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村喜宴(三)
第27章 山村喜宴(三)
事不宜遲,三人懷揣着六枚銅板的巨額禮金,在太陽落山之前進入王宅。燕月明走在第二個,被老師和學長護着,雖然有點點害怕,但還算鎮定。
黎和平還是打頭陣,分到手的兩個銅板拿在手裏上下抛飛,抛出了兩個金錠的氣勢。再看他大腹便便、和氣生財的模樣,好似就是來這兒吃酒的鄉紳。
進門的剎那,燕月明能感覺到熟悉的芒刺在背的感覺,但也只有一瞬。他飛快地學黎和平把銅板抛在門後,那股感覺便如潮水般退去了。
燕月明長舒一口氣,餘光小心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所及之處,都是紅燈籠和紅綢,地上還鋪着紅毯。
因為上次黎和平進入王宅後,就直接從王宅裏的出口出去了,所以沒來得及在門口留下《出入須知》,他只能口頭叮囑。
“在這種大宅子裏,最忌諱亂跑,所以一定要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這裏是外院,穿過垂花門,就是內院。內院是後宅,女眷居住的地方,但我們三個都是男的,所以待會兒進去,必須要小心不被發現。”
“可怎麽才算是被發現呢?都沒有人,我看不見對方,怎麽知道對方看不看得見我?”燕月明小聲問。
雖然有老師和學長在,他膽子大了一點,但大得也不是很多,這就已經進入戒備模式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音量自動降低。
“你雖然看不見對方,可對方的設定就是宅子裏的人對不對?既然是人,就會有視線的盲區,所以你要在盲區裏行走。”說着,黎和平伸手指了指前方牆根下的陰影處。
“燈光照不到的地方?看不見影子?”燕月明霍然開朗。
黎和平孺子可教式地點點頭。這小徒弟雖然看起來智商不算很高,但記性好,悟性也不錯,問題雖多,可跟他解釋過一遍後,他就不太會問第二遍。
對于黎和平來說,人老了,一個問題如果要解釋第二遍,會折壽的。
“還有一些其他的規則,譬如——”
“一,不要在水邊行走,否則可能會掉進去。而你一旦去換衣服,就可能會發生些不好的事情。這條我親身試過了。”
“二,不要随意食用這裏的任何茶水、食物,小心中毒。”
“三,如果進屋之後聞見熏香的味道,立刻屏住呼吸,把熏香掐滅。”
燕月明聽得咋舌,“這不是宅鬥文嗎?”
話說出口,他才驚覺自己把內心OS都說出來了。黎和平打趣他,“小明看起來很懂啊,平時看得多嗎?”
燕月明鄭重搖頭,“不是我看的,都是我小姨看的。”
小姨對不起。
如果黎铮不是在花園路看到過燕月明一邊給那醜到沒眼看的長草娃娃梳頭,一邊看狗血電視劇,他就信了。只是這小學弟難得撒謊,讓他忽悠忽悠老師也不錯。
老師被蒙在鼓裏,繼續道:“外院的規則相對簡單一些,但有一點要牢記,不論你聽到什麽,都不要應答。尤其是靠近外書房的位置,哪怕你聽到我和你學長叫你,都不要回答,知道了嗎?哪怕是有腳步聲在你身後靠近,也不要有逃跑的舉動,無視它,你要确保你——什、麽、都、沒、有、聽、到。”
熟悉各種宅鬥、宮鬥劇情的燕月明,腦子裏立刻想到一句話:洩露秘密的人都得死。
恰在此時,夜幕降臨。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晖被遠山吞沒,所有的紅燈籠都亮了起來,那風搖曳着燭火,仔細聽,風裏多了點哔哔啵啵的燈芯燃燒的聲音,鳥叫、蟲鳴卻都不見了。
燕月明又擡頭看,發現天上赫然升起了一輪血月。天上的血月和地上的紅燈籠交相輝映,讓整個天地間都籠罩着一層淡淡血色。
“噗通、噗通……”燕月明清晰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這時,黎铮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去書房。”
黎和平回頭,跟黎铮打了個手勢,兩人在無聲中達成默契,随後分頭行動。
燕月明繼續跟着黎和平,他們直奔垂花門,去內院。路上黎和平小聲告訴燕月明,寫有留言的那張紙就是在內院的假山亭中找到的。
哪怕黎和平來過一次,他也不敢說自己已經把路摸熟了,因此他每一步都走得很謹慎,臉上一派肅穆,再無頑笑。
果然,他們很快就遇到了第一道難關——只見垂花不見門。
本來該是門的地方,門不見了,只餘大片大片的月季從院牆上垂下。
燕月明認得這種花,它叫蝴蝶。花色多且品種古老,是他知道黎铮開花店之後,在網上看花時看到的。
一朵朵顏色各異的花簇擁着開放,恰如穿花蝴蝶,美則美矣,卻不尋常。燕月明下意識地移開視線,不讓自己多看,與此同時,黎和平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
“你看到門了嗎?門就在那裏。”他道。
可是門不在啊?燕月明心中疑惑,又很快想到這是在縫隙裏,所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誰,什麽都可能産生認知錯誤,顏色、形狀,一切肉眼所見都可披上迷惑之外衣。
所以正确的答案應該是——我見即是山,我見即是水。
問題的關鍵在于,小明只是小明,還沒有那麽強大的自我意識。那他該怎麽辦呢?他靈機一動,摘下了自己的眼鏡。
世界瞬間變得模糊了,什麽穿花蝴蝶,在夜幕之下都變成了模糊的色彩。那可以是花,當然也可以是垂花門上一些無關緊要的雕花點綴。再加上燈籠的燭火自帶朦胧效果,晚風一晃,還帶重影的。
“我好了。”燕月明看向黎和平,黎和平給他比了個大拇指,随即正色,“走。”
兩人一塊兒往垂花門走,黎和平毫無阻礙地從那牆上穿了過去,而燕月明一邊走一邊讓自己的雙眼放空,也讓大腦放空。
他什麽都不想,只給自己心理暗示:前面有個門,他要穿門而去。
擡腳跨過那道門時,他感覺到了一絲遲滞。好似有一股力量在阻撓他,陰冷的氣息好像那花的刺,在逼他因難而退。
不過他認死理,門就是門,怎麽還能不讓小明過呢?
