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第16章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
社區的長者飯堂開辦已四年有餘,楊随工作以來,去幫過幾次忙。
一般是負責送飯跑腿,時間充足的話,會跟老人們聊一聊天。
長者飯堂由居委牽頭,社工站負責,為社區行動不便的空巢老人送免費的一日三餐。
錢是由政府撥款,所以每天的餐飯都是标準的三菜一湯,且會按時令季節更換菜譜。
而小區的空巢老人多達幾十位,長者飯堂光由居委和社工站維持自然不夠,還是會定期招募志願者,或者附近中小學需要開展實踐活動,也可進行合作。
“現在基本G市每個社區,都開辦了這樣的長者飯堂。”楊随蹬着共享單車,穿梭在小區的道路巷子裏,離未照例變小縮在他上衣口袋,聽他說一句而後應和一句。
“從目前的數據來看,效果還不錯,居民對這項活動的滿意度挺高。”
“因為每個人都有老的時候嘛。”狐貍煞有介事地說。
“覺悟不錯。”楊随笑笑,掌着車把拐了個彎,他要去送餐的第一家,在小巷子最深處的單元樓。
只是不知為何,他兜裏這只壽與天齊的大妖,說起“老”時,語氣無端落寞着。
仿佛他曾感同身受。
楊随接手的老年個案不多,但和社區的老人們都保持着良好而穩定的聯系。
畢竟社工站裏,他是青少年問題專業戶,那自然也有別的專業戶。
比如說那看起來咋咋呼呼的苗苗小姑娘,便是老年問題專業戶。
而楊随送餐的這家主人,便是苗苗的前案主,一位失獨老人,穆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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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小楊,這次是你來送飯呀。”楊随在門口等了一陣,門才慢悠悠地開。
穆奶奶站在玄關處,拄着她的龍頭拐,笑眯眯地看向楊随。
楊随點一點頭,“今天有蘿蔔丸子湯,奶奶,您喜歡嗎?”
“喜歡,我都不挑的,把袋子給我吧。然後麻煩你在門口等一會兒,我要拿個東西,請你幫忙轉交給苗苗。”穆奶奶接了食盒,顫巍巍地拄着拐進屋,楊随依言在門外靜等。
這位奶奶雖然看着很慈祥親切,實則并不會輕易同人敞開心扉,當時督導和一位社工上門,詢問奶奶生活上有什麽困難的地方,都被奶奶輕笑着含糊其辭了過去。
穆奶奶是不願麻煩其他人的,特別還是陌生人。
她獨自拉扯大她的獨生女兒,都沒有麻煩、依靠過誰。
而這些情況,是自苗苗接觸了穆奶奶,大家才慢慢了解到的。
穆奶奶喜歡和苗苗待在一塊,苗苗活潑嬌俏,像極了她早逝的女兒。
也是因苗苗牽線搭橋,社工站才得以聯系家裝工人,幫奶奶家做了一系列無障礙改造,方便老人家日常起居。
近些日子,奶奶的關節炎嚴重了許多,無法再自己準備飲食,苗苗便又給她報名了長者飯堂。
不然,便是督導也不知怎麽勸服這位孤僻而疏離的老人家,接受大家的好意。
督導說,很多事情都要看緣分,緣分到了,自然也就成了。
穆奶奶拄着拐,又緩步來到玄關前,她拿來一塑料袋子,楊随眼尖,瞅見裏面裝的是大紅圍巾以及一盒酥餅。
“最近降溫,你把這圍巾帶給她,暖和。”穆奶奶說,“然後那盒餅幹給你,謝謝你幫忙送飯,還得幫我跑這個腿。”
“別客氣,奶奶,這是應該的。”楊随擺擺手,将袋子接過,“那奶奶您慢慢吃飯,我下樓去另一家了。”
“好,一路小心。”穆奶奶扶着門框,目送楊随下了樓。
