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29章
裝瞎這件事,殷弦月很在行。
在現實世界裏他就總一副呆呆的,放空的樣子。常常思緒神游,雙眼不聚焦,盯着自己眼前的一片空氣。
所以當他在雷霆那座大廈前臺摘下墨鏡的時候,連路槐都錯愕了一下。
瞎得渾然天成。
其實他只是擺出發呆的樣子而已。
前臺的幾個人對他心生憐愛,加上殷弦月蒼白的一張小臉,他又可以裝出可憐的表情,背着鼓鼓囊囊的書包……
看得路槐是心生敬意。
這就是造物主的實力嗎。
殷弦月舉手投足間滿是局促,即便他看不見,但大廳裏充斥着高跟鞋或皮鞋與地面接觸的聲音,空氣裏有清新的植物香氛,一切都讓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大學生畏手畏腳。
他虛虛着伸手的時候,指尖碰到冰涼的臺面,下意識縮回來,手握拳。
然後甜甜地笑了一下:“你們好,我、我是來參觀的,聽說今天……大學生可以自由參觀實驗室。”
他溫吞極了,甚至适時攏了下頭發,然後拽一拽袖口。
他身邊的狗很安靜,很沉穩,完全沒有四處亂看,訓練有素的樣子。所以前臺只粗略檢查了一下他的學生證,接着指了一下電梯的方向,說:“從那邊上去15樓就可以了哦。”
指完,前臺意識到殷弦月根本看不見,當即自責感覺自己真該死,剛想牽着他走過去的時候,狗動了。
殷弦月演得極好,遲鈍的那一下險些踉跄,不過還是站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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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槐領着他去到電梯裏,他把墨鏡戴回去,電梯轎廂裏的人客氣地問他去幾樓。
殷弦月說:“15樓,謝謝。”
一個盲人要怎麽參觀呢。
這個可憐的、瘦弱的男生,牽着雪白的大狗,小心翼翼地走在15層。走廊上挂着玻璃近些年雷霆科技公司在各處所獲的獎項,牆壁的內嵌屏幕播放着他們最新研發的家政仿生人的廣告。
路槐努力扮演一只情緒穩定的導盲犬,按照他和殷弦月事先說好的那樣,先去和實驗室裏的人搭上話。
巧的是,迎面就走過來一個工作人員:“唉這裏不可以帶寵……哦抱歉抱歉!”
顯然,對方是先看見的白狼,後看見的殷弦月。殷弦月在墨鏡後面看見對方張皇失措追悔莫及的表情,将手裏的牽引繩收了收,微微顫聲道:“對不起,但是,路路是導盲犬。”
路槐:“……”
對方連連擺手說沒關系,看了眼殷弦月脖子上的參觀證,主動開口詢問他有什麽想看的類型。
殷弦月說:“我想看看生命制造的恒溫箱。”
“哦那個啊。”對方搓搓下巴,“生命制造部門在25樓呢,我不清楚它在不在參觀範圍內,你這個參觀證在電梯裏如果能刷卡上25樓的話,那就是可以參觀的,你去試試吧~”
殷弦月點頭說謝謝。
大學生的參觀範圍是1-31層,殷弦月的參觀證在電梯裏刷卡之後,可以按亮25樓。
雷霆科技公司每個角落都有實時監控,殷弦月不會在這個時候輕舉妄動。他牽着他的導盲犬,模仿着盲人初到某地的樣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試探。
走到恒溫培育箱的展示區,這裏有循環播放的解說音頻。
“歡迎來到雷霆科技公司生命制造部門。”
“我們致力于研究人造器官,以及體外孕育胚胎。”
“在今年,雷霆科技公司實驗室已經通過定制制造,為超過一百位患者完美做出了全新的、健康的,人造腎。”
“……”
機械女聲的講解終于來到了恒溫培育箱本身,因為這個培育箱,培育蛋的孵化儀器。
殷弦月自習地聽着,那顆異種與卵生動物的培育蛋裏會出來個什麽東西,誰都不知道。所以培育箱很關鍵,它恒溫、無菌,模拟了卵生動物的氣息,讓幼崽在出生時擁有安全感。
培育箱裏模拟了陽光,可調控的濕度和模拟一系列自然環境。老實說,殷弦月做不出來這種東西,顯然,把這麽大一個箱子偷走也不是很現實。
路槐領着他繼續走,繞着這極大的25層環形大廳走着。途中有同樣參觀的大學生和他們擦肩而過,都禮貌地避開他。
接着,開始按計劃進行。
與大學生們擦肩而過的時候,在監控下,殷弦月棒球服外套裏的幾顆狗狗零食凍幹“不慎”落進了大學生的手提袋裏。
計劃非常順利,一切都按照殷弦月設想的方向在走,甚至他自己都遲疑了一下,這究竟是他身為神,對這世界無聲的影響,還是他這次計劃堪稱完美……
路槐聞見狗狗零食的第一個瞬間,只在監控下頓了頓步子,誠然,作為訓練有素的導盲犬,他的人設,啊不、犬設,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追零食。
非常合理,殷弦月照顧到了每一個細節。
這樣,事後公司的人看監控,也只會覺得是一次意外。
殷弦月沒有和路槐約定,走出多少步的時候,路槐失控去追零食,這樣的話殷弦月會以一個絕對自然的方式跌倒——
“啊!”
