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被迫成婚(二)
京城。大地回春,楊柳初綠。
沒了寒風的嗚咽,街頭坊間小販的叫賣聲都清亮了些。在賣糖葫蘆的小販四周,四五歲的孩童圍了好幾個,拿着銅錢争先恐後地要買糖葫蘆吃。
遙遙看到有錦衣衛從街面那一頭來,又笑鬧着一哄而散,轉瞬間就跑得沒影了。
幾裏之外,一牆之隔的皇城之中,清靜如無人之境。
快馬從城外席卷着塵土馳向城門口,厚重的朱紅大門緩緩打開。待得幾匹馬馳入,旋即便又關上,将閑雜人等皆盡擋在外面。
幾匹快馬半點沒停,直奔皇宮南邊的錦衣衛南鎮撫司。
南司之中,門達正在廳裏踱着步,品着地方上新進貢來的好茶。聽得外面一陣喧鬧,門達挑眉駐足看去,待看清正往裏走的幾個人,又匆忙地擱下茶盞,拱手相迎:“督公。”
薛飛足下生風,經過他面前也沒停半步,一撩衣擺在八仙桌邊坐了。門達覺察出些許不對,遞了個眼色示意手下上茶。手底下的錦衣衛覺得憋屈得很,可又得罪不起這東廠督主,只好趕忙去沏好茶來。
滿屋裏一片死寂,薛飛一口口地品了半盞的香茶,神色才慢慢緩和了幾分。
門達察言觀色,瞅準合适的機會,終于笑了一聲:“督公,南郊大祭,一切穩妥?”
薛飛放下茶盞,又沉了一會兒,一笑:“可真累啊。”
“您侍駕辛苦。”門達和他寒暄着,可算得以放松了幾分,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
薛飛沒應話,以手支頤緩了會兒神,忽地又開口:“祭祀時,太子殿下提了你一句。”
門達微怔,趕忙問道:“太子殿下說什麽了?”
薛飛眸光微凜:“太子殿下問我,‘指揮使大人近來一切可安?’”
話音一落,門達不由自主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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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真令人發虛!雖然聽來只是随口一言,可這個問法,明擺着是知道他二人過從甚密。
“我遮掩過去了。”薛飛笑了一聲,接着又看向他,“我倒是好奇,這些事,太子怎麽知道的?”
門達微怔,繼而一身冷汗:“督公您……”他愕然地望着薛飛,“我何苦讓太子知道這些?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門達心底比他面上所現的更要緊張。隐隐約約的,他感覺薛飛近來愈發的疑神疑鬼,說話也愈加陰陽怪氣兒,總令他瘆得慌。
好在薛飛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端起茶盞又抿了口,道:“找奚楊二人那事,我就說你那法子不行吧?這都大半年了。”
他說着一瞟門達,意有所指地又道:“你門大指揮使辦事,好像鮮見這麽拖泥帶水的時候。”
你是不是成心不想抓他們回來啊?
——薛飛就差把這句話直截了當地問出來了。
門達不禁又冒了層寒涔涔的汗:“督公!”他無可奈何地一嘆,“您當我不想趕緊把這事了了嗎?他們兩個想要我這顆人頭!可我真沒法直接派人去抓!楊川的那個什麽蕭山派,兩千多號人,在江湖上還威名赫赫,我叫錦衣衛圍過去,滿江湖就能全殺去圍錦衣衛。到時鬧得收不了場,上頭問下來可怎麽辦?!”
薛飛沒插話,靜聽着門達說。等門達說完,他才又淡淡道:“在江湖上威名赫赫,這大半年下來不也讓你毀得差不多了麽?”
門達那一計,雖然遲遲沒能取二人性命,但毀人名聲倒還管用。也是為這個,薛飛才沒打算暫且按兵不動再看一看,沒因為懷疑他與楊川裏應外合偷秘籍而直接翻臉。
門達聽他提起毀人威名的事,舒了口郁氣:“是,但是……”
“反正我的那些人,你不能再用了。動靜太大,萬一太子覺察了什麽,我吃罪不起。”薛飛一副不容置喙的口吻,開誠布公地說完之後,倒又緩和了幾分。
他帶着些許寬慰看看門達:“門大人,你別這麽虛。江湖上的這些門派聽着是吓人,可你錦衣衛也不是好惹的。瞧瞧這南司,年前新弄出的幾件武器不都不錯?江湖上哪有這些,肉體凡胎還能跟你的火器一較高下?”
從他走進大門到現在,也就這句話還像句人話,沒暗摻別的古怪。
門達見他已然不肯自己再用他豢養的那些高手,知道多說無益,沉了一會兒,點頭:“行吧,容我想想。”
“那本督就先告辭了。”薛飛說罷便往外走去,如來時一樣走得足下生風,也沒打算讓正沉吟中的門達起身相送。
門達在那兒枯坐了将近一刻才開口:“傳北鎮撫使來一趟。”
北鎮撫司,張儀聽得手下來禀,颔首應道:“知道了。”接着便提刀出門,策馬往南司去。
他一走,手底下的幾個千戶就紮堆議論了起來,其中一個說:“我來時路過南司,看見東廠薛公公剛從南司出來。”
另一人便不禁皺眉:“那門達叫他去,是為奚大人的事?”
