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寂靜街區(二)
第10章 寂靜街區(二)
淩晨4:00,上方城氣相局。
主播蘇洄之喝下一杯咖啡,蹙着眉,神情裏難掩厭色。一陣手機鈴聲突兀響起,他揉了揉眉心,重新戴上金邊眼鏡,接通電話,“終于出現了?”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玩味,“誰能有你黎老板忙啊?”
姓黎,電話那頭的人正是黎铮。
淩晨街頭,黎铮正在路燈下,一只手撥開外套插在褲兜裏,一只手拿着電話。聽電話的那只耳朵上,銀色的耳骨夾是葉子的形狀。
“有話快說。”他稍顯不耐煩。
“今夜城中有異,人為因素太過明顯。我知道你不願意進氣相局,讨厭規則束縛,也不勉強你,但那天三院病人潛逃的時候,你也在,有沒有發現什麽異常?”
“人還沒抓到?”
蘇洄之語氣微冷,“是啊,還沒有。”
黎铮的目光掃過街上奔馳而過的巡邏車,問:“究竟怎麽回事?”
蘇洄之便将今夜的情況細說一番,“……很多地方都有人為痕跡,線路被剪了,電閘被拉了,什麽情況都有。目前報上來的消息,好幾個人失蹤,恐怕是掉進了縫隙裏。”
黎铮敏銳地捕捉到其中一個熟悉的地名,“浦匣子弄?”
蘇洄之:“你知道?”
黎铮沒有立刻回答,他看向蹲在一旁玩手機的闕歌,問:“聯系得上燕月明嗎?”
闕歌疑惑擡頭,“聯系得上啊,我現在就在群裏跟他們聊天呢。小學弟也很乖哦,一個人待在家裏沒有亂跑。”
聞言,黎铮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朝闕歌伸出了手。闕歌老老實實把手機交上去,就見黎铮翻起了聊天記錄。
她後知後覺這個群根本沒有告訴過黎铮,她還跟聞人景在群裏吐槽過他呢,登時急了。想要拿回來吧,又不敢,抓心撓肝的。
黎铮絲毫沒有在意,看完聊天記錄,迅速切換到對話框,發了一段話出去。
女王:@百變小明,明天學長讓你帶的東西別忘了。
百變小明:好的【花.jpg】
黎铮:“他出事了。”
闕歌:“什麽?!”
黎铮:“我根本沒讓他帶東西,還有,他前後表現不對,模仿得很刻意,不像是同一個人。”
闕歌心想她怎麽沒看出來,不過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她小學弟怎麽會出事呢?她那麽大一個新鮮出爐的小學弟,怎麽會出事呢?
“那現在跟我們聊天的是誰?”闕歌忽然有點毛骨悚然。
“裝神弄鬼的人。”黎铮眸光冷冽,把手機丢回給闕歌,道:“走,去浦匣子弄。”
另一邊,9號房屋內,燕月明進入了唯一的客房。
客房在一樓。燕月明之所以确定那是客房,是因為整棟房子裏一共就三間卧室。二樓兩間房,一間主卧,還有一間上了鎖,打不開,唯一剩下的就是一樓的房間。裏頭一應洗漱用品俱全,被褥都鋪得齊整,但所有的東西都沒有使用過的痕跡,看着像是為客人準備的。
不過燕月明頭上還有傷,不能平躺,也怕弄髒床鋪,或者危險來臨時因為睡着不好跑路,便沒有睡到床上去,而是縮在房間裏的單人沙發上休息。
今夜着實驚險,他将近十點才睡,十二點就被強制喚醒,一直折騰到現在,心驚膽戰的,還被人敲悶棍。熬到現在,精神已經不太行了,眼皮直往下墜。
在這個奇詭的世界裏,睡不好是不行的。睡不好,精神就不好,你腦子都成一團漿糊了,哪還能抵禦世界意識的侵蝕?
