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毀滅吧,作業
第3章 毀滅吧,作業
下午兩點五十左右,那倆志願者小姑娘來了,是附近大學的學生。
楊随一邊給她們發放工作的白綠色馬甲,一邊提醒自己待會兒不要忘記蓋章。
都是學生時代過來的,楊随很能理解學校會莫名其妙布置下來一堆破事兒。
倆小姑娘都比較文靜,接過馬甲細聲細氣地道謝,楊随便順口問了句她們是哪所大學的學生。
一小姑娘輕聲答:“H大。”
“哦,那是校友嘛。”楊随笑笑,“我是在H大讀的研究生,學社會工作專業。”
“師兄好。”兩位小姑娘倒也從善如流。
“你們先坐會兒吧,小朋友們大概三點以後才放學。”楊随倒了兩紙杯溫水,遞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小姑娘們,“你們是第一次來這兒做志願吧,之前沒見過呢。”
小姑娘們捧着水杯,依言坐下:“是第一次來,師兄,就是不知道要做些什麽。”
“別緊張,就是教孩子們寫寫作業,他們也蠻乖的,不會調皮搗蛋。”楊随安慰着,轉身将自己辦公桌上的薩摩耶撈起來,“要還是緊張,可以摸一摸我們尾巴。”
小姑娘受寵若驚,離未滿臉問號。
“它是叫尾巴嗎?”其中一個小姑娘問,另一個姑娘連水都顧不得喝,趕忙伸手接過這毛茸茸的大雪團子。
“是,他自己說他叫尾巴。”楊随張口就來。
離未窩在小姑娘懷裏,“嗷”了一嗓子。
還好聲音不大,沒吓到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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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随便沖他一擺手,轉身沿着扶梯下了樓。
樓下已經有了咚咚的腳步聲,楊随得趕緊下去看看,免得哪個冒失的小娃娃又在地板上跌了跤。
今天來了六個小朋友,楊随也收到了六位家長的信息,說下午六點會準時來接。
二樓的空間除了給他們這些社工做辦公室,還留了塊相當大的面積做會客廳。
會客廳的中間就擺着一張寬桌子,六個小朋友排排坐,不擠也不吵。
志願者小姑娘們平均分配,一人教仨,楊随把離未抱回辦公室,讓他睡到下午六點再起來。
“為什麽?”離未嘀嘀咕咕地問。
“因為你出去,會幹擾到小朋友們做作業。”楊随把離未放轉椅上,拍拍他腦門,“椅子上睡要舒服些,你要覺得軟了,可以再調地方,只是不準把我東西弄亂了。”
“那我不可以變成人,跟你一塊出去陪小朋友們寫作業嗎?”離未眨巴眨巴眼。
“剛剛那倆小姑娘來過辦公室,知道這裏除我以外,沒別的人。”楊随拒絕道。
“好吧,那你工作完了,要記得別丢下我。”離未點點頭,卻不放心地補充說。
“我要丢,昨天就得把你丢了。”楊随說,“我這人一言既出,驷馬難追,答應了養你,就養到你不想讓我養為止。”
“你以前也是這麽說的。”離未說。
“那我以前食言了?”楊随下意識追問。
“嗯......”離未遲疑了,“不太好說。”
“傻狐貍,你今年多大了?”楊随嘆息道。
“不多不少,兩百歲。”離未擡起兩只前爪給他比劃。
楊随萬分憂慮:“你這兩百年,一定過得很不容易吧。”
或者應該說,上個養他的人,一定過得很不容易。
“我一直都過得很幸福。”離未說,細長的眼睛微微一彎,盛着滿滿當當的歡喜,“因為你在我身邊。”
楊随想提醒狐貍,這個“你”不是他,他只是一年齡不到二十四的人類,可養不起壽與天齊的大妖。
但看狐貍那麽高興的傻樣,楊随也不忍心提醒了。
就是無端覺得狐貍有點可憐。楊随帶上辦公室的門,好把會客廳的雜音隔絕掉。
他個人是不認為,人有轉世這一說。
哪怕靈魂不滅,也飄飄蕩蕩過了奈何橋、喝了忘川水,再投胎重活一世,遇見的人、經歷的事,都與前世大相徑庭甚至毫無關聯。
人不光是由自身,更是由社會打造而成的,兩世所經歷的社會化都不同,怎麽能說是同樣一個人呢?
楊随想象不出前世是怎樣一個人,不過他唯一能夠确定的,前世應該是個大傻子。
畢竟養了狐貍這只小傻子。
多數小朋友的作業完成得很好,沒讓兩位小姐姐操心。
但有一位小朋友就比較特立獨行了,一手托腮一手在桌面滾着圓鉛筆。
其中一個小姐姐就在旁邊輕聲勸他說:“你要認真寫作業,寫完你爺爺就會來接你了,相信姐姐,好不好?”
