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間章4:回憶的六瓣櫻花
第20章 間章4:回憶的六瓣櫻花
唐沢裕驚魂未定地抽了口氣,脖頸上環繞的煙灰色圍巾,熟悉的柔軟質感讓他快速鎮定下來。
他望向右手,握了握拳。
确定了,從軀幹到指尖,身體的每一寸肌肉,自己都能自由掌握。
緊接着,他擡頭看向前方。
射擊場裏的學生以圓心聚在一起,圍住了中間的人,初來乍到的唐沢裕站在人群外緣,視線被擠擠攘攘的後背擋着,看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麽。
沒等他踮腳探頭,頭頂的天花板轟然一聲巨響,一個維修工模樣的人扯着手裏的繩索,從突然裂開的大洞裏掉了下來!
反應最快的鬼冢教官當即飛撲去接,哪知柔軟的繩索在空中彎成弧度,巧之又巧地套住了他的脖子,鬼冢教官身體一直,立刻被吊在半空!
唐沢裕眼神一縮,立刻明白了記憶裏的現在發生的是什麽。
人群裏一陣不安的攢動,射擊場的頂棚是學生們望塵莫及的高度,下面的衆人雖然着急,卻一時完全想不到解救的方法。
就在所有人不知所措時,提前反應過來的唐沢裕已經三步并作兩步,跨上了通向二樓的臺階,他反手在欄杆一撐,整個人飛身而出!
仰頭的人只來得及看清一個橫跨過半空的人影,下一秒,唐沢裕向前伸出的右手已經死死地拽住了垂下的繩索,以它為支點,穩穩地停在了吊起的鬼冢教官上方。
他的動作讓繩子再一次劇烈晃動,底下撐着工人的伊達航和諸伏景光,額頭上都不自禁冒出冷汗。
鬼冢的臉已經完全憋紅了,那一刻他扣着繩子的手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被繩子勒住。
底下有人失聲喊:“唐沢裕,你在幹嘛?!”
唐沢裕對此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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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他精神高度集中,艱難地彎下腰,一只手伸向鬼冢八藏:“教官,把手給我!”
“你……”鬼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滿是冷汗的臉望向唐沢裕手腕,一時間竟有些猶豫。
唐沢裕厲聲催促:“快點!”
這時距離鬼冢在空中掙紮的時間才過去三十秒,因為事态發生緊急,發力不得法,他的兩只手已經快要接近脫力了。
鬼冢一咬牙,艱難地松開一只手,顫抖着向上擡去。
就在下一瞬間,“啪”的一聲,唐沢裕死死扣住了他伸出的手!
底下傳來了一陣小聲的驚嘆聲,唐沢裕猛地發力,全身的肌肉都繃出緊張又漂亮的弧度,只見他脖子上爆起青筋,表情都因為大力而顯得有些猙獰,手腕一寸寸緩緩上舉,竟然就這樣生生靠臂力,将鬼冢八藏提了起來。
突然間,唐沢裕拽着繩索的手突然一滑,所有人頓時屏住呼吸!所幸下滑的趨勢被他及時止住,半空的鬼冢終于緩緩升起。
散發着危險與死亡的繩索越離越遠,鬼冢默契地松開了另一只手,順勢同時抓牢唐沢裕小臂,這個動作讓分擔到唐沢裕身上的壓力就小了很多,鬼冢的臉部也肉眼可見地恢複了血色。
人群裏傳來了一陣歡呼。
“別急着慶祝!”降谷零道,“唐沢同學盡力了,也只能暫時維持在空中而已,教官還沒有脫離危險——”
說着他轉向松田陣平,“喂馬自達,忙完沒有!”
咔噠一聲,松田陣平裝上了手裏的最後一個零件。
“這可是一把新槍,”他擡頭将裝好的左輪遞到降谷零手中,“沒有打準,宰了你哦!”
“如果真沒中……那也算我一個!”半空的唐沢裕咬牙插話道。
他聲音拖得很長,別人用力是往往會臉部充血發紅,而他堅持了這麽久,臉色卻愈發蒼白起來。
降谷零一把奪過手槍,咔咔兩下确認手感,左手扶把,擡臂瞄準長繩。
“好——”他低聲自言自語。
全神貫注的狀态中,周圍的低語聲呼嘯退去,降谷零耳畔陷入了絕對的寂靜中,随後世界砰然爆響,子彈旋轉出膛,冉冉升起的尾煙裏,繩套的中段應聲而斷!
