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陰謀疊起(二)
時局混亂, 楊川怕奚月出事, 當然想趕緊追上她,讓她先回來或者自己與她同行都好。
不過這得快。楊川便跟曾培他們說,讓他們在蕭山派再住幾日, 自己尋到奚月後給他們來信。
然而幾人自然不幹,曾培拍案道:“憑什麽你一人獨去?你去了,奚月豈不只記你一個的好?”
竹搖:“就是啊!”
琳琅不吭聲地也瞪他。
沈不栖不敢幫腔。
楊川耐着性子解釋:“我獨自去追得快,你們誰也不會輕功, 路上要耽擱許多時間,萬一師妹在這時出了事怎麽辦?”
頓了頓又道:“再說,現在敵暗我明,這麽多人一起去,萬一叫門達盯上怎麽辦?”
這都是實實在在的道理,幾人聽罷沉默了一會兒, 曾培說:“可人多找得還快呢。天下這麽大,你知道她去哪兒啊?”
“她要去白鹿門取東西,應該是去了溫州。”
“那溫州這麽大,你知道白鹿門在哪兒嗎?”曾培脫口而出,說完一噎,覺得白鹿門是個門派,又是蕭山派的兄弟門派,楊川當然是知道白鹿門在哪兒的。
然而楊川沉了沉, 坦誠一喟:“确實不知。”
曾培喜出望外:“就是嘛!那你自己找, 必定困難得很。我看這麽着, 咱們兵分三路,你和沈不栖功夫好,各帶一個姑娘走,我自己騎馬獨行,分頭走分頭找,如何?”
沈不栖噗地笑出聲,楊川也挑眉,都想說曾兄你可真會算計。
他們倆是功夫好,可帶着個姑娘家,就是他騎馬更快了。
——他們不能抱着姑娘施輕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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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川便很幹脆:“那還是你騎馬帶人更方便些。不說了,我和師父師娘打個招呼,這就走。”
他說罷轉身就出了門,一點轉圜的餘地也不給曾培留,曾培氣得瞪眼:“嘿你……”
說着扭頭看沈不栖,沈不栖立刻避開他的目光,悶頭說:“我只能帶一個,你別想全推給我。”
“……得得得!”曾培一腦門子官司,“琳琅跟你走,竹搖我帶着。”
竹搖好歹會漢語啊。
沈不栖沒異議,反正他沒加入他們的鬥争,帶哪個姑娘他也不嫌拖後腿。
就這麽着,五人各自準備上路。楊川去向殷岐和管鷺拜別,思來想去,終于提了《盛林調息書》的事。
他将書交給了殷岐,說道:“原是想回蕭山派就跟師父師娘說,然則回來便不斷出事,就一直沒顧上提。這《盛林調息書》數年以來其實都在東廠裏,此番東廠拿它做為交換要我和師妹的項上人頭,我和師妹就将下卷偷了出來。”
絕世秘籍突然落入手中,殷岐拿着書怔然,只聽楊川又道:“這下卷……徒兒練完了。師妹的意思是練完就燒,徒兒原也應了她,但眼下這樣,不知日後會不會再用得上這書,便先交予師父。師父若想練此功,徒兒不敢阻攔;但師父若要怪徒兒偷練,等徒兒找回師妹再說。”
“……”殷岐睇着書又愣了會兒,才意識到他說了什麽,連連搖頭,“不會,不會。也不是什麽邪功,練就練吧,找人要緊。”
楊川抱拳:“多謝師父。”
管鷺則遞了一疊銀票給他:“這你拿着,你師妹一個姑娘家,路上多照顧她一些,吃住上別讓人家委屈。”
這話楊川沒多想,但殷岐好生滞了一滞。
徒弟要出遠門,當師娘的給點錢沒什麽。可這叮囑的話,怎麽是沖着外人去的?
不過他忍了忍,直到楊川離開,才開口問管鷺:“你怎麽個意思?”
“還能怎麽個意思?”管鷺一瞥他,“奚月怎麽想我不知,川兒可是對人家上心了。他也老大不小,總要成家的,這不挺好?”
殷岐聽完,好半晌沒說出話來。
白鹿怪傑奚言的獨女……行吧,跟他們蕭山派倒是門當戶對。
可奚月一瞧就不是個尋常姑娘,擱在江湖上都算女中豪傑,他這個徒弟楊川……
殷岐對這打小沒接觸過幾個女孩的傻徒弟不太有信心,悶了半天,問管鷺:“你說川兒打得過她麽?”
管鷺一訝:“你說什麽呢?!”
