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鸩
第19章 鸩
燕月明整整做了兩天的題,聞人景周末放假回來了,他還在做題。
聞人景今天仍舊是黑褲子、白襯衫的小少爺造型,繞着燕月明走了一圈,小大人似地說:“學弟,你就是被學妹忽悠了。你要知道,在這棟房子裏,學妹的教學理念是不被認可的。你不如學學我,鄙人不才,奧數冠軍——”
“市級的。”闕歌從背後蹿出來,無情拆臺。
“我們上方城是大市,再說了,我只是沒有去外面參加比賽。如果我去了,我也會贏的。”聞人景迅速為自己辯解,随後又真誠地看向燕月明,道:“學弟,請相信我。”
燕月明:“相信、相信。”
他做題做得都頭暈眼花了,現在不管誰說什麽,他都相信。他也不知道一個以後要進搜救部的人,又是去參加圍棋比賽又是奧數比賽的,能有什麽用,反正相信就對了。
不多一會兒,闕歌和聞人景又握手言和。聞人景帶了核桃過來,拿個小錘子坐在那兒敲核桃,敲完了,再由闕歌把果肉分揀出來,最終送到燕月明手邊的小碟子裏。
闕歌對他充滿慈愛,“多吃點,補補腦子。”
燕月明覺得有哪裏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只能含淚收下這份愛的禮物。
不過不得不說,闕歌是個很負責任的老師,她不光讓你做題,還給你整理錯題集。錯題之上還有錯題,無窮盡也。
唯一的缺點是,她不怎麽會講題。自己能懂,理解力很好,但要是給別人講,那就是典型的——
“為什麽選C呢?因為A、B、D是錯的啊。那為什麽A、B、D是錯的呢?因為C是對的啊!”聞人景鹦鹉學舌,最終遭到闕歌卡住脖子一頓爆K。
打完了,她神清氣爽,核桃流水線再次恢複運作。
聞人景倒也沒有面子上挂不挂得住的問題,他是真的能當剛才發生的一切都不存在,依舊是端着架子的小少爺一枚,雲淡風輕。
三人又聊到最近上方城內的局勢,聞人景表示有點擔憂。
闕歌:“你一個初中生,不好好學習,擔憂什麽?”
聞人景:“這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咳,學弟。”闕歌看向燕月明,解釋道:“前兩天事态還不明朗,就沒跟你說,現在也該告訴你了。關于你被人敲悶棍的事情,是這樣的,根據氣相局內部消息——世界意識提前進入活躍期了。”
活躍期?燕月明想起課本上的知識,恍然大悟。
《新世界書》上說了,當初那場大爆炸,讓雙方元氣大傷。人類能茍,逐漸在現實世界站穩腳跟,而世界意識則躲在縫隙深處,暗搓搓搞事。
活躍期,指的是它搞事特別頻繁的一個時期,十年一次。積攢了十年的力量,在短時間內爆發出來,次次都想把人類搞死。
難怪燕月明會在寂靜街區看到來自胡地的飛氓呢,難怪他會被人敲悶棍呢,這樣就可以解釋了。
一方面,縫隙是世界意識的地盤,它活躍了,縫隙裏肯定不太平,這很好理解;另一方面,在每一個活躍期,世界意識都會将自己的力量分出一部分,制造出一個擁有着人類外表的化身,混跡人群。
這個化身,人類将之取名為“鸩”。
古代傳說中的一種毒鳥,用它的羽毛泡酒,就是鸩酒。這名字跟“四不像”有異曲同工之妙,反正都不是人。
迄今為止,鸩出現過兩次,都被人類給想方設法搞死了。所以雖然知道接下去可能會不太平,但燕月明并不怎麽恐懼。
他只是有一個疑問,“雖然現在正好是第三十年,但下一次活躍期,是不是應該要在年底的時候?”
聞人景:“對,所以說它提前了,但具體原因不明。”
闕歌沉聲:“鸩表面上跟人類沒有區別,你堪不破,就會以為它是你的同類。24號那天,三院發生騷亂,有病人從北門闖入縫隙,随即消失不見。直到一周後,他在浦匣子弄點蠟燭,企圖讓一整個弄堂的人都違規,被學弟你識破。出于報複,他把你扔進了縫隙。”
聞人景小大人似的蹙起眉,“這件事最大的疑點就是,當時氣相局的補充播報還沒出來,外面沒有人會知道不能點蠟燭。可那個人分明早有預謀,還遠在監測部給出規則之前就做好了準備,那他的消息來源99%不可能是人,沒有哪個人的消息會比氣相局監測部還快。”
燕月明:“那個病人應該不是鸩吧?”
闕歌搖頭,“不是,他也只是被蠱惑了而已。本身他住在三院,精神狀況就不穩定,說到底,他還是受害者。”
聞人景言之鑿鑿,“但鸩肯定跟他接觸過。”
闕歌點頭,“城裏不止浦匣子弄出了事,還有好幾個地方,好幾個搗亂的人,肯定或多或少都跟鸩有過接觸。氣相局已經開始排查了,就是不知道結果怎麽樣。”
說來說去,在這裏擔憂沒用,還得看氣相局。
“啪!”聞人景又是一錘子砸下去,看着四分五裂的核桃,道:“這個有毒的鳥人,早晚拔光它的毛。”
闕歌拿起敲碎的核桃,又用力一捏,“傻逼玩意,害人害己,世襲腦殘。”
來了,上方城人民固定娛樂活動——合法罵相。
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裏,你犯規,就會被世界意識察覺并捕捉,因此小心謹慎是常态。可大家都已經覺醒了,“紙片人”只是一種自我調侃,每個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獨特的靈魂,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如果有個臭東西躲在暗處一天到晚想弄死你,你能控制自己不去罵他?