他運動短褲下面兩條細溜溜的小腿直接咣當砸在潔淨的地面,牽引繩随着導盲犬飛奔出去而脫手,殷弦月整個人側摔下來,墨鏡跌去牆根。
是真痛啊……殷弦月甚至有點後悔了,因為前不久期末考的鈍傷,他胳膊肘至今還有些淤青未消,這舊傷新痛的……
四周的人立刻圍過來,攙扶他,詢問他有沒有傷到。
殷弦月揉掉真實的眼淚,也帶着真實的哭腔:“我的路路……導盲犬……”
“哦哦哦!”女生趕緊拍旁邊的男生,“快去追狗!叫工作人員!叫保安!叫救護車!!”
場面如殷弦月想要的一樣混亂,甚至還要更嚴重一點——
路槐奔向那大學生,咬住對方的手提袋後一路跑向安全通道。
他會在安全通道的樓梯口丢掉這個手提袋,接着,像瘋掉了一樣,撞碎25樓的通風口,進入通風管道後就此消失。
殷弦月被好心人送去了附近的診所,他乖巧地向每一個幫他的人道謝,向工作人員道歉,說自己添麻煩了。
診所的醫生在他擦傷和摔傷的地方抹上了藥,說沒有傷到骨頭,暫時不必擔心。
白淨俊秀的小瞎子,惹人憐愛得不行。參觀的大學生裏有人給他買了奶茶,說喝點甜的會開心一些,有人給他塞了小糖果。
殷弦月哽咽着,低着頭道謝。
有那麽幾下的抽抽是真情實感的,畢竟人心是肉長的,這屬于忽悠人家了。
另一邊,路槐跳進通風管道之後,雷霆科技公司的保安搜尋良久無果,甚至開啓了整棟大樓的熱成像,也沒有掃描到任何狗形态。
直到夜幕低垂,此事才作罷。
畢竟,這棟大樓下班之後,各個部門都會落下合金門板,緊接着噴灑消毒噴霧。
搞不好過不久就能在哪個角落裏找到狗的屍體。
所以這小小的騷亂并沒有引起任何注意,一直到夜幕低垂。
頂尖的獵手,隐匿行蹤,不留痕跡。
路槐後背貼着安全部門辦公室的門板,這裏是為數不多的監控死角。經年累月的訓練,讓他肌肉密度很高,看上去并不像尋常狼人那般壯厚,所以他剛好在盲區範圍內。
袖箭從路槐手中迸射出去,說起這支袖箭,還是他為殷弦月準備的。
箭矢精準地戳在監控總電源上,下一刻,六面監控屏幕熄滅。路槐走去控制臺,選擇手動操作,培育蛋所在的35層實驗室立刻啓用了備用電源,路槐選擇停止監控及DNA探測。
所有操作完成之後,他用通話器聯絡了殷弦月。
殷弦月在大樓角落的門外,這個門一般是保潔人員出入。
樓外的監控也都斷掉之後,路槐從裏面打開了這個小小的側門,今晚夜色濃厚,雷霆科技公司大樓外牆的燈光也因電路斷掉而熄滅。
殷弦月背着他的書包,兩手揣兜,擡眸看他。
光源是他頭頂的月亮,幽幽的光亮傾瀉在他烏黑的頭發,一直滑落在他發梢。
路槐遞給他一把槍,手.槍,SIG P229型號的槍,緊湊型,僅17厘米長。殷弦月接過來,握住搶把釋放了一下空倉挂機。
“沒子彈?”殷弦月問。
路槐短暫地掙紮了一下,遞給他彈匣:“15發,小心點用。”
殷弦月牽着唇角笑笑,接過來,換下空彈匣:“我懂你的意思,裏面保安都是人類,你怕我走火,讓我當鈍器用。”
路槐扶着門讓他先進來,由于主電路和備用電路都被切斷,保安不得不從樓梯走去安全部門重啓電源。
所以他們要先去搞定那些保安。
殷弦月釋放掉手.槍擊錘,槍變成雙動模式,扳機行程重且長,會更加安全。
在全黑的一樓大廳裏,沒有夜視儀的殷弦月只能抓着路槐的衣角,幾束手電光掃過來,路槐能夠精準地帶着他提前規避。
殷弦月這大半個月的近身格鬥訓練顯見成效,路槐能聽出他在收斂聲息,甚至他通過穩定自己的情緒,讓心髒跳動得平穩。