楊随想,等社工站那邊和居民協調好加裝電梯的問題,工程隊就可以進駐安裝,老人家們再下樓買菜遛彎,都會方便許多。
是一件大好事啊。
狐貍扒着他上衣口袋,搖搖晃晃,“阿随,你心情不錯嘛。”
“是吧。”楊随笑笑,呼出一口氣,“就是感覺自己每天做的事情,還是很有意義和價值的。”
“山神大人,算起來我和您也已經認識六十年有餘了。”
楊随眼前,白發蒼蒼慈眉善目的老婦人端端坐着,身側窗棂透進盈盈天光,窗外小院傳來孩童們的嬉笑。
和那個風雨飄搖的黑夜不同了,可楊随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相同。
婦人望向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虔誠。
“我已垂垂老矣,而您依舊還是少年模樣。”
啊,對,不變的還有自己。
“托您鴻福,我才能有如今這般光景,以前是想也不敢想。”
“應盡之責,倒不必如此客氣。”楊随說。
那婦人卻垂眸輕笑,說:“以前年輕不懂事,自然就把什麽困難事都放進祈願裏,盼着身為神明的您來解決。”
“現在想想,是我的不應當了。因為這世間沒有一條規矩說,神明必須有求必應。”
“容我問句莽撞話,大人,您會厭倦嗎,一直不停地處理這些與您無關的事情?”
“我收了你們的供奉,又怎麽能說是與我無關呢?”楊随輕輕反問。
“但收了供奉不做事的神明,大有人在。”婦人說,“就比如那百秀山神。我後來也去問了百秀那邊的親戚,他們說,供奉是一定要供奉的,但祈願不一定會被滿足。”
“他們說,心誠才會靈。怎麽體現心誠,就是不間斷地不吝啬地供奉。”
“剝削壓迫百姓,并非正當之為,我那位同僚要真像你所說的那樣,那他就違反了天條,是要受懲戒的。”楊随一字一句道。
“可他較于您,更年長些。您出現之前,我們這一帶和百秀山那邊,就已經供奉了他兩百年。”
“其間也沒出什麽亂子,而且據他所說,這其他地方的山神,也是這般作為。”
“唯獨您,不一樣。”
老婦人擡了眸子,神情擔憂,“大人,您且小心了。我們村很多人都被那山神托了夢,他這是在威脅您。”
“雖然搞不太懂那位同僚在想什麽,”楊随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但他要來羅浮山這邊,我還是挺樂意招待的。”
“不過,他應該也來不了羅浮山吧,山神可沒辦法走出自己掌管的地界。”
“哦,那難怪他給你們托夢啊。”
相通這茬,楊随激動得差點拍桌子,而婦人表情也陰轉晴,松了口氣般笑道:
“他威脅不到您,那便再好不過了。”
眼前再次清明,楊随發現自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頭靠着狐貍的肩膀。
“你忽然暈了過去,差點從車上摔下來。”離未嘆息,随即自語般喃喃道,“明明用了......怎麽還會......”
“我只是暈了過去,身上沒別的地方難受。”楊随盯着他側臉,“你的法子是管用的。”
狐貍一下被說中心事,抿了抿唇,不搭話。
楊随只好轉移了話題,慢慢起身道:“這次我想起來,那什麽百秀山神給我轄區裏的百姓托夢,說我沒當好山神要威脅我。”
“哦,他啊。”狐貍撇撇嘴,很是不屑。
楊随上下打量了他的小表情,“你不會把人給揍了吧?”
“啊!這你都想起來了?”離未驚訝,差點把耳朵吓出來。
真不經詐,楊随搖頭,玩笑道:“猜出來的。”
沒事被人找茬威脅,楊随身為山神無法出羅浮山為自己撒氣,那自然這能随意來去的小狐貍會給他出氣。
原因......大家都心照不宣。
不過看那時候,小狐貍也才八//九歲孩童模樣,就已經動心了嗎?