老子就是死也要罵你。
在大爆炸初期,不止一個勇士指天大罵。而當一個人激動時,他往往精神振奮,再加上一連串國罵妙語連珠,那自我意識簡直都攀升到頂峰了。一個人,還往往能帶動一群人,群情激奮。
過于突出就容易暴露,進而陷入危險。
那怎麽辦呢?
大家一起罵,當罵聲如潮,所有人自然地隐藏其中,就誰也不會突出來。這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法不責衆。
再者,人們的情緒需要得到纾解,他們不能在面對這個詭異世界、茍延殘喘的同時,還壓抑自己的內心。
如果罵一罵天會塌,那天就塌吧。
好在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坊間甚至有戲言,這麽多年世界意識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就是被罵聲壓制的。它就該罵,三天不罵,上房揭瓦。
此時此刻,聽着咒罵聲,燕月明再看一眼手機上的群聊名稱“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三人組”。他覺得跟學長和學姐比起來,自己還差得遠呢。
他連罵人都不太會,只能繼續學習了。
學習再學習,明日複明日,無窮盡也。
當燕月明的腦子裏塞滿知識,他忽然發現,自己快把縫隙裏的事情都忘光了。什麽記號?記什麽號?縫隙裏有什麽呢?他只記得他掉了進去,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而後學長出現,把他給救了。
這種記不住的感覺有點糟糕,但燕月明知道,或許再過幾天,他連這種糟糕的感覺也沒有了。因為他會忘記自己“記不住”這件事。
他甚至試過在紙上記下來,因為不想學長辛苦教給自己的東西卻被遺忘,誰知這也不行,字跡也會消失。
于是他也忍不住罵人:“垃圾世界,去死吧。”
這世上最不能容忍的是什麽?是被辭退嗎?是被精神病院裏逃出來的病人敲悶棍嗎?都不是。
是你深入險境還不忘學習,辛辛苦苦得來的知識,沒了!
這個世界是這麽對待一個考編學子的嗎?
燕月明氣死了,在紙上不斷寫着“去死”二字,企圖給世界意識下咒。他還把自己的網名又改成了“巫師小明”,畢竟生活需要一些儀式感。
與此同時,城市的某個角落裏,某人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誰咒我?!”
“這群該死的蝼蟻、紙片人,整天屁事不幹,就知道咒我。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他們全部做成我的标本,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臣服,什麽叫做聽話,什麽叫做世界的意志不以人類為轉移。不,那些肮髒的、醜陋的、貧賤的,還妄圖什麽自由、獨特的,他們不配,他們只能成為我鞋底的泥……”
黑色的兜帽鬥篷遮着他,暫且稱之為“他”的臉,聲音雌雄莫辨,甚至聽不出年紀。他說着,語速越來越快,雙手張開,如同擁抱着自己的臣民和王國,但仔細看他身前——
慘白月光從破窗裏照射進來,偌大的倉庫一樣的房間裏,空空如也,只他一人。
“可惡。”
竟然一個都沒有回來複命的,不是被抓了就是死了。人類果然脆弱。
他怒而甩袖,憤而離去,可誰知鬥篷太長了,他一個不慎踩住了下擺,自己把自己踩了個踉跄,并一步跪在了地上。
“人類抛棄四肢行走,僅用雙腳,果然很愚蠢。”他恨恨地念着,再次甩袖站起,每一步,都走得堅實,仿佛要把水泥地踏碎。
“都給我等着,給我等着……”
這邊如何憤恨不提,花園路111號,燕月明下完詛咒覺得有點餓了,便去廚房煮泡面吃。這幾天黎學長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詭秘莫測,他不在,燕月明都沒那麽拘謹了。
當然,這泡面是他自己買的,黎學長的廚房裏不可能有泡面這種垃圾食品。
燕月明一邊煮泡面,一邊難得放松地哼着歌。他現在發現了,罵人真的很愉快,讓別人承受痛苦,自己就會心情愉悅。
可是當他煮好泡面,端着面碗回到客廳時,他的心情就愉悅不起來了,因為他發現黎學長回來了,而且就站在那張用來學習的長桌前,手裏正拿着他下咒的紙。
紙上滿滿當當的全是“去死”,且每一個字都異常端正。
究其原因,燕月明怕寫得太潦草了,神看不懂。如果這個世界上有神的話。
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黎铮也不知道,他才放養了幾天啊,他新收的小學弟,就性情大變了?他轉頭看向燕月明,燕月明心虛地低下頭。
“我會吃人?”黎铮又問出了那個經典問題,末了又添一句,“還是你咒的是我?”
燕月明飛快搖頭,眼鏡都要甩飛了。
不過他這個舉動成功把黎铮的注意力轉移,微微蹙眉,“明天你就去把這幅眼鏡給我換了。”
正準備解釋的燕月明:“……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