楊随認出這小朋友就是那位特別難對付的軒軒,一般都不聽志願者和社工的話,氣哭了好些來做志願的心軟小姑娘。
他爺爺前段時間得了空,親自管他學習寫作業,就沒讓他過社工站這邊來。
今天老人家發來信息說,最近确實抽不開身,麻煩楊随和志願者幫幫忙,說重話罵罵小孩都可以。
志願者都還是小孩子,而且姑娘家心軟,她們怎麽對皮孩子說得出重話?
眼見着這姑娘又要被軒軒這不妥協不在乎的态度氣得眼眶裏淚水打轉,楊随上前去,招呼小姑娘去看另外幾個孩子做作業,他自己往軒軒旁邊一坐。
軒軒:“......”
随即放棄了鉛筆,幹脆把手揣進了兜裏。
“你爺爺跟我發信息說,他六點鐘來接你,在此之前,你是不是應該寫好你的作業啊?這樣跟爺爺回家,就只用玩游戲看電視了啊。”楊随曉之以理。
“我現在就想要爺爺。”軒軒撅着嘴,“我不想寫作業。”
毫無道理,但理直氣壯。
楊随避開他的氣話,再慢慢地講道理:“那你這會兒不寫作業,回家去了也還是要寫的啊。而且我看你作業還不少呢,滿滿一書包。”
“我就是不寫。”而軒軒根本不跟着他邏輯走,堅定咬死,不寫就是不寫。
楊随之前就在這孩子身上勸說失敗過多次,其實這次也沒差,只是依舊紮心罷了。
讓他想想上次是用什麽法子讓這孩兒妥協了,哦,零食誘惑。
楊随掏掏衣服口袋,摸出一塊水蜜桃夾心硬糖,軒軒鄙視地瞥了一眼:“不管你給我吃什麽糖,我都不會寫作業的。”
嘿,你這孩子還升級了是吧?
楊随撕開糖紙,把糖果喂給了自己。
軒軒眨巴眨巴眼:這跟想象中的怎麽不一樣?
“那你繼續不寫吧,我不管你了,我也不會讓那兩個姐姐管你,你自己玩兒,別吵到大家就行。”楊随起了身,說不管就不管,含着水果糖溜溜達達地看其他小朋友們做作業的情況。
嗯,除了個別同學需要練字外,大家都寫得很工整很認真。
軒軒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溜達的楊随,而楊随則只顧把心軟的志願者小姑娘勸住。
“你們先別管他。”楊随說,但不看軒軒小朋友。
軒軒重新滾着圓鉛筆,有意無意地撞身側小女孩的胳膊。
小女孩是六個孩子中最年長的小涵,非常淡定一姑娘,找志願者姐姐拿了改正帶,把寫歪了的字重新寫一遍,整個過程都沒說軒軒什麽。
楊随繼續不分目光給他,自顧自溜達,偶爾指導小朋友該把哪道題改一改,但就是不會說答案。
軒軒盯了楊随好一陣,又将目光掃過認真寫作業的衆人。
然後很是悲哀地發現,大家真的如楊随所說,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唔,生氣。
軒軒摔了鉛筆,氣鼓鼓地拿方橡皮當骰子玩,動作幅度偏大,但依舊沒人理他。
“我要找我爺爺!”軒軒說。
楊随沒搭話,“這道題你把x的值帶進去,驗算一遍。”
空氣凍僵了一到兩分鐘,軒軒嘟着嘴,又拿起了鉛筆,賭氣似的在練習冊上寫寫畫畫。
楊随眼神好,遙遙地望了一眼,見着孩子确實是在規矩寫字,不免勾唇笑笑,裝作不經意。
志願者小姑娘都瞪圓了眼,看一看軒軒,又看一看楊随,也不免捂嘴低笑出來。
期間楊随溜達回辦公室,拿他喝水的保溫杯。
下午陽光很好,漫進整間屋子。
離未沒有睡着,趴在轉椅上玩着自己染上陽光的大尾巴,見楊随進來,立馬起身豎起了尖尖的耳朵。
“你來陪我玩兒了嗎?”離未搖了搖尾巴,眼睛亮亮的。
“來拿杯子,下班了陪你玩兒。”楊随如實說道,莫名覺着自己有些殘忍。
“那好吧。”離未乖乖地重新趴好,也沒什麽抱怨的意思,“我等你哦。”
仿佛是一種習慣了。
楊随不知怎麽應答,默默地去拿杯子,輕悄悄地出了門。
走到孩子們身邊時,軒軒喊了楊随一聲:“我語文寫完了。”
楊随回了回神,笑道:“那很好啊。”
“你好像有點不高興。”軒軒說。
“有嗎?”楊随反問着,坐到軒軒旁邊。
小朋友在生氣狀态下寫的字力透紙背,楊随能從這些張牙舞爪的大字裏感受到孩子的憤懑了。
他摸摸小朋友的腦袋,說:“字寫得比之前有進步。”
将小朋友們挨個挨個交給家長們,楊随叫住軒軒的爺爺。
見小朋友滿眼威脅,楊随請志願者姑娘把辦公室的薩摩耶抱出來。
“你跟他說,是我讓他出來的,他聽得懂。”楊随說。
小姑娘依言進辦公室,楊随給軒軒爺爺倒了水,讓他坐靠牆的沙發。
軒軒剛想出聲撒嬌,志願者姑娘抱着薩摩耶出來了。
“軒軒,你和兩個姐姐一起跟尾巴玩一會兒,好不好?”不消楊随多說,軒軒小朋友的目光已經被薩摩耶吸引了去,得到爺爺的許可立馬奔到了兩個小姐姐面前。
楊随拉了只塑料凳子,坐爺爺對面。
“軒軒爺爺,就是我想了解下,您平時在家裏是怎麽和軒軒溝通相處的?”
