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困局(五)
方卓客客氣氣地過了有雁山弟子值守的半山腰後,腳下便明顯加快了三分。
他擔心現下被困在雁山派中的已不止大師兄一個人,還得加上個白鹿門的小師妹。
這小師妹也真夠可以的,不愧是白鹿門的人,和她爹一樣特立獨行。她當日大搖大擺地從酒樓裏走出去,因為易了容的關系,一群在廳裏吃早飯的師兄弟沒一個人想到是她。等他們發現她不見了的時候,已經是将近晌午時。她功夫又好,想也知道去追都追不上了。
而且她連字條也沒留一張,連沈不栖都不知道她去了哪裏。方卓為此戰戰兢兢了好幾日,一邊覺得她該是獨自來雁山派救人了,一邊又止不住地去設想別的可能,最後還是冷靜心神先尋來了雁山派。
入了雁山派的大門,白知仁等幾人迎出來,蕭山派衆人頓時停住腳,眼見遙遙還有幾丈之遙,方卓已然拔劍指去:“我師兄呢!”
“……”白知仁苦笑,不及開口,一道身影當空幾個空翻,落在了方卓身後,一點他肩頭:“嘿,二師兄!”
方卓轉身訝然:“小師妹?”旋即放了幾分心。
奚月道:“二師兄別急,我們先前與雁山派惹出的誤會,差不多解釋清楚了。大師兄現下好端端的在房裏歇着,我領你們過去。”
“……真的?”方卓顯然有幾分猶疑,看看她又看看雁山派幾人,怎麽想都覺得不對。
——前幾日他才又和雁山派通了封信,當時雁山派都還是氣勢洶洶的啊?
但奚月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真的,二師兄且随我來。餘下的誤會怎麽與江湖上解釋清楚,我們還得和大師兄商量商量,才好請雁山派幫忙。”
于是白知仁立刻着人給他們安排了住處,泰半弟子都先去歇息了,只有入室弟子中的三師弟四師弟和五師弟跟着方卓一道去見楊川,幾人到房中時,楊川肩上的傷正好剛換完藥,上衣都還沒來得及穿上。
方卓便見走在最前面的奚月突然啊地一叫,下一瞬捂臉轉身差點把他撞出去。
方卓緊張地擡頭看房裏的情況,楊川聞聲也轉過來,然後五個師兄弟,外加雁山派的白知仁和何知俨都各自望天,先後撲哧一聲。
楊川走上前,點點奚月的肩頭:“哎,不至于吧?”
他不就是上身沒穿?又沒全光着!對行走江湖的人來說這不稀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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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月腦海裏都還是他緊實的後背和流暢的身材輪廓,一邊忍不住地暗贊好看,一邊又覺得這種暗贊丢死人了——自己怎麽這麽不要臉?!
她于是深深地緩了兩口氣,才敢回頭——她以為楊川已經把衣服穿上了。
結果可想而知,這一回頭又看到了他胸前腹間的肌肉,還離得很近,還搭着他一臉的似笑非笑。
奚月猝然轉頭,重新捂臉:“你快去把衣服穿上!!!”
“哈哈哈哈哈。”楊川朗笑着踱回床上拎起中衣穿上,草草的一系衣帶,“好了。”
奚月存着警惕瞥過去望望,這才放下手,轉過身繼續走進屋中,被她擋在身後的衆人也這才得以進去。
然後衆人各自找地方坐下來談正事,奚月過了一會兒,又忽地地別扭起來。
——她發現自己總下意識地去看楊川,而且不知怎的,他穿着一層單薄的白中衣的樣子,好像比方才赤|裸上身的樣子更讓她臉紅。
他姿态随意地坐在床邊,一條腿踩着床,胳膊搭在膝頭,閑散之中莫名地透着一股……俠氣?