一直托在底下的伊達航與諸伏景光終于松了口氣,兩人合力,把工人和教官接到了地面上。
工人在半空滞留太久,驚吓之下,腿腳還有些發軟,一下子跪坐在地。
唐沢裕是最後才從上面跳下的那一個,他的位置最高,離地有将近兩層樓的距離,落到地面時雙膝彎曲作為緩沖,一點聲響都沒有,靈巧的像一只貓。
衆人還聚攏在脫力的教官身旁,唐沢裕停在不遠處,扭頭看了一會。
片刻後,他把圍巾往上拉了拉,正要轉身——啪!
一只有力的胳膊突然環過了他的肩膀,伊達航大大咧咧把人拉到中央:“你小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雖然人長得挺矮的,腦子倒很靈活。”盤腿坐在地上的松田陣平托着下巴。
諸伏景光安慰地拍了拍他後背:“沒事,我們這個年紀,喝牛奶還是能長高的。”
……
射擊場裏出了重大安全事故,下午的訓練因故暫停,用于給校方排查安全隐患。
唐沢裕一下子沒有走掉,莫名其妙地就被拽進了五人組的隊伍裏,反應過來時,諸伏景光已經笑眯眯地等着他的回話了。
“啊……”他這才想起來,剛剛的話題讨論的是幾人為什麽要來警校。
五個人都發表完了自己的看法,期間還夾雜着對松田陣平的嘲笑——“想要揍警視總監,你還是等他退休吧!”伊達航爽朗地大笑着。此時此刻,五張年輕的臉都轉向自己,面對着五道好奇的眼神中,唐沢裕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
——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失憶的狀态下,全部的過去對唐沢裕而言都是一片空白的,而這空白的部分首當其沖,自然包含了他自己。
性格,為人處世,動機,目的,前因後果。
此時此刻的唐沢裕對此一概不知。
所有人都在熱熱鬧鬧地往未來奔走時,時間的軸線上,只有他獨自往過去溯回,像一個空空蕩蕩、無形無跡的影子,貪婪地汲取着此刻的溫度。
只是虛幻的夢境并不長久,此時此刻,為什麽來警校這個問題宛如虛空中一記重錘,猛然将他從這種飄飄然的狀态中砸醒了。
唐沢裕勉強地露出一個笑,心緒電轉,已經編完了一個正常的警校生會給出的、中規中矩的答案。
只是還沒等他來得及發出聲音,世界就突然天旋地轉了起來!
唐沢裕視野向後脫離身體,靈魂般往上飄起,突然從第一視角,變成了旁觀者的狀态。
靈魂狀态的唐沢裕也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只能愕然地飄在一旁,看“唐沢裕”沉思了很久,才斟詞酌句般,緩緩開口。
“——大概是,想要貫徹自己心中的正義吧!”
“哦——這個原因很帥氣呢!”一旁的萩原研二發出驚嘆,松田陣平似乎還熱熱鬧鬧地接了些什麽,但那些話語聲都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
唐沢裕眼前的一切驟然變暗模糊,似乎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海,靈魂在一片漆黑裏飛速下沉。世界一轉,就已經重新回到了昏暗的檔案室中。
*
年輕的話語猶在耳畔,有那麽一瞬間唐沢裕耳邊一片亂糟糟,無數頻率極高的噪聲萦繞着他;随後才慢慢分辨出,那些聲音居然是他自己的身體發出來的。
檔案室裏極安靜,門外的笑鬧、口號與呼哨聲遙遠的如同上個世紀。只有唐沢裕雙手撐着桌面,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
忽然他把手裏的紙張往下一放,猛地蜷縮起來!
他半張臉埋在溫暖的圍巾裏,咳了個昏天暗地。隔着薄薄的一層生理淚水,再擡頭看向檔案時,唐沢裕才發現,眼前的鉛字赫然是:
“x年x月x日,畢業。”
這代表着zero和hiro畢業後進入了警視廳公安部,至于後來的事……他眼睑微微一閉,眼前又浮現出那一行血紅的字跡:
【支線2:救濟諸伏景光[已失敗]】
“系統,”他輕輕開口道,“hiro他還活着,對不對?”
