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山村喜宴(六)
第30章 山村喜宴(六)
那只狗好像不在家,茅草屋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燕月明把手機拿出來,将手機屏保設置成相冊裏的可愛狗狗圖片,希望能獲得狗狗之神的庇佑。誰知手機電量正好剩下48%,這不吉利的數字讓他心肝兒一顫,趕緊把手機又揣回兜裏。
擡眼望去,茅草屋不大,且處處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味道。院子裏的草垛已經塌了,菜地裏長着雜草,但屋裏卻還算幹淨。不過這個幹淨,也只是部分幹淨罷了,譬如竈臺、餐桌、床鋪等等這些地方,是幹淨的,其他的邊邊角角裏卻還是積了不少灰塵。
難道這裏住着的是一個懶漢?因為懶,所以窮,蓋不起磚瓦房,只能住茅草屋。
最讓燕月明好奇的是,這棟茅草屋裏好像沒什麽規則,質樸又安全。比起寂靜街區的9號屋來說,還要更安全一些。
堂屋擺着一張竹椅,竹椅旁有一個小方桌,方桌上擺着竹筒做的茶杯。此情此景,就像是屋子的主人曾坐在這兒望着小院偷得浮生半日閑。
燕月明蹲下來仔細看那竹椅和桌子,這兩樣都是壞了之後進行修補過的,只是修補的人手藝一般,拿木板随意進行了加固而已。
緊接着他又去竈房看了一眼。竈房裏一點存糧都沒有,鍋是壞的,但旁邊有個尚且能用的小爐子,爐子上放着一個幹淨的小鍋,小鍋有使用過的痕跡。
家裏只有唯二的兩只花色相同的碗,一只放在竈上,還有一只海碗放在屋檐下,那很顯然是狗的飯盆。
燕月明左看右看,在心裏默默說了聲“不好意思”,就把飯盆拿起來翻到碗底看了一眼,微訝,“這不是王富戶家的碗嗎?還有标記呢。”
黎和平:“偷的呗。”
燕月明:“老師,你覺不覺得這裏有點奇怪?”
“确實。”黎和平摸摸自己的雙下巴,“上次我來的時候,狗正好在家,我就沒進來。現在看,這屋子有點不對頭。”
黎铮去屋後了,剛巧走回來,看到他們一大一小蹲在屋檐下,便停下來看了一眼。燕月明擡頭跟他對視,道:“我覺得,這間茅草屋像是已經廢棄了。”
“證據呢?”黎铮問。
“家裏碗筷很少,還是偷的。房子年久失修,而且在村子裏絕大多數都是磚瓦房的前提下,它還是茅草屋,看起來年代久遠。最重要的是,那些打掃過的地方挺幹淨,看起來打掃的人并不是很懶啊,這個人還會修家具、做杯子,雖然技術不太好。”
燕月明掰着手指頭一個疑點一個疑點地跟他掰扯,“所以我懷疑,是有人住進了這座廢棄的茅草屋,然後稍微把這裏整理了一下,偷了碗、做了新的杯子,修了桌椅,并且用那個小爐子做飯。”
黎铮好整以暇,“那你覺得,這個人是誰?”
燕月明琢磨出味道來了,學長這樣的反應,說明他的猜測很有道理,“是流浪者!說不定就是那個留言的人!”
黎铮沒有直接回答他正确與否,而是道:“跟我來。”
他轉身往回走,燕月明連忙跟上,兩人就又繞到了屋後。屋後有一片竹林,竹林裏有個茅廁。茅廁也年久失修了,但還臭臭的。
“看地上。”黎铮道。
燕月明依言看去,只見那蹲坑的前面,大約一臂長的位置,有人在那兒寫了一行簡體字。
【啊啊啊啊啊沒有紙啊!】
燕月明眸光微亮,“我猜對了!”