楊随覺得,自己可真是個罪孽深重的山神。
旁邊的小狐貍無端打了個噴嚏,唔,着涼了?
“我要不也去給你弄條圍巾?”楊随說,離未脖頸欣長而優美,就是在涼風裏看着冷得慌。
“啊,為什麽?”離未沒反應過來。
“我看着冷。”楊随咽了咽唾沫,別開了臉。
離未卻伸長胳膊,繞過楊随脊背,将他攬入懷中。
臉貼臉,蹭一蹭。
“不冷了。”狐貍眯了眼,心滿意足。
“啊,哦。”楊随讪讪應着,離未的長發掃過他面頰。
才發現,确實長頭發好看。
散着,紮着都好看。
當然,他更喜歡狐貍散着頭發。
顯得很溫柔。
莫名其妙冒出些奇怪念頭,不知是秋風連帶着落葉吹來的,還是過近的距離相應和的心跳帶來的。
楊随覺得自己的臉應該紅得厲害,像那情窦初開的高中生。
沒,沒道理啊,他都已然二十有四,包括前世的話就不知道活了多大歲數。
而且身旁這只狐貍,他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動不動就跟他摟摟抱抱什麽的。
理應習慣,卻還是慌了陣腳。
遲來的青春期麽......
楊随下意識調了調坐姿,卻和離未對上視線。
離未盯着他嘴唇,在那一瞬間又将目光移了開來。
這是想吻他吧!這一定是想吻他吧!
楊随抓着大腿,保持着面上的不動聲色。
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楊随,四舍五入你們也是上過床的關系了!
啊這,這算嗎?
楊随只是不明白,那天晚上咬都咬過了,他身上還有些疤現在都沒掉,可狐貍卻再也沒敢動過嘴。
發燒留下了後遺症嗎?把腦子燒傻了?
有問題不能憋着,這是楊随堅持的信條。
于是,他悄悄摸摸探了手,從狐貍肩膀過到後腦勺,往下那麽一兜。
不輕不重,一個吻。
離未瞪大了眼,顯然沒反應過來,木頭一般動也不敢動。
這樣的後果是,楊随幾番努力,沒能順利撬開他牙關。
你這樣我會很尴尬诶。楊随悻悻想。
剛準備認慫裝作什麽都沒發生地放開狐貍,離未探出軟舌,點了點楊随舌尖。
小心翼翼地虔誠着。
楊随不敢亂動彈了,覺着自己方才的沖動對不住這番心意
很快離未松開了他,輕聲說:
“好想吃掉你啊。”
楊随想起那天晚上的種種細節,離未啃咬他,尖利的犬齒劃破皮膚,直抵着跳動的血管。
但他沒有絲毫恐懼,現在回想起也沒有一點後怕。
甚至想着,如果離未真的要吃掉他,那就來吧。
只要讓這家夥別露出那麽難過的神情。
他竟有些無所謂,或者是放心着離未。
離未不會傷害他,如同銀行那像是什麽都知道卻又什麽都不知道的老頭所說:
哪怕全世界都背叛放棄他,離未也是不會背叛不會放棄他的。
“我在想,等我想起來所有,順利活了下來,”楊随慢慢開口道,是為平複心情,也是為安撫狐貍,“我要不要給你做下心理疏導?”
“你心裏,藏太多事情了,很累的。”
但狐貍回答他:“不累,你在的話,怎麽都不累。”
楊随還是要蹬着單車回社工站,要繼續工作,而且還要把圍巾給苗苗。
要處理的事情太多,所以一時半會兒竟也想不通——
為何離未不願吻他。
但總歸離未是愛着他的。
楊随的心順勢沉了沉,是安穩落地的滿足,也有未知的擔憂。
他一定要全部想起來啊。
作者有話說:
楊随:試探。
離未:忍耐。
我現在有些迫不及待,想寫小狐貍的視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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