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絲路命案(二)
奚越沒做理會,楊川眉頭鎖起:“喂,師妹。”
“我方才救你并不代表你可以對我指手畫腳。”奚越頭都不肯回,楊川一笑,一躍而起,當空翻了個筋鬥,落到她跟前擋了她的去路:“你是在救他們,你知道那三位前輩不是我的對手。”
奚越定住腳,面具下的美眸在他臉上劃了一圈:“是,敢叛出師門的蕭山派大弟子必不是好惹的。但你要是在這兒鬧出人命,我即刻就得押你回京,開堂會審。來日你要麽在天牢坐死,要麽回到江湖體會一下人人得而誅之的滋味兒——你說,我方才是救誰?”
她的聲音清泠泠的,宛如蘇杭江邊的小曲兒般悅耳動聽。
說完她就自楊川身側繞了過去,不欲再多言一個字,好似覺得他很煩。
楊川嗤笑而出,又繼續跟着她:“那多謝小師妹救我。”
“我沒比你們滿門弟子都小吧?”奚越冷言。
“那是應該沒有,但我們蕭山派并無女弟子,所以最小的師妹只能是你了。”楊川有意說笑,但奚越還是不多理會,一味地往前走着。楊川暗自搖頭,再度側身再度攔住她:“請師妹聽我一句話。”
“什麽?”
“你當真不能讓江湖朋友幫你查錦衣衛的案子。”楊川的神情沉肅下來,晚風拂過他的衣衫,飛魚服褶子齊整的下擺随風輕動,竟讓他看上去正氣凜然。
他輕輕一喟:“門達若知道你和江湖還有這麽多關聯,勢必找你的麻煩。你那位兄長奚風命喪大海未必與此無關。”
銀面具中那雙一貫平靜的眼睛倏爾一顫。她再度從他身側繞過:“奚風怎麽死的我比你清楚。他不是和江湖聯系得太多,是太少了。”
這小師妹真是我行我素。
楊川無奈,只得又說:“那你謹慎些!張儀功夫不錯,你出來時教他聽出來了!”
話沒說完,卻見她已施開輕功,曳撒衣擺在夜色中張開,猶如只身姿漂亮的孔雀一般,向驿館的小樓飛去,将他遠遠甩在了後頭。
奚越疾行至驿館樓下,擡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房間與楊川的離得很近,當中只隔了一間屋子。她知道方才曾培與張儀都在他那裏喝酒,于是心下一掂量,便踏着一樓的窗框借力竄起,直接踹開楊川房間的窗戶飛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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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張儀和曾培同時長刀出鞘,定睛,卻見頂頭上司撣着衣擺站了起來。
便是隔着面具,二人也感覺到了他臉上的尴尬,接着便聽他說:“記錯房間了,對不住。”
他邊說邊朝房門走去,張儀想起方才的動靜,心下微疑,出言問道:“鎮撫使大人出門了?”
“是。”奚越坦坦蕩蕩,伸去開門的手停住,側首看向他們,“我方才在屋裏,聽到有人擦窗而過,內力深厚得很,二位夜裏多加小心。”他說着,目光忽地一滞,“楊川呢?”
張儀釋然:“哦,我們也聽見有動靜,楊川說出去看看。”
奚越輕一點頭:“若久不回來,及時告訴我。”
二人抱拳應下,奚越推門而出。經過樓梯口,楊川正好上來,見她從自己房中出來不由一愣,發覺房門開着,曾張二人正往這邊看,又旋即抱拳:“大人。”
“嗯。”奚越點頭,對方才的事絕口未提一字,徑直進了自己的屋子。
自此日之後,再一路向西疾行,每日趕七八個時辰的路,在兩半個月後出了邊關。又過半月有餘,終于到了撒馬兒罕。
三千錦衣衛絕塵而過,在旁人看來是樁大事,總難免引起議論紛紛。他們便一路都盡可能地避着城鎮村莊,走偏僻小道。是以踏入撒馬兒罕城時,衆人都依稀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似已有大半生不曾見過城中喧嚣,又好像昨晚剛踏出盛世太平的京城,今日便邁進了這異域風情濃郁之地。
他們行過城中最中央的大道,過往路人紛紛避讓。幾個濃眉大眼、膚色較深的小孩膽子倒大,追着他們用波斯語又喊又叫。
“傳譯官。”楊川馭着馬,轉頭問道,“他們說的什麽?”
走在最前的奚越淡聲:“‘錦衣衛,大明錦衣衛’!”
三個千戶都一愣,曾培遂即笑道:“我奚風大哥,那也是會許多語言的!”
奚越對他這種明裏暗裏意指她就是奚風的話照例未予置評,開口又說:“開道,帶二十人随我去使節官邸。餘下的,總旗以上去官驿,總旗以下城外紮營。”
大明駐撒馬兒罕使節的官邸,便是路上涿鹿三雄裏“何腰劍”說的那謝宏文的官邸。若按平日辦大案的規矩,在有确鑿證據前,不宜登門造訪打草驚蛇。但此番情況特殊,他們錦衣衛奉命來撒馬兒罕查案,繞過使節反倒不對,是以索性大大方方地去一趟為好。
他們穿過波斯與莫卧兒建築皆有的街道,不多時,瞧見了那座顯是中原畫風的宅邸。這宅邸修得豪闊,單論規模,怕是可與京中一二品大員的宅子一比。曾培、張儀二人雖尚不知謝宏文與賈愈被滅滿門的案子有關,看見這宅子都面色陡然發白。
銀面具下淡笑溫聲:“這位謝大人,年俸多少?”