他今天邁的可是右腳!
這麽一想,他竟還有點生氣,這一氣,腳用力往前一踏,那種遲滞的感覺就好像被踏碎了。他重獲自由,剎那間就到了門內。
再回頭,垂花門好端端地立在身後,那麽大一個門,也無半多話,剛才的一切仿佛錯覺。
“別回頭。”黎和平叫上他,繼續往前走,“在縫隙裏,往前走活下去的概率,要比回頭高。”
燕月明遂收起雜念,繼續往前。
穿過垂花門,走入抄手游廊,他們繞過一個小小的庭院,來到了大花園。這裏有個池塘,池塘邊還有假山,假山上有一座亭子。
燕月明謹記着老師說過的話,要離水邊遠遠的,且要隐藏在陰影裏。可老師又說,那張寫有留言的紙是在亭子裏發現的,要想去到那座亭子,就得從水邊走,還會有一段路暴露在月光和燭火的照耀之下。
考驗小明的時刻到了。
黎和平看了燕月明一眼,好似在問他有沒有準備好了。燕月明深吸一口氣,從自己的背包裏掏啊掏,拿出一頂黑色的漁夫帽,又拿出一個黑色口罩,都裝扮上了,再重重點頭。
也就是這時,黎和平才發現燕月明今天穿着一身黑,只有外套裏面的T恤是白的。此刻把外套拉鏈拉到頂,再戴個帽子,整個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
這小徒弟,準備得倒是齊全。
黎和平随即做了個“出發”的手勢,兩人便向着假山亭進發。走了沒幾步,陰影就沒了,黑乎乎的小明被迫暴露在血色月光下,後頸發涼,頭皮發麻。
他不敢停,埋頭往前跑。
這一次接着一次,冷汗浸濕了發根,尤其是經過水邊的時候,他腳底下明明踩得很穩,卻突然打滑。好在黎和平拉了他一把,帶着他迅速跑過,終于抵達了假山亭。
假山亭雖四面透風,但有樹影和欄杆投下一片陰影,方便栖身。
亭中有一石桌,桌上擺着筆墨紙硯,就像是有人正坐在那兒寫字一般。燕月明朝桌上望去,只見最上面的一張宣紙上,寫着的正是黎和平說過的那段留言。
【如果我真的是主角,那我詛咒它,黴運附體,關鍵時刻永遠掉鏈子。】
這行字是用毛筆寫的,字體歪歪扭扭,想來是寫字的人用不慣毛筆。字是簡體,還有标點,是跟他們一樣的現代人無疑。
這時,黎和平又将這張紙拿掉,露出了下面的紙。
下面的紙上是畫,畫的正是這池塘邊的風景,只是此人畫工一般,平平無奇。右下角有落款,落款名是一個單字:蘭。
“這個人能在後院假山亭裏擺上這堆東西,坐在這裏畫風景,肯定不是下人。看這些東西的樣式,還有這紙上……是不是沾到的胭脂?是女眷?”燕月明分析道。
“應該是小妾,我上次看到夫人的牌位了,主卧裏也沒有新夫人入住的跡象,小妾倒是有一堆。後罩房應該是小姐住的,但也空着,這家确實只有一個兒子。”黎和平道。
燕月明點頭,表示懂了。小妾幹嘛跑到這四面漏風的亭子上來畫畫?無他,宅鬥的常規操作而已。
“那這個疑似是主角的流浪者,是恰好走到這裏,發現有紙筆,所以留了這麽一行字?”燕月明道。
“應該是的。所以我們得四處找找,看這個人有沒有在別的地方,留下什麽其他的話,方便我們确認他(她)的身份。”黎和平道。
燕月明當然不會忘記此行的目的,他舉目四望,看向宅子的其他地方。
這座假山亭不高,但在普遍是一層樓的小山村裏,已經夠高了。他站在這兒,不僅能看到宅子裏的其他院落,還能越過院牆看到點外面的情形。夜幕中的山村靜悄悄的,遠山似一只只怪獸匍匐着,脊背嶙峋。
怪獸的上方,是一輪血月。
另一邊,血色月光透過紙窗照入外書房。
書桌上亮着一盞油燈,黎铮站在書桌前,借着燈光翻看書卷。驀地,背後傳來“吱呀”的聲響,門好像開了,一縷細微的風吹過他的後頸。
那風有多小呢?
恰好能吹起一根頭發罷了。
“學長?”
“學長?”
燕月明的聲音傳來,怯生生的,還帶着點氣音。
黎铮置若罔聞,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燈影搖晃,那聲音又來了,暗含委屈,可憐兮兮。如果黎铮往下看,會發現地上的影子也在搖曳,仔細聽,從身後吹來的風裏好像還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不能看。
不能聽。
不能回應。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筆,在鋪開的宣紙上信手寫下兩個大字:難聽。
嗯,他只是随便寫兩個字練練書法,算不上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