這行字像是用樹枝在地上胡亂寫的,但字跡和語氣都跟王宅裏的留言很相似。這個流浪者來到縫隙,去過王宅,也在村子裏探索過,最終選擇住在了這棟茅草屋,或許是因為茅草屋是空屋且相對安全。那些生活的痕跡自然就是這個人留下來的了。
不過看着這個字跡,燕月明越來越覺得……好像在哪裏看到過?他一時想不起來,可這股感覺缭繞心間,揮之不去。
恰在這時,頭頂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小心,狗回來了。”
燕月明心中警報乍響,拉起黎铮就跑。可他跑的方向不對,竟跟對方狹路相逢,他靈機一動,連忙從背包側邊的口袋裏摸出火腿腸來扔出去——
看我的美食攻擊!
狗都楞了一下,看着火腿腸在自己眼前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臉上露出一絲嫌棄,而後猛然發力,如同矯健的獵豹,一下躍起把火腿腸叼住。
燕月明更是懵了,扯了扯黎铮的衣袖,“學長,剛才它是不是嫌棄我?”
黎铮:“我只知道你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燕月明反應過來,又繼續跑路。等跑出了一段距離,發現狗沒有追過來,他才停下喘了口氣。
黎铮和黎和平也過來了,姿态一個比一個輕松,羨煞小明也。下一秒,黎和平說出來的話又讓小明心裏哇涼哇涼的。
“小明啊,你休息休息,再過去會一會那只狗。”
燕月明:“啊?”
黎和平卻是在認真分析,不是開玩笑,“你們不覺得這只狗其實很通人性嗎?上次它追了我好幾次,這回又追了小明兩次,但其實一次都沒有傷到過我們。這不是我們跑得快的緣故,我仔細觀察過了,它可能沒有主觀傷害人的意圖。”
自己被追的時候,黎和平沒那麽多空閑來觀察,但這一次就不同了。他一直在屋頂上,用最佳的視野目睹了這兩次追擊。
燕月明微訝,“那它想幹嘛?”
黎铮:“趕我們走。”
黎和平又咧嘴一笑,“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出口是什麽?”
燕月明:“狗……狗洞?!”
所以狗是在幫他們?
燕月明突然想到一個詞,“流浪狗?我不是說那個流浪狗,是那個流浪狗!”
他一時詞窮,好在黎铮明白他的意思,道:“跟人一樣從現實世界掉進來的?确實有這個可能。那你覺得,這只流浪狗和那個流浪者,又是什麽關系?”
燕月明思忖片刻,給了一個很中肯的回答:“他們認識。”
“噗。”黎和平沒忍住笑了出來,但燕月明覺得這個回答沒有問題啊!那茅草屋裏一共兩只碗,這兩只碗花紋都是一樣的,明顯是一塊兒偷出來的。一只給人用,一只給狗用,都是一塊兒偷碗吃飯的交情了,他們肯定認識。
事不宜遲,燕月明決定謹遵師命,壯着膽子再去會一會那只狗。
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走了幾步又跑回去,小聲問黎铮:“學長,你待會兒會救我嗎?如果要打狂犬病疫苗的話,不能超過24小時的。”
黎和平覺得這個小徒弟到底還是有點不相信自己,只是他剛想說話,大徒弟的眼刀又來了。黎铮瞥了他一眼,又看向燕月明,“去吧,我救你。”
燕月明終于放心了,轉身離開。他從這個障礙物後面挪到那個障礙物後面,以斜線移動,逐步靠近那棟茅草屋。
狗就在門口蹲着,其實它看見他了。尾巴一甩一甩地,不是很像理會的樣子,而後等到燕月明靠近十米範圍內,它又突然蹿出,“汪汪汪汪!”
燕月明吓得後退幾步,又硬生生停下,白着臉從背包裏抽出火腿腸,“你、你吃嗎?”
狗又往前走了幾步。
燕月明又退半步。
狗:“汪汪汪!”
燕月明:“……你在罵我嗎?”
黎和平:“他是怎麽跟狗對上話的?”
黎铮:“您教的?”
黎和平:“啧。”
黎铮微笑。
燕月明是真的覺得這狗在罵他,它看自己的眼神還有點嫌棄。可是為什麽啊,他那麽喜歡狗,一直認為狗是陪伴人類的好朋友,頂多分了同等的愛給小貓而已,為什麽罵他?
狗歪了歪腦袋:“汪?”
