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揭穿(二)
門達礙于聖旨, 即便知道了奚越是女人,也不敢把她革職。奚越當然同樣得給聖旨面子。
她于是當晚就托人從京裏又買了張面具回來,辦案時還是會帶上, 但在鎮撫司中只有自己人時, 就沒有必要了。
當晚,她和楊川都睡在了鎮撫司裏,在各自辦公的卧房裏打地鋪。楊川主動過來幫她,看看她那張精雕細琢般的臉,又看看擱在桌上的面具, 笑道:“我一度以為你是長得其醜無比所以易完容才好看, 沒想到……”
“啪”地一聲, 奚越擡手就點了他的啞穴,楊川的聲音辄止。
她遙望了眼院子裏值守的錦衣衛, 回身關上房門, 又踱回他面前:“易容的事不許亂說,不然我捏死你!”
“……”楊川發不出聲,攤手表示不解:為什麽啊?
“我白鹿門的獨門秘術, 不想讓他們知道!”奚越瞪着他說。
他點了點頭, 她解了他的穴道。
楊川幫她抖開了被,放在褥子上,“床”就算鋪完了。
不過他還不想離開, 就局促地咳了一聲, 開始沒話找話:“那個……”
奚越:“嗯?”
“南鷹山莊的幾十號殺手肯定在皇城外等着我們出去, 我們不能一直在鎮撫司裏藏着吧?”楊川問, “你有什麽打算?”
奚越籲了口氣:“我想試着找找這件事和東廠有關的證據。”現在秘籍在他們手裏了,但是能證明東廠和這懸賞有關的線也就斷了。
楊川眸光微凜:“你想讓上面辦了東廠?”
奚越點點頭:“而且我覺得這事跟門達肯定有關系。打從在路上遇到東廠劫殺開始,就和門達有關系。”
她也想過被劫殺是不是因為他們抓了謝宏文,東廠怕自己人受賄被謝宏文牽連。可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會只是盯着她和楊川了,曾培張儀應該也要被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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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那件事實在不至于搞出這麽大陣仗。推個小卒子出來頂缸的事,東廠最為拿手。
楊川倒不想阻止她扳倒東廠和門達,但覺得任由南鷹山莊在外虎視眈眈也不是個事:“我還是覺得應該先把南鷹山莊的人支走。”
他想了想道:“只要讓他們察覺東廠并無那本秘籍,就算殺了我們他們也會無功而返就行了。”
奚越又點頭:“是啊,讓他們知道這個就行了。”然後她紅菱般的嘴唇勾出一弧似笑非笑的弧度,“那師兄你出去跟他們說,‘你們是不是傻?你們确定東廠有那本秘籍嗎?’你看之後會怎麽樣。”
——東廠會立刻發覺秘籍遺失,并且知道是他們兩個偷的。
楊川窘迫地咳了聲:“自然不能這麽直接。我是想,應該還有別的辦法把這個消息透給他們。”
“做了事情,總會有蛛絲馬跡的。”奚越雙腳互一踩靴子的鞋跟,把靴子蹬掉便坐到了地鋪上,“最穩妥的辦法還是等東廠自己發掘秘籍沒了。當然,到時他們依舊會懷疑到我們,可沒有任何線索,他們拿不準,就不敢輕舉妄動。”
若不然,東廠再對外說秘籍在他們兩個身上,殺了他們就能得到秘籍,情況可就比現在還要糟了。
“嗯……”楊川戳在那兒沉吟着,奚越擡眸睇了睇他:“師兄。”
楊川立刻看向她,她聳了下肩頭:“我要睡了。”
入夜,風聲輕輕刮起,京城街道上,塵土被掀起一陣,又徐徐落下。皇城之外,功夫高強的殺手已蟄伏了幾個時辰,不過這對他們而言并不稀奇,他們也不會教人察覺蹤跡。
不遠處,厚重的皇城大門又一次打開。無數雙眼睛從夜色中齊齊看去,卻又一次轉瞬間變得失望。
出來的只是一個普通的年輕男子,不是他們要找的人。那人策馬疾馳而出,穿過寬敞的街道,恰在經過他們藏身的胡同口時,铛地掉了個東西下來。
離得近的殺手定睛一看,是一塊腰牌,上面纏着一張字條。撿起來翻開腰牌,上面果然寫着:東輯事廠。
字條上則只有三個字:随我來。
幾人即刻望去,但那疾馳而過的身影已尋不到,只餘嗒嗒馬蹄聲從遠方遙遙傳來。
幾道黑影頃刻間竄入黑夜,追尋着聲音疾速跟去。片刻之後,騎馬之人馳出了城門,幾名殺手也自城樓上越過,轉眼到了京郊。
接着,又馳出一段,林間小道上出現了火把的光亮。
那人躍下馬背,朝着一道背影跪地抱拳:“督公。”
聲音尖細,顯然是個宦官。
一路追他而來的幾個殺手也落了地,東廠提督擺了擺手,領路的宦官退到了一旁。
東廠提督轉過身,兩個宦官即刻端來了一張八仙椅。他悠哉落座,掃了眼面前的幾個殺手:“沒得手?”