他臉色蒼白的吓人,在房間昏暗黯淡的光線下,呈現出玉一般冰冷堅硬的質地。
所有明顯的表情從他臉上銷聲匿跡,于是下颔的轉折處肌肉緊咬,繃起一條淩厲的弧線,翻湧的情緒深壓在漆黑的眼底,只在面上呈現冰山一樣的怒火與壓迫感。
【系統權限不足,此信息無法查詢。】
“解釋一下,這是怎麽回事。”
【系統權限不足,此信息無法查詢。】
“……”唐沢裕閉上眼。
記憶裏的鮮活熱鬧與此刻的冷寂凄清對比鮮明,讓他微微有點想吐。
他雙臂撐着桌沿,頭垂得幾乎要挨到大腿。足足五分鐘過後,才覺得那種令人窒息的幹嘔和反胃感正在漸漸消退。
恍惚間電子音又在耳邊滴滴嘟嘟地響着什麽,唐沢裕緩過神,這才聽清了它的話。
73急急道:【回憶是系統檢測到條件滿足,突然解鎖的,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宿主需不需要健康掃描?我給你開!】
唐沢裕:【不用。】
73:【還是開一下吧……檢測到心率過快,血壓升高,雙耳突聾,瞳孔收縮,是突發性心梗的預兆,請問宿主需不需要馬上聯系校醫?】
唐沢裕語調忽然一高:“我說過了不用!”
電子音陡然一停,唐沢裕牙關緊咬,靜靜維持着這個姿勢。
失憶之後的他都記得原版漫畫的劇情,沒道理失憶之前的他不記得。
73一直将系統的任務列表,理解為對自己所做已完成的事件的記錄。
笑容燦爛的合影,已完成的救濟任務。
……
唐沢裕閉着眼,直到那一陣眩暈和心悸過去,才翻了一個身,後靠在椅背上。
片刻後,又輕輕補充一句:“……我想休息一下。”
漫天浮塵便在此刻安靜下來。
*
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裏,薄薄的幾頁檔案,唐沢裕翻來覆去,看了很久。
脆弱的紙張在時間的氧化下,邊緣變脆,紙頁也開始發黃發硬,唐沢裕小心地把它們放平在桌面上。
他一直坐在桌前,直到幾乎要把上面的所有字跡,一筆一畫,全都嚼碎了刻進腦海。
只是已經見過的內容,無論重複幾遍,也不會再讓他想起更多了。
短暫的回溯後,系統再也沒提示有新的片段解鎖。
看來以後,他還得有意識尋找其他渠道。
剛剛從記憶的片段裏返回,唐沢裕先是歇斯底裏地咳了很久,随後心情的壓抑,又馬上變換為被系統隐瞞的怒不可遏。
【可我是真的不知道回憶也是能解鎖的啊……】
如果電子音有表情的話,73恐怕沮喪得都能快哭出來,為了說服唐沢裕相信自己的話,它甚至破天荒地露出了最為隐秘的系統後臺。
電子音所言不假:灰色的不可操作界面,連黯淡的字體都被深黑的馬賽克覆蓋着。
【這裏面具體有什麽,連我也沒有權限查詢,】73說,【解鎖的條件觸發的太突然了,哪怕延遲兩秒,我都來得及掃描裏面的內容是什麽。】
而唐沢裕默然不語。
他逐漸意識到:與其稱73為系統,倒不如說它是“系統”的一部分;眼前閃爍着金屬微光的半透明電子頁面,運轉在一套固有且穩定的邏輯算法之下。
至于灰色的頁面背後隐藏的到底是什麽,73和他一樣,對此一無所知。
那麽系統又是從哪裏來的?
為什麽他會失憶?為什麽失去的記憶能被系統解鎖?
觸發的條件是什麽?
以及,在所有的疑問裏,最重要的一個。
——為什麽回憶裏的他,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
唐沢裕所理解的回憶,是像在回放一部第一視角的影片,事實卻并非如此。
他能控制自己的行動,也就是說,在回憶的場景中,就算當時唐沢裕沒有跳出來拉住鬼冢教官,這種情況同樣有可能發生。
唐沢裕記得原版警校番外篇裏的劇情,知道就算沒有自己加入,松田陣平也來得及在三分鐘內組裝完左輪手槍,那時降谷零再開槍射下教官,時間也綽綽有餘。
也就是說,在“營救鬼冢八藏”這段回憶中,無論“唐沢裕”存在與否,對結果而言,都無關緊要。
但假如“唐沢裕”的行動必不可少呢?
他眼前一瞬間閃回過任務列表的一串綠字。
【支線2:救濟伊達航[已完成]】
……萩原研二和伊達航的死。
在重置版的世界裏,這些事情全部都沒有發生,唯一的變量來自于他,唐沢裕本人。
可唐沢裕并沒有過去的記憶,不知道那時候自己做了什麽。
假如——萬一有這可能,自己一時不慎觸發了什麽,回到了那段至關重要的回憶節點。
到了那時,他又該怎麽辦?
-間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