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遺憾
第31章遺憾
江潭落聽到堯天華的話,推開楚晏春的手,飄飛回到地上,走向堯天華。
“天華,對不起。”一句道歉,溫和柔善,如初晨熹微。
堯天華冷冷說道:
“王君,繼續吧。”
江潭落輕拍兩下她的肩,轉身再次走向屬于她的高臺。
楚晏春很是慚愧地飛至堯天華面前:“這次又幫不上你了。”
堯天華并不明白他說的“又”是什麽意思,還容不得她細想,江潭落那邊已經在準備着第二劫了,冷嗖嗖的靈氣從宮貍文那邊傳來,刺得堯天華渾身打了一個寒顫。
堯天華認命的再次轉身,面對臺下妖民們,她看他們,有事的走了,無事的來了,橫着走的,拐彎擠出去的,探頭湧進來的,分不清誰是誰,平日裏記得清楚的一個個不同的臉,今天看,全都模糊而陌生,他們走動移動的路線,就像一團亂如麻的絲線。
堯天華的第一劫,算是過了。緊接着就是第二劫。第二劫是雷劫,專為修煉禁術的妖而設的,意為天道不容。江潭落收回令牌後,沒有出手,坐在次位的宮貍文自覺站起,給江潭落行個禮,就恭敬又莊重地從幻變出第二劫的令牌,寒鐵制成的,上面刻有閃電形狀的圖案。
宮貍文嚴肅地将令牌推向堯天華。她等待着令牌再一次降臨到頭上,然而令牌卻停在距離堯天華三尺五的腳邊。它慢慢的,從令牌的內部憑空出現一些藍色的絲線,閃着光的。
良久,它沒有反應,堯天華聽到臺下有妖說:“是不是壞了啊?”“不可能,這正經的行刑現場,令牌壞了,哪裏說得過去!”“不知道,俺第一次見。”堯天華也不知道為什麽它還沒有動靜,關于禁術的事,江潭落從不跟她說,她也不知道禁術是什麽,只知道修煉禁術要受罰,當時想着這事不會與自己有關,就不曾在乎,誰知道,修煉禁術的竟是自己。
年長者避諱的事終究是要後輩來承擔苦果。
逐漸的,藍色的絲線好似化地為圈,以五尺為半徑,向四周蔓延,直至堯天華整個人被圈在這個藍色的圈裏。藍色的不斷抖動的絲線,在距離堯天華半尺的地方,攀爬而上,然後被鐐铐吸引,開始時是一點一點的藍色絲線慢慢消失在鐐铐裏,然後是一縷,再然後是一束,直到最後是可怖的源源不斷地湧入鐐铐裏。
堯天華感覺到麻痛,由手及肩頸——半個胸膛——上半身——雙腿——雙腳,全身麻痛。這不是與天劫一樣一股腦劈下來的雷劫,而是侵入體脈,琢琢磨磨地內外呼應,痛癢全身,麻骨磨筋式的難忍,就好像雷化作水一樣,在體脈裏四處游走,每去一處地方,就多一層損傷。
堯天華的手不自覺的想要将鐐铐扯下來,這折磨雖沒有拆骨壓那般明晃晃的痛楚,但是這個痛苦是細細點點的痛苦,她身體時不時地抽搐,五指張開抖動着又緊握,堯天華感覺自己體內的脈絡筋骨有些已經斷掉了,因為她的嘴角,已靜默地流出紅色的血液來。
這是天道不容的痛苦,向內攻擊的痛苦。
這一時,藍色的絲線從鐐铐上褪去,回到令牌中。宮貍文施法引動了令牌,将其收去。
沒有明顯的痛苦的開始,沒有預兆的迅速結束,臺下妖民正叫嚣着表達不滿。
陶靈飄飛着走向堯天華,用靈力探着堯天華的體脈,然後化出一個琉璃質的物件,将堯天華體脈的情況展示在妖民面前。
臺下不知何妖的嗟嘆:“啊怎麽會……”
只見千機盤內展示的是一個人形,人形裏是體脈的走向線路圖,多條脈絡橫着斷開,筋骨上有深淺不一的損傷。