幾個保安拿着手電上樓之後,一樓還剩餘了幾個保安,這幾個人嫌惡地罵着這麽倒黴,輪到自己值班的時候停電了。
路槐和他貼着牆,保安有三個人,路槐本想讓他留在這裏自己過去搞定,但他看殷弦月躍躍欲試的樣子……
“最左邊那個交給你。”路槐說。
殷弦月點頭。
借着保安手裏的手電光,路槐用手指給他倒數。
三、二、一。
獵手迅捷如風,巫師從側翼切入。路槐那晃眼的白發幾乎是以瞬移的速度出現在保安面前,連驚呼都沒來得及叫出口,路槐劈手兩發手刀落在其側後頸。
殷弦月從行動上沒有他那麽敏銳,但瘦削的體型帶來了優勢,他從側翼移動過來,首先扼住保安的喉嚨讓其無法叫出聲,再墊步向其背,用槍把在其後頸一擊,與路槐一前一後,輕輕拖着保安平放在地上。
而路槐,接住了三支手電,讓它們沒有掉在地上從而吸引其他保安的注意。
手電确實是殷弦月忽視的部分,他扶着保安的肩膀放在地上後,站起身,用口型對路槐說:“Good boy。”
“……”路槐無奈,把手電丢在他們三人身上,看了眼樓梯,“追。”
手電沒有關,三道光射向三個方向。
二人在樓梯間打暈了上樓恢複電力的保安,殷弦月取下其中一人的對講機丢給路槐,路槐接住,按下實時通話:“我在安全部辦公室維修中,再等一等。”
“滋滋”兩聲後,對講那邊說:“哦,行,媽的今天什麽情況。”
對講機丢給路槐的原因很簡單,雖然兩個人都是25歲,但路槐的聲線更成熟,更沉,加上對講機的信號幹擾,對方不太會起疑。
殷弦月是個少年音,他覺得是藥吃多了的緣故。
繼續上樓,要從這裏一直上到存放培育蛋的35樓,路槐示意他到背上來,殷弦月不帶猶豫地就趴上去。
35樓,縱使他如今體質還不錯,但真靠自己兩條腿走上去,必然失去半條命。
生命制造部門有着非常嚴苛的進入方式,需要掃描虹膜。不過獵手有獵手的方式,路槐把殷弦月放下來,殷弦月很默契地遠遠退到牆角。
白狼,狼人族群之中最殘暴的一條支脈,路槐在白狼形态下的咬合力足有8500磅。
他在這裏幻化出的白狼形态約莫2.5米高,合金的門板沒有牙齒可以施力的地方,原本殷弦月以為會看見一只巨大白狼朝着門板狂啃的滑稽畫面。
然而畫面是,巨大的白狼一個甩尾,用肩膀撞上合金門。震天的巨響如同夏夜裏神仙渡劫的雷聲,殷弦月下意識捂住耳朵。
緊接着,又一撞。
合金門被撞出一約莫30厘米的縫隙,狼齒扣着那縫隙,在一陣令人雞皮疙瘩暴起的金屬摩擦聲後,合金門的裂痕被生扯出足一人可通過的寬度。
路槐變回人形态,說:“請吧。”
殷弦月呼出一口氣來:“你們做大男主的……有點東西。”
盡管他本人是最清楚路槐實力的人,但每每親眼看見這樣的力量,還是會唏噓。暴力美學誠不我欺,果然令人血脈贲張。殷弦月又呼出一口氣,擡腳走進實驗室。
由于斷電,實驗室自動啓用了只給培育設備供電的那幾個電瓶,所以亮着的燈只有培育箱裏的保溫條。
暗橙色的光,很詭異,儀器有規律地,滴滴滴地響着。
尖端實驗室裏沒有多麽賽博科技感,儀器在正常地跑,發出輕微的嗡鳴。
“那邊。”殷弦月指了一下玻璃器皿裏擺着的蛋。
二人靠近,果然是它,0531號,約莫14寸高。
玻璃上映出兩個人的倒影,路槐看着倒影上殷弦月的臉,他想起卵生動物會認定睜眼看見的第一個角色是母親,于是問:“你是要當這顆蛋裏的……東西的,媽媽?呃,爸爸?”
