閉眼,生平頭一遭說出了借錢的話,還是跟、跟一個姑娘。
司馬瑛聽完他的話,心裏說不吃驚是假的。申屠景身上好歹還有個秀才的功名,雖然從前陳氏實在過不下去的時候,也不是沒問鄰居開過口。
可申屠景堂堂一個秀才相公,卻要親自做這低三下四求人的事情,求的還是她這個女流,實在不能不讓司馬瑛吃驚。
不過,想想自己這六年來的際遇,為五鬥米折腰的事情做得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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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瑛難得粲然一笑道:“巧了,我昨兒才賣了繡件,五百文夠不夠?”
申屠景哪知道夠不夠,只是被她燦爛又坦然的笑容迷了眼,傻乎乎點頭。
司馬瑛回身,似乎和屋裏人說了句什麽,片刻就拿出兩個沉甸甸的香囊,一把塞進申屠景懷裏。
“不急,孟公子先用着,何時周轉開了再還不遲。”司馬瑛道。
申屠景握着香囊,只覺得從手掌暖到心底,重重點點頭,轉身往街上去。
司馬瑛在後面看見他清瘦的身影,鬼使神差地有些不放心,略一思量,提裙跟了上去。
申屠景來到集市,見了糧鋪,擡腿就入。夥計看他讀書人打扮,倒也不敢怠慢,殷勤招呼。申屠景卻張了半天嘴,不知怎麽說。
還是夥計道:“這位公子可是要買米面,咱這裏有好幾種,上等米、中等米、下等米還有江米、糯米……”
夥計滔滔不絕,申屠景更搭不上話了,他只知道吃,哪裏知道吃什麽米?
夥計見他面露難色、舉棋不定,衣着也僅是幹淨罷了,便猜莫非他沒錢想要賒賬?
沒錢還有什麽好說的!夥計登時變了臉,搭在肩膀上的白布巾狠狠往面缸蓋子上一甩,激得面粉飛揚,蕩了申屠景滿臉滿身。
“咳咳,咳咳……”
“沒錢逛什麽逛?小店概不賒賬!您還是哪來的回哪去吧!”夥計毫不客氣道。
申屠景臉又漲得通紅,“你、你、你……”
“孟公子,你怎麽在這?”司馬瑛卻不知從何處竄出來,探頭一看,接道,“孟公子堂堂秀才相公怎好做這種事?不就是買米嘛,我來。”
說着,指着中等米缸道,“來三百文的。再取些白面,一道算價。”
司馬瑛生的英氣逼人,雖然穿着青布衣裙卻難掩麗容,吩咐事情時更隐有一種發號施令的從容感,夥計聽她說話,忙不疊就去秤米量面,還疊聲跟申屠景道歉,說他有眼不識泰山又笨手粗腳冒犯了秀才相公,讓申屠景莫要生氣。
那頭兒掌櫃的也過來了,親自那了熱把子給申屠景淨面,還請二人去旁邊喝茶等候。
統共就買三百來文錢的東西,哪需要多久?申屠景自然不肯坐。
又想起自己拿着錢來買東西還被人瞧不起,而掌櫃的和店夥計這般前倨後恭卻全是因為司馬瑛,心裏更是一股難言滋味,才升起的那股此生必然護佑陳氏和司馬瑛周全,保她們榮華富貴的雄心壯志不覺黯了黯。
司馬瑛敏感,立時察覺出申屠景的不開心,卻不點破。
龍困淺灘遭蝦戲,落地鳳凰不如雞。世情如此,無解亦不得勸。
這邊兒兩人又買了些油鹽,回去路上,申屠景掏出僅剩的幾個銅板,買了幾個包子,用油紙仔細包了,揣在懷裏帶回去給陳氏。
那頭兒,陳氏當真乖乖等在家裏,卻見申屠景和司馬瑛聯袂而來,愈發喜得眼兒都笑成了一道縫。
陳氏見申屠景買了米面油鹽,就要接過東西去竈房,卻被申屠景攔了。
申屠景将包子塞到陳氏手中,喜滋滋笑道:“娘親先吃些包子墊墊,今兒孩兒無事,親自下廚,給娘親做飯吃。”
陳氏要不是心疼糧食,手裏的包子都得掉地上去。
“你何時會做飯了?”陳氏脫口問道。
申屠景臉紅了紅,飛快暼了司馬瑛一眼,見她安靜站着并不說話,忙道:“不會可以學啊!兒子、兒子也是看過一些食譜的。”
不由分說,先鑽進了竈房。
留下司馬瑛和陳氏大眼瞪小眼。
良久,倒是司馬瑛先反應過來,笑着道:“竟不知孟大哥不僅書讀得好,人也不迂腐。”
他不迂腐?陳氏嘴角抽了抽,知子莫若母,自己家呆兒子什麽樣,她最清楚了。不過,君子遠庖廚,他那手什麽時候提過刀?今日這是怎麽了?
陳氏雖是一頭霧水,到底兒子孝順,還是難掩開心,正要邀請司馬瑛進屋喝口水,誰知司馬瑛竟擡腳跟進了竈房。
竈房裏,申屠景對着冷冰冰的爐膛,心知應該先生火。
轉頭一看,竈房裏柴禾倒是有,也有火刀火石,孟景記憶裏也有用法,可是,他一上手,一下兩下三下……好幾次差點擦破手指,打火石還是連個火星子都欠奉。
越打不着火,申屠景越焦急。他越急,越打不着。
也不過片刻工夫,他長衫後背就被汗水濕透了,頭發也亂了,額前碎發貼在臉上,襟口敞開,雪白白的脖頸上幾道長長的黑灰印子。早就從清瘦文雅的書生變成了幾經戰火輾轉逃生的流民。
司馬瑛進門,看見的就是申屠景這幅鬼樣子。
偏偏他毫無自覺,聽見身後腳步聲響,百忙之中回頭,還逞強地道:“司馬姑娘可是等急了?再稍坐片刻,在下就燒上水了。噗——”
因他分身說話,不小心吹到了爐膛裏的柴灰,一時間灰塵騰起老高。
好啊,一個白面小生登時成了黑臉包公!
“噗嗤!哈哈哈……”司馬瑛再憋不住,指着申屠景的臉哈哈大笑出聲。
看着門口笑得就快背過氣去的司馬瑛,申屠景:……
跟着來看熱鬧的陳氏也是又心疼又好笑,忍俊不禁,見申屠景還呆愣愣不知所措模樣,就要進去幫忙,卻被司馬瑛伸手攔了。
“大娘且慢。反正我閑來無事,今日便也好為人師一回,便由我來教一教孟相公如何生火造飯。”說着,挽起衣袖,露出一截雪藕般白嫩的玉璧,走過去,三兩下收攏了炭灰,打着火,一面燒水,一面指揮着申屠景洗米、洗菜,她則開始活面。
瞬間,原本亂七八糟的竈房就變得有模有樣,就連在竈房裏就手腳渾沒處放的申屠景得了指派,也做得像模像樣了。
陳氏在門口,看着二人婦唱夫随的模樣,半口包子都沒來得及吃,卻覺得渾身舒泰,識趣地躲去了屋裏。
不一會兒,孟家竈房就冒起了袅袅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