所以哪怕知道這個地方很危險,燕月明還是得睡,裹着針織毯子,手裏握着單筒望遠鏡,以防禦的姿勢強迫自己睡覺。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整個人像是躺在了船上,随着水波搖晃。這種感覺很奇妙,有點暈,但又醒不過來,似夢非夢、似醒非醒。
夢裏黑沉沉的,水面也黑沉沉的。天幕像一張大大的黑色毯子,壓得他有點兒喘不過氣來。恍惚間,他看到了水面上盛開的花兒。
那麽大、那麽漂亮的花,花團錦簇的,好像繡球啊。
他像是着了魔般伸手去摘,一把抓住了繡球在水下的枝幹。可那枝幹是硬的,一點兒也不柔軟,他便好奇地趴着身子看過去,發現那竟是一截瑩白的人骨。下一秒,那人骨又着火了,蹿起的火把整朵花都燒成了灰燼。
燕月明活生生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
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早上6:37。
睡了才兩個半小時,但燕月明也不打算再睡了,他怕繼續回到那個夢裏。緩了一口氣,他起身走向一樓走廊盡頭的衛生間,打算洗個冷水臉讓自己清醒一下。
衛生間不大,但幹濕分離。洗手臺上擺着紅色的杯子,紅得鮮豔奪目,讓人看到它的剎那就迅速移開視線,更別說洗手池上方還有面鏡子了,根本看也不敢看。
燕月明低着頭想要退回去,可他一只腳已經邁進去了,進退兩難。頓了兩秒,他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往前走,保持低頭的姿勢,俯身往臉上撲水。
這水撲得毫無技術含量,有些甚至濺到了領口裏,但勝在冰涼刺骨,一下子就讓他精神起來,打了個冷顫,擦臉、轉身、邁步、關門,一氣呵成。
徹底清醒過來後,燕月明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望遠鏡重新觀察外面的情形。很好,還是清晨,霧蒙蒙的,跟他睡着之前幾乎沒有兩樣。
這裏的一切仿佛真的是靜止的。
那如果一個人被困在這裏出不去,時間長了,豈不是會瘋?
他很想沖着外面大喊一聲“有人嗎”,最後還是忍住了,走到樓梯間那兒朝向屋後的窗戶處繼續查探。
從窗戶裏望出去,外面是類似屋後花園的地方,同樣有一片草坪,草坪延伸出去是一條蜿蜒小河,過了小河是一片小樹林,再遠就看不清了。
遠遠地,燕月明好像看到北邊有座小橋,橫跨在河流之上。
如果說單數這邊的屋後邊,是小河以及小樹林,那麽雙號那邊呢?
屋外那條柏油路又通向哪裏?
學長說,縫隙是貫通的,如果他從這裏離開,是否能找到出口回歸正常世界?不,燕月明搖搖頭,強迫自己把這大膽、冒險的想法甩出去。
學長也說了,如果遭遇到這種情況,讓他待在原地就好。
他要聽學長的。
可是誰會來救他呢?
“咕。”肚子叫了。燕月明靠着牆角坐下,掏出兜裏的壓縮餅幹,含淚吃下。這裏真的太可怕了,只有他一個人,連上方城特産大蟑螂都沒有一只。
或許是上天終于聽到了他的呼喚,外面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燕月明臉色微變,連忙停止自己所有動作,保持噤聲。
隐隐約約的說話聲從窗外飄來。
“奇怪,我明明聽見有聲音在這兒……難道我聽錯了?我的腦袋、我的腦袋……啊,我的腦袋有小人兒在跳舞,咦、咦咦呀……”
窗外的人碎碎念,窗內的燕月明不敢動。
“……我怎麽會在這兒呢?啊,對了,不能讓他們發現、不能讓他們發現,我要藏起來,噓,我得藏起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又傳來,那人好像來到了牆根下,沿着牆根傳來了腳步聲。燕月明就跟他隔了一堵牆,聽到那宛如精神病的呓語,覺得不太妙。
一般而言,會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有三,中毒、精神病和犯規。
最有可能的是第三種。進入縫隙本身就是一種犯規的行為,在被敲暈之前,燕月明就已經有了被世界意識盯上的感覺了。但被盯上只是一個開端,到認知錯誤、精神紊亂最終徹底迷失,還有一定的距離,如果像牆外那人一樣胡言亂語,肯定已經被影響得不輕。
他難道是很早就進來了?或者在進來前,連犯了幾道規則?
燕月明聽着腳步聲逐漸遠去,忍不住探頭出去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男人。因為是背影看不出年紀,但衣衫褴褛,佝偻着背,活像一個乞丐。
他摸向了隔壁的11棟,11棟是沒有亮燈的,而且有那個奇怪的Ω标志。
這個人到底是誰?