“罪妖堯天華體脈盡斷,筋骨嚴重損傷。雷劫已完成。”
陶靈的審判聽在堯天華耳朵裏,宛如天雷霹靂,體脈盡斷筋骨損傷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堯天華再無修行的機會,同時也意味着,堯天華此去雪寒林……
必死無疑。
衆妖倒吸一口涼氣,也有妖拍手叫好的。堯天華失控殺妖一事,到此,已經算是過罰相抵,剩下的,就是三千年的獄刑。
刑法場繼續着,緊密地銜接着,陶靈一宣布雷劫已完成,宮貍文就起身,飛至堯天華身邊,未看堯天華一眼,嚴肅的程序式地走着流程。
宮貍文雙手食指和中指緊貼,無名指與小指向手心內回勾,然後閉上眼,自眉心處幻飛出三條紅白色的拇指大小的小狐貍尾巴,尾巴停留在指尖相貼的上方,宮貍文默念着幾句咒語,從尾巴上投放出紅色的光線,走向堯天華的側前方,約七丈處,一個方形的閃着白光的門出現在衆妖面前,然後白光隐去,變成黑色,宛如黑色吸血的深淵。
陶靈迅速飛向雪寒林入口附近護法,避免有妖民闖入或者雪寒林裏的力量湧出來。
門口的風呼呼地往外吹,寒氣不斷往外洩,伴随着寒氣的還有一些莫名的“氣”的能量,靠近這邊站着的妖,均有些惡心、頭痛等不适之感,陶靈站在其旁,顯得很小一個,然而卻能控住湧來的力量,她倒沒什麽感覺,她定定站着,顯得游刃有餘。
宮貍文将雪寒林的門打開之後,收回法術,宣告道:“雪寒林入口已開,罪妖送刑。”
話畢,號角一齊吹響,其間夾着竹板打擊的聲音,飄飄忽忽的厚重感,回響在整個刑場上。
堯天華轉身走向雪寒林的入口,坦然大方,腳步不甚穩健,微風揚起堯天華兩鬓間垂下的發絲,幾根發絲貼上堯天華的臉上,貼上她嘴角的血痕上,手上的鐐铐,一步一響,冷冷的聲音突兀地摻和在神秘厚重的回響聲裏,宛若落地殘花、飄零枯葉般孤寂與可憐,如果說死前有什麽遺憾,那就是沒有再見到明丘宣一面,不過事已至此,不見也沒什麽好難過的,她是個罪妖,不配遺憾。
擡腳,跨入雪寒林,堯天華的身影掩沒在黑色的門裏。
時間溯回至日出前一個時辰。
明丘宣為避嫌,住在楚晏春的江安宮。距離日出還有一個時辰,明丘宣無心睡眠,他隐隐約約知道,堯天華為什麽突然對他疏離。以堯天華的性格,她出了不好的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與其中有厲害關系的一方,斷開關系。可是,明丘宣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堯天華用幻境來幫助他恢複記憶那日,眼中的疏離裏分明還有些別的。
睡不着索性掀開被子,起身下床,打算收拾一番,提前去潭明宮。說好要來送堯天華的,一定不能食言。
推開門,遠遠的,看到一個個頭不高,靈俏可愛的女孩,她頭上別有一支金色的靈芝簪。
是陶靈。
陶靈走路有些許跳脫,遠遠地看到明丘宣開門,臉上一喜,招搖着手跑過來。
“陶靈師母?有何事?”
陶靈一個沒剎住,嘴裏“诶诶啊啊”地說“剎不住啦”拽住明丘宣的衣服,明丘宣扶她一把,極有耐性地說道:“陶靈師母可是有什麽急事嗎?”
陶靈站定,喘了幾口氣,說道:“有哦有哦有!”