張儀連忙回神,抱拳:“二百多石。”
“那就是一百多兩銀子。”鎮撫使的笑音裏添了冷意,“他被派駐此地不過五年,逾制至此,恐怕過往商人的日子都不好過吧。”
曾培張儀皆是一凜,順着他的話想下去,自有了些猜測。轉而聽得他又道:“叩門通禀。”
張儀于是打了個手勢,即有個總旗脫列而出,上前叩響門環。朱門片刻後從內打開,開門的小厮定睛間吓了一跳:“錦衣衛?!”
短短三字之間,只見為首的幾人已翻身下馬,挎着繡春刀大步流星地進了門。
那小厮還算機靈,怔了一瞬即刻點頭哈腰地将他們往裏請,沿途又有別的下人入內去禀話。是以奚越剛跨過次道門,就見一身着圓領袍的男子堆着滿面的笑容迎了出來:“恭迎各位,恭迎各位。”
“這穿的是貢緞啊。”奚越聽到曾培在身後小聲嘀咕,同時徑自向來者抱拳:“謝大人,有禮了。”
謝宏文因為此人的面具而一怔,一時還道他們這錦衣衛是假的,待得看見進來的二十餘人都飛魚服齊整、繡春刀齊備,才打消了這念頭。
他将衆人引入正廳,奚越毫不客氣地與他分坐在了八仙桌兩旁,三位千戶則落在了兩側的次席,餘下随來的百戶自覺站到了後頭,可謂泾渭分明。
下人上了茶,謝宏文啜了口,打量着奚越的面具拱手:“諸位大人駕臨撒馬兒罕,也沒提前知會一聲,想來是有要緊差事?”
“奉旨查案。”奚越開誠布公地将門達給她的手令撂在了八仙桌上,“聽聞一個叫賈愈的茶商突然被燒死了全家,焦屍還被懸于門前。此事頗為駭人,他生意做得又大,影響自然不好,就傳到了京裏——不知謝大人是否知情?”
謝宏文一剎間想說不知,但旋即意識到自己身居此職,說沒有是斷斷沒人信的,于是僵了一瞬的笑容随即續了下去:“自然知道,不知道是何方惡徒下這種毒手,實在可恨!下官也在查這事,只不過,諸位大人大概也知,我一個使臣,手下的人馬有限,不太能辦這種案子。”
奚越颔首:“是,所以我們錦衣衛才不得不走一趟。便有勞大人将目前查出的證據交給我們,我們必定給大人查個水落石出。”
“好說,好說。”謝宏文繼續堆着笑、拱着手,“下官這就交待下去,明天天一亮,就叫人把各位大人用得上的都送到官驿。今天天色已晚,還請各位大人賞個臉,讓在下為各位大人設宴接風。”
奚越欣然點頭:“那就有勞了。”
彼時是申時不到的時候,過了兩個時辰,宴席就備好了。赴宴的只有奚越這鎮撫使和三個千戶,一入席,四人就都不約而同地愣了一下。
——謝宏文府邸豪闊、穿着講究,沒想到這席上的菜竟很樸素。滿桌只有三道菜是中原的小炒,其餘幾樣俱是當地風味,看食材說不上講究,價格可想而知也高不到哪裏去。
奚越于是似是随口地笑道:“想不到謝大人也有質樸的一面。”
“鎮撫使大人說笑了。”謝宏文還是那種笑臉,“下官從不喜奢侈,這宅子,是前任使節留下的。別的……唉,說來無奈也可笑,這出使異域,是個關乎朝廷門面的差事,那起子蠻夷又不開化,全不在意你有才無才,只瞧你穿得好不好,若不好,他就笑話你。”
他說着重重嘆息,樣子看起來頗為苦悶:“所以啊,下官那點年奉只好都拿去做些光鮮衣裳,吃食上也就不講究了,畢竟不丢朝廷的臉才是要緊的……倒讓大人見笑,見笑。”
他說這話的口氣很誠懇,一時真假難辨。奚越也沒接茬,只聽謝宏文又道:“大人,您看咱這……用膳,您這面具……”
“哦,聖旨命我戴面具辦案,不敢不從。”他平淡道。
謝宏文面上的不解一轉而逝,很快就又是心領神會的笑容:“無妨無妨。撒馬兒罕這地方,要我說,論酒菜是真比不過京中,稀罕的是歌舞和姑娘。”
他說着擊掌,波斯風格分明的樂曲旋即從屏風後傳來。四人挑眉望去,便見有妙齡舞女翩然入場,恰好也是四個。
她們個個生得鼻梁高挑,眼窩也比中原姑娘要深些,身着色彩豔麗的長裙,頭披薄紗,應該是波斯來的美人兒。
謝宏文臉上的笑容變得前所未有的濃郁:“一份薄禮不成敬意,願四位大人身處異地也能睡個好覺。”
錦衣衛出門辦差,哪能四處這麽收當地官員的禮?
楊川即刻說:“不必了,謝大人,我等……”
“我等照單全收。”鎮撫使的聲音朗然壓過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 謝宏文:願四位大人身處異地也能睡個好覺。
三個男人:不不不,不睡不睡不睡……
女主:照單全收~(≧▽≦)/~
楊川: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