他怕被誰發現?
他們又是誰?
這裏還有第三個人嗎?
恰在此時,外面的柏油路上忽然傳來汽笛聲,讓燕月明一個激靈。他連忙跑回客廳裏,悄悄掀開窗簾一角,用望遠鏡向外探去。
只見一輛紅色小轎車正從外面的柏油路上開過,它的車速非常慢,比步行的速度還要慢。開車的是個穿着夾克衫的成年男性,後座上是一個長卷發的女人緊緊抱着一個五、六歲大的小女孩。
很典型的一家三口。燕月明又看向車牌號。
【上E6X33T】
是上方城的車牌。
燕月明立刻想起了《今日氣象》裏的第四條:
【城內沒有相山北路,看見路牌立刻掉頭。】
所以他們也是誤入的嗎?
燕月明背靠在牆上,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現狀。學長說過,縫隙是貫通的,這一家三口開車出現在這兒,極有可能是從相山北路而來。他們有車,所以并未停留在原地不動,經過一段時間後,抵達了燕月明這裏。
可今夜這情況是不是有點不太對勁?
燕月明又想起在浦匣子弄時,那只點蠟燭的手,還有自己被人敲的悶棍。這分明是有人在故意搗亂,世界意識可從不會幹敲悶棍這種事,它還是有點逼格的。
這兩年風平浪靜,也沒聽說一晚上會有那麽多人同時掉進縫隙裏啊?
思及此,燕月明繼續觀察,就看到那輛紅色小轎車緩緩在路邊停下了。大約是看到路邊有亮燈的屋子,男人下了車,前去探路。
因為路邊距離門口還有一定距離,他大約是沒看到9號門廊上的出入須知,所以車子直接開了過去,停在了同樣開着燈的5號。
5號燕月明還沒有去看過,所以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他只能遠遠看着,發現男人也足夠謹慎,甚至車上的女人都已經換到了駕駛座,小女孩則坐到了副駕駛。車子沒有熄火,是随時能逃跑的架勢。
大家都很謹慎,這讓燕月明不由安心。
男人走到5號門前,左右都仔細看了看,但似乎沒發現什麽異常。他又繞去窗前看了看,不知有沒有發現什麽。
片刻後,他走回門口,深吸一口氣,決定敲門。
“篤、篤,有人嗎?”根據多年經驗總結,敲三下和兩長一短、或兩短一長,都是比較容易出事的敲門方式,所以男人選擇了中規中矩的兩下。
他緊張地等待着回答,車裏的人和燕月明同樣緊張。他在努力思考,如果男人沒有得到回應後,不準備進門,他是否要叫住他們,跟他們組隊。
這三個人看起來很正常,如果是好人,那燕月明也能有個伴。但如果自己的推測錯誤,那跟幾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在一塊,後果……
燕月明不确定了,他死死盯着,努力想找到什麽線索來支撐他做出決定。而就在這時,就當男人遲遲得不到應答,再次敲門時——
“篤。”敲門聲落下,槍聲響起,“砰!”
一顆子彈破風而來,剎那間洞穿了男人敲門的那只手臂。燕月明雖然不知道那骨頭有沒有斷,可他用的是望遠鏡,所有的細節都被放大了呈現在他的眼中。
那被洞穿的皮肉、飛流的鮮血,好似跨過了距離的限制打在他的面門。
剎那間,他臉色煞白,男人的慘叫聲也終于傳來。如同惡鬼殺人,在一片死寂中拿鈍刀切割着人的神經。
男人捂着傷口,倉皇而逃。車上的女人連忙幫他打開車門,待男人坐上車,“砰!”的一聲車門關上,紅色小轎車絕塵而去。
這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十幾秒鐘,待燕月明再次探頭看去,車子早已經開出了一段距離。
燕月明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看向了薄霧中的彈道。霧不是完全不在流動,而是流動得極為緩慢,看上去幾乎沒什麽變化。
子彈的射出帶來了風,穿透薄霧,留下了一條明顯的彈道。
根據這條彈道,燕月明反推回去,發現子彈是從柏油路對面的一棟房子的二樓窗口裏射出來的。那棟房子位于5號的斜對面,門牌號是4。二樓的射擊點,正好能将5號大門盡收眼底。
可為什麽呢?
這是規則殺人?
還是人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