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第15章 惡人自有惡人磨
厲海的爺爺是京官,眼界高,有見地,早早把兒子送出國學西方洋人語言;心心念念培養兒子做一名外交官。
誰知這個“聰明”的兒子回來跟他爸說,風雨飄搖地,毋寧死,不為官。
不僅不為官,還一蹽三千裏,躲到滿地租界的滬城當起洋行大買辦。
但盡管滬城這位厲老爺很叛逆,身上也仍保留下來不少京官人家奇奇怪怪的小規矩。
比如準點開飯、準點就寝,不煙不酒、不可輕浮……吃飯要端碗,只準人等飯,不準飯等人。
最為厲二少所诟病的就是這條「飯不等人」,好似回家晚一點,他爸就恨不得把他餓死,連點心都不給吃兩口。
所以今天厲海特意帶霍振庭在外面吃個腸撐肚兒圓才踏上大摩托,打道回府。
厲家有一座占地不算很大,但修葺相當精致的蘇式小院兒。
滬城這地方商業發達人口密集,有錢人也多,地皮寸土寸金,三層到五層的洋樓或唐樓是一種較經濟實惠的家宅選擇。
厲府的“小”,是相較真正蘇式園林宅邸而言;如果和霍宅的獨棟洋房比,則是另一碼事。
霍宅雖然寬敞,也不過院子裏種幾棵大樹,門前養兩片花圃,總歸進院兒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厲府進大門停車,過影壁牆有曲廊,有池塘,栽植蓮荷,塘邊堆太湖石,三步一景五步一畫,處處別致。
最重要是一眼看不出整體格局。
霍振庭覺得這裏雖然很漂亮,但自己肯定會迷路。
他雙手包紮得緊實,無法抓握,只能用兩個手腕子緊緊夾住厲海胳膊,像條尾巴一樣,亦步亦趨貼在厲二少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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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海本來想直接帶霍振庭回自己小院兒,但剛轉過小魚池就被管家丁叔攔住。
丁叔四十幾歲年紀,是厲家從燕京跟過來的老夥計,做事禮貌周道,講究跟厲老爺一樣多,而且是個地地道道的老燕京人。
看見厲海回家立即迎上前打千兒問好:“二爺好,二爺您可算回了。老爺和大爺都在花廳等您開飯呢。”
厲海連忙抱拳回禮:“丁叔您辛苦,您看您随便叫個人告兒我一聲就得……”
他前半句講的是套話,天天見面都這麽說一套,幾乎不過腦子。
但這回沒等說完驟然反應過來不對勁,情不自禁拔高嗓門噴出個洋詞兒:“沃特?!……等我?開飯?”
說着忙不疊撸袖子看表:“家裏鐘壞了?還是我表走快了?”
丁叔呵呵哂笑,給厲海解釋:“大爺說,二爺辛苦辦差,受累在外,回家不能沒口熱飯吃。
老爺說,那就幹脆等二爺回來一起吃。
這不?……就一直等到這會兒。”
厲海滿臉不可思議,暗自嘀咕:“兩個一起吃錯藥?”
丁叔這時好像突然發現他身後還有個人,表情很驚訝:“呦!這位是……誰家公子呀?在下眼濁,一時竟想不起在哪見過您?”
厲海擺手:“您必不能識得,他平常都不出門的。是迎賓大街西合弄霍宅的霍公子。”
丁叔立即側身朝霍振庭揖首:“原來是霍公子,久仰久仰。”
厲海促不及防噴笑出聲:“丁叔哎,這位你大可不必久仰。”說着拉起霍振庭直奔宴客花廳,留丁叔一個在原地思索,西合弄霍宅具體是哪一家?
厲府吃飯的地方是個獨立的八角建築,寓意做人要八面玲珑、做生意得八方來財,總之都是吉利講究。
廳內寬敞通透,炙肉打邊爐或七碟八碗擺大桌宴客都不成問題。
厲海抱着一探究竟的心情走到花廳門口,然後驀地剎住腳步。
暗道一聲要命!原來是戴齊天這個混世魔王回來了。
随後強自鎮定兩秒,掩唇輕咳透透喉嚨,一本正經對裏面家人解釋:“爸,哥,我沒想到你們等我吃飯,所以剛才在外面吃過了。對不住耽誤您們用餐,您們趕緊吃上,我先回屋去。”
廳裏有個女人率先開口:“他二叔,吃過也再吃點嘛,你瞧咱們大小姐回來了……不吃也進來聊聊天。”
說完看厲海站門口沒動換,又催一遍:“快進來呀。”
接着是他大哥厲江:“阿海你發什麽呆?沒聽見大嫂叫你?”
