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雲殿·觀人

第12章 最後的生意

最後的生意

“留十年給我，剩下的時間兌換成平安順遂，分給我的家人。”來人這般說道。

彼時雨打枇杷聲，十分應景地在這沉默之際，填補了一段尴尬。

年輕的書生擡頭看着來人，他冒雨而來，身上的水濕漉漉地淋了一地。蓑衣蓋在他瘦弱的身軀上，活像個沒長結實的冒頭竹筍。胡亂貼在臉頰兩側的頭發，正潇灑不羁地順着雨水，混着他腳下的泥鞋印子，将那幹幹淨淨的地板染成了一幅無法言語的塗鴉。跟它主人的話一樣，理所應當地紮進了小院。

書生頗為糟心地掃了一眼自己慘不忍睹的地板，随即輕咳了一聲，對來人道：“不如先換身幹淨衣服，別着涼了。”

對方沒接他的好心，只道：“能換嗎？”

書生啧了一聲，有些為難：“換是能換，可你要把什麽代價給我呢？”

對方沉思了片刻，說道：“那留給我一年，九年的壽命作為代價，其他的不改。能換嗎？”

書生沒料到會收獲九年的陽壽，詫異地看着他：“一年時間，你能做什麽？”

對方似乎被問住了，顯然是沒想過這個問題。書生見狀，十分善解人意道：“我看公子前途似錦，不如珍惜這些時間，改日遇上難處了再來也不遲！”

他這廂情真意切地勸着，對方卻直愣愣地打斷：“我不要前程，我要他們平安。”

書生接連被拒絕兩次，隐隐有些不滿。這愣頭青怎麽就不開竅呢！用前程換他人平安，傻麽！随後嘆了嘆，“既然你心意已定，那便三日後來此定下信物。”

那人忙歡喜地點頭，拱手對書生行了個禮，便轉身闖進雨簾裏，霧茫茫的雨色很快掩下了人影。

書生收回了視線，看着屋內的腳印子，拂袖一揮，那地上的痕跡驟然消失。

“你竟然會拒絕？”一個聲音從他背後傳來。

書生懶散道：“畢竟是遭天譴的東西，我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不是？不過那姑娘命途坎坷，換了也好。”

先前說話的這個卻問：“那你還勸？”

“可經此一換，她的命數便改了。”書生道，“我有點後悔這種預測未來的能力了，當時不該貪心的！”

先前這人嘲諷道：“真是難得，被追殺了兩百年都沒反省，如今竟因為這個覺得後悔！”

書生白了他一眼：“我說，分身就該有個分身的樣子，老這麽頂嘴，我是找罪受嗎？”

分身這時才露出真容，竟與那書生一模一樣！

“分身随主。”他淡漠地回了一句，又道：“古蠻已經安排好了，跟在那個小王爺身邊！你要去看看嗎？”

書生擺擺手，“安排好就行了！那孩子太吵了，我不去。”

分身皺眉道：“你既然嫌他吵，何必收他為徒？”

書生被他問的一愣，随後沉思了片刻，才道：“大概是活的太久了，想找個傳承人？”

分身：“……”就知道他嘴裏沒一句實話！想找傳承人，随便哪個弟子不行？非要選一個人類？

“他不是普通的人類，皇親貴胄，與皇家沾邊的多少安全一點。”書生難得認真道。皇親貴胄除了身份地位，還有一重隐形的保障。

這種保障沾着天子血，沾着天神對皇家的護佑。這重護佑能護着邪魔不可侵犯一寸，也能護着他不受邪魔侵擾。

他仇家太多，為了少些麻煩，化作年輕的書生模樣，混跡人間。

“可就算這重護佑能保你躲過邪魔侵擾，別忘了你還有不是邪魔的仇人。”分身提醒。

不是邪魔的仇人啊。書生嘆了嘆，“文家的人可真煩人！”

分身冷笑，“要不是你奪人能力，他們能追殺你這麽久？怪你太自不量力！那可是天神的後人，你也敢惹！”

書生頭疼地擺擺手，“你再這麽念，有我沒你！”

分身冷笑着閉了嘴。一時靜默，書生長長舒了口氣，可沒多久，他倏地站起來，驚恐地看着窗外，喃喃：“遭了！”

分身鮮少見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問：“又怎麽？”

書生，或者說是天一大師，張了張嘴，嘆氣，“我好像又要得罪一個天神了。”

分身一驚，“什麽時候？”

天一大師幽幽道：“剛剛那個女孩子，是天神歷劫來的。這種被司命安排好的命格誰都不好插手，怕的就是誤了天神的劫！”他可好，直接把人的壽命吞了！

他掩面戚戚道：“這生意要是反悔，還來得及麽？”

分身無語地看着他。

天一大師的生意自然不能反悔。這是打着小王爺的旗號的生意，還是借用人家的宅子！

他憂心忡忡地等着三日後，那扮作男子模樣的女孩子前來。

這女孩子也守時，寬敞的衣衫遮住了她身為女孩子的體征。

她從領口裏拿出一段玉墜。“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用作信物可行？”她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書生，期盼着問。

書生被盯得有些發毛。他這時候要是說生意不做了，這孩子是不是會憎惡地用硯臺砸死他？

他吞了吞口水，故作平靜道：“信物只是個憑證，不必如此珍貴。你身上的随便什麽東西都可以。”

他眼神落在了對方那寬大的衣服上，這衣服不合身且已洗舊，應該是她臨時找了誰換的舊衣服，再也不會用到第二次。“比如你身上這件衣服。”

既然不是她的，也不會用第二次，那用來做個僞證，騙騙她，也沒人發現吧？

反正未來的事她也不清楚，做了僞證她的命格也不會有影響，以後這孩子回歸天神之位也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麽。

書生暗自松了口氣，這樣他就沒再得罪天神了。

對方愣神，大概覺得這人有些草率。可初雲殿主畢竟有通天換命之能，她好不容易托人打聽才得知他的下落，又接着機緣與他見面，應下承諾。

這很不容易，機會難得。草率就草率點吧！反正這衣服也不值錢！

她解了套在外面的衣衫，露出女孩子原本的裝扮。

非富即貴，這樣的人家，實在很難想象她這麽做的目的。

書生淡淡掃了眼她，沒做聲，等她将外衫遞過來。

對方的身份并不重要，即便她是天神轉世，即便他好奇，他也不能壞了規矩。

清脆的鳥鳴聲乍起，書生盯着手中的外衫回神。随後衣衫忽的一下泛起火星，歸于灰燼。

書生吹了吹手上的灰，分身在他背後說道，“你騙了她。”

“不想再惹麻煩了。”他負手望向窗外，淡淡道：“生意關了吧！清靜。”

分身皺眉，“那小王爺那邊……”

“我去解釋。”他接道。

分身大驚：“你親自去？”

書生點頭：“我親自去，他才會信。”敷衍一個小孩子不難，難的是讓他自己也信這個理由，篤定自己不會再做這些生意。

“對了，古蠻最近怎麽樣？”

分身神色複雜，“他……你自己去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