追來的幾人都是南鷹山莊裏有頭臉的高手,對東廠提督這般的做派頗有些不快,為首的那個便生硬道:“他們逃進了皇城,我們不敢進去。”
“自然,自然。”小宦官奉來喝茶,東廠提督伸手接過,飲了一口,“你們若真追進去,本督反倒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
他把茶盞遞了回去,口中繼續道:“他們兩個是什麽門派的來着?”
“男的是蕭山派的,女的應該是白鹿門的。”那人答說。
東廠提督微微一怔:“女的?”
“是,那戴面具的是個女的。”殺手說着笑起來,“朝廷可真有意思,既要讓女人做官,就堂堂正正地做嘛,還偏讓人拿面具遮着臉。”
東廠提督滞了一滞,未予置評,把這話題繞了過去。只說:“蕭山派是江湖上有名望的門派,應該很看中朋友義氣吧。”
那殺手點頭:“自然。”
“那你把這個拿去。”東廠提督的手往袖中一探,轉而摸出一張紙箋遞過去。
殺手接來打開,一瞧裏面寫的是個地址,不覺疑惑:“這是……”
“是那女人的住處。家裏還有一個她從江湖上帶來錦衣衛的朋友、一個波斯美人兒。”
東廠提督輕輕笑着,被火光映照得半明半暗的臉上,狠意畢現。
翌日,寅時。
曾培打着哈欠推開房門,一眼看到院子正中央放着一方木匣。
這自然奇怪,曾培立刻想到了昨天的殺手,小心地張望了一番四周,才舉着刀邁過門檻,一步步走向那木匣。
他怕那木匣是個暗器,離得還有幾步時便停住,用刀尖一挑,匣蓋啪地翻開。
裏面卻不是暗器。
曾培探頭看到裏面裝的是一枚女人的手勢,樣式比較獨特,不像京中女子常用的東西,倒很有些異域風情。
他一時也想不清原委,只直覺裏愈發覺得多半與那波殺手有關,當即将匣子一蓋,抱着匣子策馬出門。
寅時的街道上還安靜得很,除卻正趕進宮上朝的官員們,見不到什麽人影。曾培緊趕慢趕,不到兩刻就沖進了鎮撫司,下了馬便奔進正廳:“大哥!!!”
下一瞬,那張幾乎令他一夜未眠的臉撞入他的視線,他不禁微噎,俄而咳了一聲:“大……姐?”
“噗。”正吃着燒餅的奚越噴笑,也沒變聲,直接問他,“怎麽了?”
不對,叫大姐也不對,她顯然比他小。其實就算是奚風也比他小,曾培會尊奚風一聲大哥不過是因為打從心裏服他。
他于是又定了定神,可算想到了合适的稱呼,走向她道:“大人,我出門時在院子裏發現了這個。”
奚越秀眉一蹙,屏息接過他遞來的匣子,打開的剎那,擡腳便要出去!
“師妹?”同樣正吃燒餅的楊川連忙追上前将她拉住,“怎麽了?”
“琳琅和不栖……”奚越的腦子裏嗡鳴着,強自定住氣,“他們找去我家裏了。”
曾培和楊川都一木,她顧不上解釋更多,即刻就又要走,楊川再度拉住她:“你去了就是送死!”
“那也不能扔下他們不管啊!”奚越心裏焦急不已。
南鷹山莊的厲害她知道。現下他們送個首飾過來,說明琳琅和沈不栖都還沒事,只要她和楊川過去他們就會放人。但如果她和楊川不出現,過一會兒送來的應該就是鼻子耳朵手指了。
如果他們一直不出現,南鷹山莊便真的會要琳琅和沈不栖的命。
“師兄,我得去救他們,他們與這件事沒有關系。”奚越強作冷靜地說着,胸中心跳一聲沉過一聲。
“但你不能自己去。”楊川沉了沉,“調集人馬,反正他們……”
“門達不會允許我調人的。”奚越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楊川一愣。
他适才以為她是亂了陣腳沖動行事,現下忽覺,亂了陣腳或許是有,可她還是想過其他的可能性了。
小師妹總是比他想得要機靈。
奚越輪廓精美的薄唇緊緊地抿了一下又松開,堅定地再度說:“我得去救他們。”
她說罷從楊川身邊繞過,楊川怔了片刻,輕喟轉身:“一道去。”
幾步外,曾培欲言又止了三回。最終牙關一咬,沒與奚越再多說,但再他們離開後,也提步離開了北司。
十幾裏之外的小院中,琳琅和沈不栖被分別關在兩間屋中。琳琅毫發無傷,沈不栖因為試圖反抗挨了一拳,然後被點了穴。
奚越站在兩條巷外的一幢小樓房頂上向裏一望,一眼便看見滿院都是殺手,硬要取勝不是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