之前一直想問,但都被爺爺用趕時間回家搪塞過去了。
這次願意留下來交流,估計也是前段時間自己在家教軒軒寫作業被氣到了吧。
聽爺爺嘆息了陣,楊随也把原因了解了個七七八八,就是軒軒家裏的大人都挺慣着軒軒,他一有什麽事情不想做了,大家也就不讓他做了。
結果久而久之,軒軒無法獨立完成作業,被送到社工站學了一陣,習慣剛一變好,就又被爺爺接回家。
“以後啊,我還是把孩子交到你們這兒來,你們專業又有耐心。”爺爺說,“軒軒現在除了他班主任老師和你們,幾乎誰的話都不聽了。”
啊這,我們也不是萬能的啊。楊随頭疼,這是又到了以為社工是全能的環節了嗎?
“軒軒爺爺,首先很感謝您的信任,但我還是要實話實說。”楊随努力組織着語言,“輔導孩子學習,不光是學校以及我們社工站的責任,更需要的是你們家長的配合。”
“小楊,這你放心,你們說什麽,我和軒軒的爸媽都照做就是。”軒軒爺爺立馬打包票說。
“那就請您今天回去,适當地拒絕軒軒的一些要求,不要他一不想寫作業或不想幹嘛了,就慣着他随他去。”楊随誠懇說,“軒軒是個聰明的孩子,我們通過拒絕的方式指出他哪些行為是不對的,他就會知道并且改正。”
“這個啊,肯定能做到,我們家也意識到再這麽慣着,會把孩子養廢。”爺爺連連點頭,“前些日子,也真是辛苦小楊你們了。”
“我們倒還好,主要是每次來做志願的小姑娘,坐車大老遠過來,一來也沒見着休息,光在輔導孩子們做功課......”楊随意有所指,和爺爺一同起身,往志願者小姑娘那邊去。
離未見楊随過來,在姑娘懷裏撲騰了下。
爺爺把玩得入迷的軒軒拉過來,鄭重地對倆小姑娘說:“軒軒勞你們費心了。”
倆小姑娘都沒反應過來,連聲說:“沒,沒有,您客氣了,主要是師兄在忙......”
“那你們也費心了。”爺爺堅持說。
離未趁着姑娘沒抱穩,跳下地面颠颠地蹦到楊随腳邊,楊随順勢彎腰把他抱懷裏,“現在也不早了,你們都回去吧。哦,對,小姑娘等一下,我還得去給你倆找個章。”
軒軒擡眼望着楊随,爺爺拉他他都不動。
楊随會意地半蹲下身,讓軒軒握了握離未的前爪,順勢把水蜜桃夾心的硬糖塞給軒軒一顆。
“今天表現很不錯哦。”楊随說。
軒軒立馬綻開微笑,露出缺了塊的門牙:“謝謝!”
說得很是響亮,讓在場衆人都忍不住莞爾一笑。
楊随送兩個志願者姑娘出了社工站,囑咐她們早些趕車回學校。
離未揮揮爪子,也“嗷嗷”地叫了兩聲。
目送着小姑娘們的聲音在霓虹燈中遠去,楊随抱着離未回社工站收拾東西。
“現在可以變成人形了。”楊随拍拍薩摩耶的腦門,卻是白光一閃,紅衣的狐妖撲到他懷裏,猶如玉山将傾。
“嗷。”離未用胳膊繞過楊随脖頸,摟得很緊,“阿随,今天辛苦了。”
楊随不得不摟過他的腰,讓他平穩站好,“習慣了。”楊随說。
門口的樹影窸窸窣窣,風撩過狐貍過長的頭發,拂在楊随臉頰,有點癢。
連帶着心口,也仿佛被什麽撓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楊随真的,很神,寫這段的時候我被他人格魅力折服了。
這個事情呢取自我個人的經歷,但我的角色算是文中的志願者小姑娘,被熊孩子氣得眼淚打轉的那個就是我。
雖然我那次去做志願,遇到的社工前輩都是好人,但他們和我還有我另一個同學一起,都沒有想出治熊孩子的辦法,以至于到最後,熊孩子就真硬生生從下午三點玩鉛筆玩到了下午六點。
我差點因這事兒放棄我最理想的職業,也就是小學老師。
當然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所以這裏讓楊随幫我出出氣(我就是那麽斤斤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