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被迫成婚(四)
可即便楊川察覺到了氛圍不對也沒用, 他就是東方朔轉世也猜不到師父和師叔在為孩子的姓氏打賭。
于是氣氛冷凝幾息之後,他還是只能誠實道:“是徒兒先喜歡的小師妹。”
頃刻之間,廳中仿佛有一股火焰與一股極寒的冰泉同時翻湧, 令原本冷凝的氣氛一松, 卻又變得更奇怪了起來。
“……”殷岐眼角微搐,深吸了口氣, “你再說一遍……”
楊川啞了啞:“是徒兒……先喜歡的小師妹……”
下一剎, 只見殷岐頹然癱倒在椅背上, 奚言朗聲而笑, 中氣十足的笑音回蕩廳中, 笑得奚月和楊川都滿目不解。
奚言收住笑音之後敲了敲桌子:“師兄?哎,師兄,行了,願賭服輸, 咱們一道找人給看個吉日吧。”
奚月楊川:“?”
什麽願賭服輸?
這事奚月追問來着,不過奚言沒給她解釋。殷岐則是怄得面色鐵青,也沒同她講。
直至傍晚,奚月才從楊川口中聽聞了事情的始末, 在此之前楊川被殷岐罰紮了一下午馬步。
聽他說完,奚月瞠目結舌:“啊?不是吧?!”她一邊心疼楊川一邊又忍不住想笑, “這剛哪兒跟哪兒, 他們都聊上這個了?!”
“誰說不是呢……”楊川苦悶地坐下揉腿。饒他內功已至上乘, 和殷岐過招都未必會輸, 紮一下午的馬步也不是鬧着玩的。若是尋常習武之人, 這麽紮一下午估計早就癱了,他還能好好地走回來,也是委實厲害。
奚月負着手朝他走了兩步:“我幫你捏捏?”
“……”楊川擡眼一看她,頓時面色泛紅,即刻搖頭,“不用,我歇歇就好。”
“真的嗎?”奚月挑眉,垂眸看去,依稀可以看出他便是坐在這兒不動,大腿都在一陣陣的輕顫,估計免不了要疼上個好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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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川掙紮了一會兒,還是搖頭:“不用,我回屋歇會兒。師父師叔說想看看岳掌門,跟白大哥也打過招呼了,一會兒你陪他們一道去吧。”
說完他就站起身往外去了,奚月睇着他的身影暗自啧嘴:這麽客氣?以後怎麽做夫妻嘛!
呀,要做夫妻了……
她兀自臉紅了一下,在他跨出門檻時又叫住他。
楊川回過頭,她問道:“吉日是哪天?”
“……”楊川輕一咳嗽,“下月初二。”
當下剛五月初四。聽到“下月初二”這幾個字,奚月下意識地覺得還早着呢,可轉念一想,那就相當于不到一個月了啊!又情不自禁地愈發不好意思起來。
她便自己在屋裏不好意思了半天,等到雁山派的弟子來送過飯,吃飽之後便去找父親和師伯了。
她到他們所住的院門口時,殷岐和奚言正在過招,一群雁山派弟子在旁邊圍觀這難得一見的熱鬧。奚月掐指一算,想他們大約已有數載未見,便也沒開口攪擾,想任由他們打個痛快。
然而待得分出勝負,她聽得父親笑道:“又是我多贏一局了!”——這才幡然驚覺他們在來路上大概已經鬥了一路。
白知仁拱手笑迎過去:“兩位掌門實在厲害,實在厲害!”
“哎,等你師父醒了,我們也可以過兩招。”殷岐接過何知俨遞來的帕子抹了把汗,繼而嘆息,“真盼着他快點兒好。近一個月我們都留在這兒,看看能不能幫上些忙。”
五月下旬,湖南永州。
這個時候,大明境內不論南方北方都已逐漸轉熱了起來,湖南一地氣候潮濕,更已熱得像個蒸籠。道路上被烈日熾烤的樹上,樹葉基本已盡數打卷兒,農戶門前的看家狗沒精打采地歪在地上,有氣無力地一下下甩着尾巴。
唐人柳宗元曾寫道“永州之野産異蛇”,眼下卻連那黑質而白章的蛇都已吃不住這熱勁兒,藏在石縫裏、盤在樹蔭下,躲在一切可能稍微涼快那麽一點的地方。有活物經過,它們都懶得竄上去咬上一口。
最南邊的官驿之中一片安靜,裏裏外外的錦衣衛壓得氣氛總顯得森然恐怖。負責驿站的官員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觸了這幫人的眉頭。
直至有人進來禀話,氣氛才稍微松動了一點。
那人抱拳說:“大人,桂林那邊回了話,近來未見二人下山,應該還在雁山派。再有個幾天,便能到了。”
端坐一方木案前身着銀紋飛魚服的人又喝了口酸梅湯,緩然點了點頭:“知道了。”
手下又一抱拳,便安靜地告退了。他一口接一口地又喝了會兒酸梅湯,直至将它盡數喝完才站起身,轉身上樓。
天氣實在太熱了,用酸梅湯剛消解的暑氣經了這幾步樓梯就又翻了上來。倒也多虧如此,在那聲尖聲細氣的“喲,這不是北鎮撫司的張大人麽?”傳過來時,他下意識冒出的涼汗才沒被覺出異樣。
張儀收住正要推開房門的手,側頭看了看,颔首:“周公公。”
“這大熱天的,被派來南邊,真是辛苦。”周促是薛飛的手下幹将,臉上永遠飄着幾許若有似無的笑。
張儀也笑笑:“彼此彼此。”語中一頓,又随口說,“公公近來搜羅高手,可還順利?”