“多半是吧,這不都鬥了大半年了麽?奚大人也真有本事,一個姑娘家,愣讓門達頭疼成這樣,啧,女中豪傑啊!”
幾人說起來都笑。他們從前便也和奚月共過事,知道她本事大,卻沒想到她本事還是比他們所知的大。
然後又有人說:“你若這麽論,我瞧張大人本事更大。”
另幾人都不禁一滞,接着,最年長地那個拍了拍他的肩頭:“這話可別讓他知道。”
張儀張大人是也有本事,可在他們看來,那不是什麽好本事,起碼不是奚月那種真本事。
他不就是一官迷麽?憑着鑽營在錦衣衛裏步步高升。
奚月楊川曾培走之前,他和他三人走得近。等他們一走,他也不知是怎麽使的勁兒,竟還能把這鎮撫使的位子搶下來,如今也掌着大幾千號人了。
另一邊,張儀走進了南司,朝門達一抱拳:“大人。”
“哦,張儀。”望着牆面怔神的門達回過神,略作斟酌,索性開口開得直截了當,“你安排安排,去抓奚月和楊川吧。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越快辦妥越好。”
張儀心下一栗,垂眸抱拳:“是。”
杭州,在斷橋上的最後一縷殘雪融盡的時候,殷岐收到了楊川的來信。
信裏簡單地報了平安,說在雁山派一切安好,誤會釋清後沒再鬧出別的嫌隙,近來正忙着救岳廣賢。
接着,楊川就寫道,請師父師娘向白鹿掌門奚言提親。
“提親?這麽快?”管鷺聽言滿面驚喜,“這是兩個孩子私下裏商量好了,咱就快給辦了吧。”
殷岐瞧一瞧她,拈須:“你知道奚言在哪兒?”
管鷺卡殼,卡了會兒,鎖眉反問:“連你都不知道他在哪兒?”
“嗤……”殷岐好笑地搖頭,遂把信推給她,“奚月都說不準他在哪兒。給的這個地址,是她兄弟曾培近來的住處,說他能找見。”
“……這不是一樣嗎!”管鷺心道你到底廢什麽話?只要能找見,不就能提親?
然後她從殷岐的面色上看去幾分端倪:“你是……不想跟奚言打交道?”
殷岐沉默半晌,咂了聲嘴:“倒說不上不想打交道,就是有點兒怵。”
管鷺噗地笑出聲。
第二天,殷岐就啓程奔溫州去了,把蕭山派暫且交給了管鷺,令囑咐方卓多加相助。
殷岐對奚言倒沒別的意見,就是覺得奚言着實……着實奇怪了些。二人也有二十多年沒見了,殷岐知道奚言準定跟從前大不一樣。
單說先前滿江湖都以為他有個兒子叫奚風這事就夠奇怪。是兒是女你直說有什麽不行?簡直是成心戲弄人。
要不是為了徒弟,殷岐準定不會主動去拜見奚言。倆人就這麽神交着也挺好,絕頂高手之間不見面也存着幾分情分。
小半個月後,殷岐到了楊川信裏提的那個住處。他扣了幾下門,又等了片刻,曾培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過來把院門打開了。
定睛一瞧,曾培趕忙拱手:“殷掌門。”
殷岐笑笑:“曾少俠。”
曾培頭一回被人叫少俠,頗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把殷岐請進屋,然後竹搖和琳琅也一道來見了禮。
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住在一起……
即便殷岐是個江湖中人沒那麽多計較,也不禁多看了曾培兩眼。他心說這曾培豔福不淺啊,楊川相貌堂堂功夫又好,倆姑娘都沒跟着一起去雁山,反倒留下來和曾培待着了?
壓住這念頭,殷岐便直截了當地說了要見殷岐的事,說要為楊川提親。
話音剛落,屋裏的氣氛陡然變了一變。一男兩女的面色同時變得十分古怪,都是勉力想笑又當真笑不出的樣子。
竹搖和琳琅甚至明顯地眼眶一紅,殷岐一時還道這倆姑娘還是對自家徒弟有點什麽念頭,然沒來得及說上一句,曾培就先艱難地開了口:“您、您給楊川提親?”
殷岐點頭:“正是。”
然後他就看到,曾培一個大男人的眼眶也紅了。
……你們四個到底什麽關系?!
殷岐背後冷汗直冒,接着,便見一代京城花魁竹搖清冷地一笑,一行清淚順頰而下:“到底是……英雄難過美男關。”
殷岐:“?”
美男?他徒弟?
英雄?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