燕月明望着這只健壯的黃毛黑背大狗,他小時候也想養一只來着,可惜在上方城辦狗證太麻煩了。算了,他是人,他不會跟狗計較的。
這麽想着,燕月明又忍着委屈,從背包裏摸出幾粒牛肉幹來放在地上,推過去,“都給你,我們交個朋友?”
狗明顯在猶豫,那雙圓溜溜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燕月明,張着喘氣的嘴裏獠牙鋒利,看起來一口就能把燕月明的胳膊咬斷。
但老師說得沒錯,小動物的本能沒有上線,證明這狗确實對他沒有惡意。
燕月明的膽子又大了點,努力用和善的、充滿愛的眼神跟狗對視。終于,狗好像被他打動了,緩步走來,叼起地上的牛肉粒吃下肚去。
實驗成功,這狗真的不是敵對派的。燕月明不由欣喜,而這時,黎和平也走過來了,帶着好奇和探究想要跟這只狗來一次友好交流,誰知道——
“汪汪汪汪!”那狗一察覺到黎和平上前,立刻叫着沖出去,身姿矯健,猶如天狗下凡,直把黎和平攆出一裏地。
不過片刻,那一人一狗就不見了。
燕月明張大嘴巴,“老師不會有事吧?”
黎铮從容淡定,“死不了。”
兩人又回到茅草屋,黎铮進屋掃了一眼,道:“今晚在這裏休息。”
“休息?”燕月明看了眼時間,這才反應過來已經很晚了。雖然縫隙裏是白天,可按照現實世界的時間來算的話,現在已經入夜,忙活了一整天,該睡覺了。這麽一想,頓時困意襲來。
“可那只狗……”
“有我。”
燕月明摸摸鼻子。他說好了不拖後腿的,那好好休息補充精力,也是為了不拖後腿而做的努力。思及此,他便老老實實地去整理床鋪,把僅有的一床被子拿出去在太陽底下拍了拍。這被子看起來也像是從別家偷來的,半新不舊,勝在幹淨,聞着也沒什麽異味。
整理好床鋪,他又跟黎铮說了一聲,獨自去河邊打水。
今天的小明,要開始獨當一面了。
燕月明一邊努力一邊給自己打氣,等到他順利打了水回來,又去用竈房裏的爐子燒熱水,泡果蔬燕麥奶粉喝。這個奶粉是小姨前幾天給他寄的,好喝又有營養,還不會發胖。
等等,小姨?!
燕月明終于想起那些狗爬的字跡像誰的了,像小姨啊!
三次留言,一次用毛筆,一次是木炭,還有一次大概是用地上的樹枝寫的,因為都不是筆,寫字的姿勢也不盡相同,所以字跡其實有微妙的差別,跟一個人端坐在桌子前用筆寫出來的,肯定不一樣。
前兩次燕月明感觸不深,但連着看了三次,他難免就有點既視感了。此刻想到小姨,這才恍然大悟,這狗爬字怎麽那麽像她寫的!
燕月明驚得忘了保持社交距離,一下子抓住了黎铮的胳膊,“學長學長學長你聽我跟你說……”
他吧啦吧啦,因為太過激動,甚至開始結巴。
末了,他又自己提出異議,“可是我小姨明明是在上方城裏進入縫隙的,雖然都是廁所,但跟我們肯定不是一個廁所。而且她最後是被搜救部的人救回來的,可老師就是搜救部的啊,他說自己從沒來過這個縫隙?所以應該不是她吧?”
黎铮在初聽到“小姨”這兩個字時,眼中有些微的驚訝和意外,眼睛微微眯起,好似想到了什麽。等到燕月明說完,他又反問:“為什麽不可能是?當年就是老師把她救回來的,我也在現場。”
燕月明:“……”
黎铮:“你小姨身上之所以會産生那麽大的變化,甚至連性別這種最基礎的設定都發生了颠倒,是因為她不止走錯了廁所,她還上錯了一艘船。”
燕月明嘴巴微張。
黎铮:“那艘船的存在大約等同于胡地飛氓,它同樣來自縫隙深處,叫倚紅船。船行千裏,這艘船肯定帶她走過不止一個縫隙。”
燕月明的嘴巴越長越大,卻說不出話來。
黎铮驀地笑了笑,道:“你小姨到現在都不肯回上方城,大概就是因為你進了花園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