明丘宣問道:“何事值得陶靈師母特地跑一趟?您快說說。”
陶靈右手伸出食指輕點了幾下下嘴唇,一副認真回憶的樣子:“欸?我要說什麽事情來着?”稍後即是一副沒想起來很不好意思的樣子,“不……不好意思啊,我好像忘了……”
明丘宣沒有責怪,謙和地笑道:“陶靈師母再想想,如果實在是想不起來,就明日再說吧。丘宣還要趕着去潭明宮送天華。”
陶靈攔住他,焦急了起來:“不是的,是很重要的事,關于你的。可是我現在一點都記不起來了,哎呀你先別走。”
明丘宣依然很有耐心,說道:“要不然我們一起過去吧。陶靈師母你在路上想吧,想到什麽就可以立馬和我說。”
陶靈咧開嘴一笑,連連點頭:“好呀,我今天也要去刑場呢。”
明丘宣雖然臉上謙和地笑着,但是他心裏卻不怎麽輕松。他記得江潭落說過,陶靈數萬年修煉受阻,一直停留在塑魂階,身體也在變差,修為甚至還在倒減,原來她的修為在楚晏春之上,現在楚晏春要遠勝過陶靈了。
明丘宣也明顯地感覺到,陶靈的記憶力也不勝從前了,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醫修上的事,她正在逐漸放手,有意讓茶盛濃接手,最近裴琰似乎也對醫修上的事感興趣。
走出幾步,明丘宣又問:“陶靈師母可有想起來?”
陶靈搖搖頭,說沒有。
明丘宣想的事情頗為嚴肅:“關于修煉的?”
陶靈一聽就知道不對:“不是诶。”
明丘宣又繼續剛才的想法:“那是堂殿上的事?”對于明丘宣來說,大事這兩方面,是他主要關心的大事。
陶靈連連擺手:“不是不是,肯定不是關于堂殿的。”
明丘宣轉念往小事上想:“是……我王君又罰我功課了?”
陶靈被他逗笑:“哈哈哈不是這個。”
明丘宣順着她的笑意,繼續說着他認為不可能的,估摸着會逗笑陶靈的事:“總不能是關于我家人的事吧。”一般明丘宣說家人,都是在指為清妖界濁氣,受濁氣嚴重侵蝕而死的父親——虎族首領明然,其母,江國第三代王君江都勻義女,後承襲王君之位的,第四代王君——江鹿白。
江鹿白,江元104年即位,江元105年退位,在位期間江國與黎國戰事不斷,但黎國已不再占優勢,國內濁氣極為嚴重,王夫明然為協助江鹿白治理濁氣,不慎于江元105年離世,王夫離世之時她懷着明丘宣,明然病死在外,二人未見最後一面。
不幸,在明然離世後五千年,江鹿白的雷劫到來,當時她已在于黎國的戰争中深受重傷,在雷劫留下的大創傷之下,只好退居幕後,扶持培養104年出生的江潭落。
妖界的妖生于世,有兩種方法:一是順應天時生成的妖,化形一般需要四千歲,化形即成年。二是兩妖結合孕育的妖,孕期需一萬年,飛鳥、走獸類需母體孕育,草木類需要二妖一同蘊養,不管孕育方式如何,最終生出的妖都能跑能跳,形如人界的五歲孩童,然後在出生後迅速成長,五百年內長成成年大小,即五百歲成年。為了區別二者,前者生于世叫“初生”,後者稱之為“出生”。
不管哪種,一個生命生于世都要經歷萬般磨難,所以妖界的妖格外珍惜生命,同樣也不輕易孕育生命。
明丘宣的母親是白鹿,後代需要母體孕育。
待到江元105年年末,江鹿白寫下退位诏書,106年正式宣布退位,生下明丘宣之後就一直沉睡于憐淵山。明丘宣從來沒有見過能說會跑能有情緒的江鹿白,他見到的一直都是一個沉睡着的母親的“軀殼”,他時常偷偷跑去鹿族,為的是想看看母親生活過的地方。
江潭落的最大的夙願,也是希望她的義姐能醒過來。可是所有妖都明白江鹿白已經不可能醒過來了,體脈盡斷,修為盡散,妖魂殘缺,與煙滅的妖只有一個區別,江鹿白還有一副軀殼在。楚晏春常希望江潭落別那麽清醒,別那麽清醒地記得江鹿白的身體狀況,這樣很痛苦,很折磨。
明丘宣說得自然大方,令他遺憾、悲痛的事已不再能打擊到他了,他學會了與既往的事實和解。
陶靈卻突然打住,眼中一亮,說道:“家人?對!是家人!”
明丘宣一時沒反應過來,說道:“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