殷弦月搖頭:“不,我要用這個東西勾引出下一個異種神。”
“用它?”路槐不明白,“算了,趕緊拿了走,剛才的動靜太大了,恐怕已經過來人了。”
“嗯。”殷弦月放下書包,從裏面拿出自己的巫師袍,“打碎它。”
這不難,一層玻璃而已,路槐示意他退後,然後一發肘擊,用力極猛,玻璃直接整片碎掉。
殷弦月沒有上手,他用巫師袍包住蛋,從蛋托拿下來,裹好,放進書包裏。
“走。”殷弦月背上包。
路槐抓着他手腕從合金門縫隙裏跑出去,警報聲當即響徹整棟大樓,他們跑去安全通道,35層的安全通道沒有窗戶,路槐把殷弦月抱在懷裏,殷弦月懷裏護着書包,路槐背向玻璃直接撞碎,接着一只白鷹飛出玻璃牆。
殷弦月已經有着豐富的騎獅鹫經驗,沒有缰繩的情況下就趴下來抱住脖子。
今夜黑雲蔽月,殷弦月看了看月亮的方向,在一層烏雲後隐隐露出了輪廓。
白鷹飛得很穩,幾乎可以媲美巫師團悉心調.教的獅鹫。于是殷弦月趴在他身上,抱着他脖子,誇他:“飛行技能不錯啊,以後從軍情七處退休了,可以去做交通工具。”
“……”路槐是不想接這個話的。
他們飛行的終點并不是軍情處,也不是巫師塔,更不是巫師學院。他們從聖格利爾城飛向洛克斯城,晝區與霧區的區界,神谕殿。
因為殷弦月說,邏輯學上講,證有不證無——你不能證明自己沒做過某件事,比如,你不能證明自己從未拿過某樣東西,除非這件東西從你這裏被搜出來。
那麽如何讓這顆蛋完完全全地消失,縱使日後有任何線索指向殷弦月和路槐,也能以“那你從我這裏找出這顆蛋”來反駁對方,令對方無法證明自己有罪。
最為簡便的方法,就是把這顆蛋放去另一個世界。
恰好,他們有另一個世界。
溫音大約是睡下了,兩個人蹑手蹑腳地從側門進入神谕殿,然後對視一眼,牽起手,從正門門檻跨出去。
“呀——”
烏鴉扇着翅膀從暗巷牆頭飛走。
呀!呀!
它們又叫喚了兩聲。
24小時便利店的收銀員多看了兩眼路槐的白毛:“歡迎光臨!”
自從上一次打車手機沒電身上沒錢之後,殷弦月已經習慣性地在身上揣一些現金。他買了兩份便當加熱,買了些礦泉水和飲料,和路槐回去了他的出租房。
回去出租房時,路槐背着他上的樓,他在這裏的身體狀況一次比一次差。但這回大約是這顆蛋讓他很激動,他情緒很興奮。
他把蛋小心翼翼地擺在床上,自己盤膝坐在地板:“我覺得,異種神希望異種在洛爾大陸成為一個‘種族’,所以他們非常想要這顆蛋。”
路槐:“成為洛爾大陸的種族?那之前的入侵是什麽,我不是來消滅你們的我是來加入你們的?”
殷弦月點頭:“你可以這麽理解,最初設定異種這個設定,是我為了在小說裏造成一種動蕩,讓你這個男主角去升級打怪。但現在想想,異種為什麽要入侵洛爾大陸,是因為他們自己的星球已經不能生存了,那麽一開始的掃蕩式入侵,是為了讓你們騰出這片大陸的位置,讓他們來這裏生活。”
路槐看不下去了,抄着他腋窩把他從地板上拎到椅子裏,扶着椅背,低頭問他:“然後呢,異種們萌生善心,決定停止無差別入侵,準備握手言和,大家和諧生活?”
殷弦月擡眼,玻璃彈珠一樣的琥珀色眼眸盯着他:“你在說什麽,異種們發現你們很強,長此以往不是對手,希望握手言和,這才合理。”
“那這顆蛋?”路槐指着床上的東西。
殷弦月笑了,他指指地板,說:“小白狼,你腳下這片土地,這個國家,幾千年的歷史告訴我們,當戰争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雙方通過聯姻,擁有共同的後代,也能換取和平。”
殷弦月說:“那顆蛋,就是異種在洛爾大陸生存的要義。”
殷弦月說:“如果異種基因能夠和洛爾大陸上的卵生動物哺乳動物任何動物——結合并擁有後代的話,那麽,雙方是不是就能開始考慮和平共處了?”
路槐稍微有點震驚。
因為自己一時沒能想出什麽有力的,反駁他的點。
他眼中的殷弦月此時此刻,不僅像一個神,更像一國之君。
不,應該說。
他是弑君之君,誅神之神。
殷弦月擡起手,在路槐臉頰上拍了兩下:“幹嘛,傻掉了?小白狼,你還能跟着我學很多東西,我還有很多、很多東西要教給你,因為你是我最喜歡的角色。”
殷弦月又重複一遍,不知道這一遍,他是說給路槐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你是我,最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