厲老爺直接宣布:“阿海回來了,開飯。”
厲海好似被施了定身法,既不進門也沒掉頭走人。
反倒有個頭紮馬尾、腳踏馬靴的年輕姑娘負手走到厲二少跟前:“二哥,兩個月沒見,你肯定想死我了吧?”
“哦,我可沒想你死。”厲海斷然否認,但話說出口忽然感覺哪裏不對勁,猶豫一瞬後選擇将錯就錯:“你這不是好好的麽。”
一般人聽這話不氣個當場嘔血也得心梗幾分鐘,戴齊天卻很不以為然:“還沒跟你成親,身板且好着呢。”
這位姑娘個頭不高,身板卻很紮實,确實「好」得顯而易見。
她濃眉大眼圓臉膛,穿馬褲蹬馬靴,上身黑襯衫外罩短款皮夾克,英姿飒爽,一看就不好惹。
戴齊天說着朝霍振庭呶呶下巴,問厲海:“他誰?”
厲海伸手摟住霍大少肩膀,微笑:“我達令。”
不好惹的戴齊天挑眉輕笑:“咱倆還沒成親,你就開始張羅給自己找兄弟啦?真賢惠。行,将來你做大他做小,我大小一起收。”
“咳——!”厲老爺在廳裏聽不下去,用力咳嗽一聲,但并沒出言指責。只不痛不癢勸一句:“天天,快來吃飯,阿海吃過了,你別管他。”
年輕姑娘答應一聲,忽然伸手抓住厲海胳膊,不由分說把人拽進大餐廳。
厲海身後還拖個霍振庭,倆人好似被女人釣起來的魚串子,一前一後被拖至厲老爺面前:“義父你看,我才出門兩個月,他就給自己找了個男朋友。”
厲海大哥厲江哭笑不得放下碗筷:“天天,你別信他胡扯,霍少爺是阿海今天調查那件案子的當事人。什麽達令……?他跟你開玩笑的。”
厲海翻他大哥白眼:“愛信不信。”
厲江不想跟他弟和準弟妹糾纏弱智話題,擡手叫傭人搬兩把椅子放他們旁邊,然後将自己手邊蓋碗遞給胞弟:“吃飽了就喝點水。”
厲海掀蓋撇浮茶,呷一口,随手把茶碗遞給霍振庭。
霍振庭學他模樣低頭飲茶,一口接一口,很快把小茶碗喝空。
吃生煎易口渴,旁邊傭人見狀又給他續一碗熱水。
厲江側過身跟厲海說話:“老關說你這件案子辦得不錯,我今天頭下班看了眼卷宗,明天可以結案了。”
老關就是下午替厲海審訊林玉那個老探長。
他當時認為還有一名兇手,後來卻對厲江說并無疑點,可以結案。
不知是想通了什麽,還是懶得往下細想,圖個早結案早省心。
厲海攢眉嗤笑:“還有個兇手沒抓着呢,結個屁啊結?”
“好好說話。”厲江皺眉頭呵斥一聲,但并沒深究胞弟粗口,繼續說案子:“下午賀勇男的屍檢報告出來,他腦殼被人用煙槍敲出個洞,傷口骨片只有三次擊打痕跡,确定僅一人所為。
那麽殺死賀勇男的人,确系林玉無疑,就是說林玉供出的蒙面人,大概率是他為脫罪編造出來的謊話。”
厲海篤定搖頭:“不是,剛剛我回霍宅接庭庭時,看見門後有兩把雨傘,其中一把還沒幹透。
而昨天下午開始落雨之後,霍家沒人出過門。
林玉這邊有人證、有口供,他是在下雨之前進入霍宅。
所以濕雨傘就只可能屬于賀勇男,賀勇男頂着大雨,踩過泥濘花圃,就一定會把泥腳印帶進霍宅。
可是現在霍宅裏一只泥腳印都沒有。
如果是林玉行兇,他沒必要擦掉賀勇男的腳印。
反而是林玉提到那個蒙面人,他也是頂雨進入霍宅,只有他最想擦掉自己出現過的痕跡。
是他不小心連賀勇男的腳印也擦掉了,這樣才合理。”
厲江不以為然撇嘴搖頭:“也不合理啊,按你這麽說,為什麽那個報案的夜香郎的腳印也沒出現在房子裏呢?”
厲海愣住兩秒,随即一拍大腿彈身而起:“我懂了!殺死曹美蓮的真兇,就是夜香郎!”
“噗——咳咳!”厲江捂住嘴巴咳嗽兩聲,壓下咳聲立即道:“好好,你快打電話去警局,讓人把那個倒夜香的抓回來好好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