奚月定神運了口氣又壓下去,體內寒涼運轉,才把心神冷靜下來。
楊川說:“不管怎麽樣,都先救了岳掌門再說。至于解釋誤會的事……”他想了想,将奚言提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主意說給了方卓聽,方卓聽罷皺眉,沉吟了片刻,道:“師叔的意思是……讓雁山派出來說自己的人遭到了東廠和錦衣衛的劫殺,令他們暫時不敢妄動,好叫你們把罪證送進京?”
楊川點頭:“差不多是這麽個意思。東廠和錦衣衛也還沒真到為所欲為的地步,京中許多人都盯着他們。若江湖上對他們不利的傳言四起,他們必定要有所收斂。”
“……可這會有人信嗎?”方卓遲疑道,“雁山派又沒招惹過他們,他們殺雁山派的人幹什麽?”
“為了搶《盛林調息書》。”奚月插話道。幾人看過來,她一聳肩頭,“這不是現成的理由嗎?《盛林調息書》是他們放出來的,現下後悔了又想搶回去,就派了人來痛下殺手。”
這理由的說服力倒是夠,江湖上都一度為這書争搶不休,鬧得腥風血雨。東廠和錦衣衛同樣眼紅這書,一點都不稀奇。
方卓思量着點點頭:“這倒挺合适。”接着又道,“那滿江湖對蕭山派的誤會呢?如何解決?”
奚月:“罪證送進去,太子治了門達的罪,罪狀一昭告天下,自然就解決了啊。”
已沉默了半晌的白知仁卻在此時開了口:“我看……未必吧。”
奚月其實并不想聽他的建議,她覺得雁山派的這幾位功夫雖然不錯,但腦子實在太愚鈍了。不過礙于這是人家的地盤,她也不好說什麽,只得洗耳恭聽。
白知仁道:“朝堂和江湖一貫不是一檔子事兒。門達的罪狀昭告天下,在江湖上也未必能有多少人在意。再說,蕭山派也樹大招風,從前受崇敬時都不知有多少人嫉恨。現下好不容易留了人話柄,只怕京中出一句對蕭山派有利的解釋,不喜蕭山派的人就要再說出十句話來加以污蔑。”
他這番話說得都要颠覆奚月的印象了,其實是因為他投身江湖前自己經歷過這樣的事。當時他百口莫辯,即便是在家鄉也沒人信他,最後只得離開,來雁山派拜了師,與從前的親朋好友全斷了聯系。
“人們只會相信自己想看到的東西。”這是白知仁最大的感悟。頓了一頓,他緩緩有道,“而且,愈是不會與你面對面的人,對你的惡意就會愈加膨脹,說起傷人之語也會愈加肆無忌憚,反正見不着面你也不能揍他。”
“……”氛圍不禁有點沉重,楊川噙笑一咳:“白兄有大智啊。”
“……我就說這麽個理兒!”白知仁局促地撓撓頭,“依我看,送罪證這事,你們大可按奚先生的主意辦。但要是覺得就此便能把先前被栽的贓洗個幹淨,我看不會太容易。”
方卓嘆氣:“可還能怎麽辦呢?”他們又不能滿江湖地拎着別人的耳朵挨個解釋事情不是那麽回事。
“遲些再說。”楊川一哂,“先救岳掌門、再送罪證,這是不能耽擱的。至于那些關乎名聲的誤會,來日方長,不急這一時。”
方卓懵然:“喂……話可不是這麽說的!”
奚月卻說:“我覺得大師兄這話沒錯。想一口氣把事情解決到完美原也不容易,不是燃眉之急的不如就先放放。”
“……”方卓挑眉瞪她,然而轉瞬間,旁邊的楊川就一記眼風瞪了他。
方卓:“?!”他窒息,“師兄你都護短到這份兒上了?!”
楊川眉心一立,嚯地起身。方卓反應極快,轉身便跑。
“你站住!”楊川喝了一句,倒是沒追,餘光再掃見奚月時便驟然局促起來。
奚月比他還局促,死盯着地面動也不動。雖然神情冷冷,但雙頰都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