周促不禁神色一變:“你怎麽……”
這事做了多年,都從未有外人知道。
張儀上前了兩步,幫他撣了撣肩頭的灰:“我們一定不是為同一件差事而來,對吧?”
周促猶疑不已地打量着他。
“那就希望公公別插手我錦衣衛。不然您洩密的這事,我告訴薛公公去。”他壓着音說完,又往後一退,抱拳朗然,“不打擾公公了,待得回京,我請您喝茶。”說罷就進了屋。
周促一時被他氣結。
——這張儀,平素好鑽營善奉承,誰人不知?如今一朝坐到鎮撫使的位子上,他倒抖起來了!
偏自己還落了這麽個實實在在的軟肋在他手裏!
周促不得不咽下這口惡氣,咬咬牙,也轉身進屋。
好在,周促的确不是來暗中跟着張儀的。翌日離了永州,張儀差人在周圍巡了十幾裏,确定無人尾随。
暑氣似乎又重了一些。
到了六月初,也不知會熱成什麽樣子,也不知桂林雁山上會是個什麽光景。
五月廿七,奚月楊川的婚服制好了,分別送到了兩邊長輩的手裏。
殷岐還好,對楊川穿婚服什麽樣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奚言可高興壞了,立刻拿去敲了奚月的門,跟她說:“先去換上,悄悄給爹看看。”
“……”奚月面紅耳赤地接過來,就悶頭進屋換了,然而這一換就磨蹭了足足兩刻。
奚言在外等得度刻如年,好不容易木門吱呀一聲又開了,他一臉驚喜地轉過頭,就發現女兒還是剛才那身衣服。
奚月一臉不樂意地問他:“爹,我不穿這個行不行?到時候喝個酒拜個天地就得了。”
“怎麽了?”奚言趕忙詢問,“不合身?不好看?”他想不管她哪裏不滿意,眼下還有五天,他花重金也讓人給她改制出來。
結果奚月嘆氣:“這也太熱了。”她說着又抹了把汗,“這天氣,穿身單衣一動都一身汗,這婚服裏三層外三層的,非熱死在婚禮上不可。”
奚言立刻捂她的嘴,低斥她:“你可真沒忌諱!”
“……”奚月眨眨眼,心說爹您什麽時候開始添了這麽多講究的?
不穿婚服這事,在奚言的“講究”之下,也可想而知沒成。
不過那要求,奚月其實是為楊川考慮才說的,奚言沒答應,苦的也是楊川。
婚禮當日,雁山派上下一片喜氣。雖然因為蕭山派近來非議頗多的緣故,婚禮基本沒請什麽江湖上的朋友,但蕭山派自然還是來了不少人,雁山派衆人也都是真心實意地為他們慶賀。
廳中內外都被席面占滿了,鞭炮聲震耳欲聾。
按規矩,本朝庶人成婚時可逾制穿九品官府,是以男人的婚服多是青綠色,繡九品文官的補子。女裝婚服是對應的九品鳳冠霞帔,配紅蓋頭。
楊川自換完衣服開始,便熱得生無可戀。再想想奚月當下是兩層襖、一身大衫,頭上還要戴鳳冠,就覺得這婚禮與她而言肯定頗不痛快。
然而待得他向奚言磕完頭将她接出門,一碰到她的手,他就郁結于心了起來。
——她手上冰冰涼涼,如置身寒冬臘月。就連厚重的婚服下都似乎透出一股若有似無的寒氣出來,顯然一點不熱。
楊川神情複雜地看了眼前的紅蓋頭好幾眼,總覺得她觸到他手心的汗時一定在偷笑。
在他們往行禮的大廳走時,一股強大又至寒的力道自手心灌入,沿着胳膊一直上攀,為他逼走了不少暑氣。楊川一哂,轉而也逼了一陣內力過去。
奚月猝然抽手,在蓋頭下低罵:“你這是恩将仇報!”
“哈哈。”他笑了兩聲,收住內力重新抓住她的手,眯眼看了眼已近在眼前的正廳,“再有……最多三五丈遠,我們就要拜堂做夫妻了,你緊不緊張?”
反正他是覺得不太真切。
“我不緊張。”奚月冷哼一聲,又帶着三分霸氣冷靜道,“我可是逼婚的那一個。”
被逼婚的楊川噴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