“我說如果吵個嘴動了手,你說川兒打得過她麽……”說着又搖頭,“算了算了,我腦子不清,你當我什麽也沒說。”
無論如何,對于蕭山派的功夫,他這個當掌門心裏都很有數。
歸根結底,他信不過的是楊川,他覺得楊川真不是會跟姑娘家打交道的人……
秋意盎然,清風婉約。奚月本身輕功就好,又是獨自一人心無旁骛的趕路,不過幾日就到了溫州。
入了城,她先找了個酒家,叫了碟久違的三絲敲魚,吃着吃着就有了回家的感覺,心裏十分舒服。
待得酒足飯飽,她就在桌上趴了會兒,琢磨如何尋找父親。
白鹿怪傑神出鬼沒那不是吹的,毫不誇張的說,她這個當女兒的現下要找他都得費點功夫。
他愛四處游歷,而且,單是在溫州一地都有二十餘處宅子。現在他在哪兒,她心裏一點數都沒有,寫信都不知該往哪兒寫,只能去一處處的宅子裏先尋一尋了。
不過這也不費功夫,反正門達的那些罪證,她是分置在那二十多處宅子裏的,本也要都走一遍。
奚月于是付了飯前就又上了路,沿途遇上攤販,便打算買點點心水果——別的不說,出門一年有餘,回家不給父親帶點東西,不合适吧?
她就低頭挑了起來,正值秋天,應季的水果不少,瓯柑、楊梅、柚子她都挑了些,正等着攤販稱重量,目光忽而一停。
——這攤販身後,是家做法事的店鋪。這類和神鬼打交道的店子大多陰氣重些,容易出些怪事,是以許多店家都會挂面除妖鏡在店前,驅邪消災。
除妖鏡和日常所用的鏡子一樣都是銅質,也能正常照人。奚月這麽一看,便看到身後幾丈遠的地方有兩個人影鬼鬼祟祟,好似在對面的攤子邊挑東西,實則不停地在往這邊瞧。
她當錦衣衛的時候,遇到要盯人的案子,也常這麽幹。
奚月不動聲色地付完了水果錢,然後若無其事地拎着一麻袋的水果就走。
二人旋即跟上,其中一個邊跟邊壓音問:“要不要回百戶大人一聲?”
“不用。”另一個啧嘴,“你是不是傻,回完來的人多了,功勞還是咱們的嗎?”
先前說話那個一想,覺得很有道理,但又有點忌憚奚月的功夫。可再仔細瞧瞧,不遠處的女子雖然穿着身便于打鬥的裋褐,但仍能看出身姿婀娜,也就打消了這念頭。
傳言大約是假的吧,他這麽想。
他們都是一直駐守在溫州的錦衣衛,沒見過奚月,只是接了指揮使大人傳來的差事就來辦案罷了,并不清楚奚月的底細。
奚月路過一家脂粉鋪,買了一面手持妝鏡。
姑娘家當街照鏡子也不稀奇,她把鏡子稍側一點,就能看到後面那二人的動靜。
她邊走邊思量該怎麽辦。如果要交手,那是沒什麽可怕的,二十個她都打得過。可她擔心這麽一來鬧得陣仗太大,更叫人盯上,她總不能把人引到自家的宅子裏去,平白給爹爹惹事。
可附近都很熱鬧,在哪兒動手都一樣;如果帶他們兜得更遠,他們許就要察覺自己被她發現了行蹤,興許要搬救兵。
這可怎麽好?
奚月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周圍都有什麽,然後想起鄰街有家金瓯茶樓,是溫州一地的練家子常去的。
不如就先去那裏吧,如果真要打起來,她好歹能憑白鹿門在溫州一地的威望找人把她一把。到時她趁亂跑了,別人盯不上她,她才好去取罪證。
啧,她還沒這樣當過縮頭烏龜呢。不過,當下實在是先尋罪證為要。
奚月便在下一道路口拐了彎,進了鄰街,直奔金瓯茶樓。
茶樓門口都有夥計迎客,見她往這邊走,十分熱情地問:“億哈揍阿發?”
這是溫州話裏的“要喝茶嗎?”。
溫州話冷僻得很,本地人用得流暢,但對外地人來說,要學溫州話和要學個番邦語言也沒什麽兩樣。奚月心念一動,又掃了眼手裏的鏡子,點頭笑道:“目伐。”
意思是“麻煩”。
夥計就領着她進了門,她找了張離大門不算太遠的桌子坐下,夥計便又折回門口接着迎客了。
奚月一邊翻開案上的冊子挑茶來喝,一邊豎着耳朵聽。待得下一句“億哈揍阿發?”傳來後,聽到的回答是:“喝,有什麽好茶?”
看來那二人不是本地人。
太好了,語言上自己有優勢,甩開他們的可能就又大了些。
奚月抿笑,一記響指叫來夥計,一串溫州話流暢地砸了出來:“給我上壺白毫銀針。諸位豪傑,對不住,勞諸位幫個忙。妹子我行走江湖,無意中得罪了京中的奸佞,叫人盯上了,脫不了身。”
她前後語調口氣皆沒有變化,聽上去就像一直在與夥計說話。話聲落下,兩個剛坐下的錦衣衛不禁奇怪怎麽突然間這麽多人都扭頭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