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姜姒渾渾噩噩地醒來,她看着房梁,一言不發。
将夜也不知何時醒的,他轉過頭來看着她,道:“我封你做妃,明日就大典。”
妃?
有了名分就是他名正言順的妾了。
姜姒搖了搖頭,将夜轉過頭,也看着房梁,面色也不好看。
姜姒道:“對了,你之前問我想要什麽?我想好了。”
将夜沉默。
當時他覺得,自己可以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可是現在發現不能給她的東西太多。
将夜:“你且說說。”
姜姒:“我想要你的心頭血。”
将夜猛然轉頭看着她,眉頭蹙起。
而她表情的漠然之中帶着冷淡。
心頭血,可以作為血引,用來作陣,用來召喚其他血液。當年他為了一件嫁衣獻出了一滴他的心頭血,他不曾後悔。
可是現在,每每想起“江嘯宇”三個字,他那缺了心頭血的心髒就開始隐痛。
他道:“告訴我江嘯宇在哪裏,我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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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姒轉過頭看着他:“你要殺他?”
将夜道:“本尊容不下他。”
姜姒冷笑了一聲,偏過了頭,不想再與他說話。
說什麽呢?難不成說:那你就去死吧。
以他狂妄,若說江嘯宇就是死于滄溟之戰後轉世的他,他未必會信,甚至會觸怒他。
況且,他可以要娶別人卻容不下自己心裏住着江嘯宇,着實霸道得不講道理。
将夜見她這副模樣,知她又要與自己冷戰,也不想熱臉去貼她,于是起身離開了寝殿。
這一去,便是好幾日不來。
阿玉也氣鼓鼓地勸慰姜姒,但她越說越氣,最終反叫姜姒去安慰她。
有時候姜姒覺得好笑,就阿玉這個腦瓜子能在宮中待到現在,也是傻人有傻福。
姜姒只覺得哪裏不太對,但是前段時間一來因為将夜要娶白嬌之事讓她心煩意亂,二來也被他折騰得沒有精力去思考其他。
他這段時間不來,姜姒也有時間去思考哪裏不對勁。
歷史上妖魔是沒有結成同盟的,為什麽一直和魔族一個鼻孔出氣的妖族突然與仙界圍剿魔族?
野心勃勃的将夜和運籌帷幄的白嬌,兩人的道路應該是一樣的:兩界結合,然後他們的孩子一統天下。
變數是——白離。
本是出身低微的公狐貍卻生出了繼承星宿白虎血脈的孩子。
這個孩子是兩界聯盟的威脅。
将夜真的會一直留着這個後患?白嬌難不成真的會相信将夜?
女子為了孩子能做到哪一步?
姜姒雖然沒有做過母親,但是可以想象,若是有人想要傷害自己,那自己的母親不顧一切也不會放過對方。
難不成,妖界反叛是因為白離?
她當時為白離接生時絲毫沒有考慮這些,莫說他是自己的攻略對象,哪怕是陌生人,她也不忍一屍兩命,會立刻出手相助。
難道……
她錯了嗎?
滄溟之戰注定會發生,和因為自己的選擇讓妖界反叛,讓滄溟之戰發生,對姜姒而言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鋪天蓋地的恐懼向姜姒襲來,她只突然覺得一陣幹嘔。
那是數十萬生靈的命啊!
“殿下,您怎麽了?”姜姒鞋都沒有穿就向極夜殿跑去,阿玉一直在後面追:“殿下!殿下!”
一路上侍衛無人敢擋姜姒,只見她一身素衣直接跑入了極夜殿,看着高高在上王座上的将夜。
所有的朝臣都轉身詫異看着姜姒。
姜姒在整個魔域的地位都非同一般,朝臣雖然詫異她的突兀之舉,卻還是躬身給她讓出了一段路。
本是用手撐着下巴的将夜,此刻也看着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踏上階梯,她面色蒼白,即便此時也帶着一種失魂落魄的美。
将夜揮了揮手,示意朝臣下去。
姜姒走到将夜的王座前時,突然摔倒了下去,将夜一慌,将她扶起。
“怎麽了?”他問。
姜姒擡起頭,一雙波光滟潋的眼睛看着将夜,眼中帶着恐懼:“你不是問我江嘯宇是誰嗎?”
“江嘯宇是未來的你。”
将夜聽到這裏,挑了挑眉。
姜姒也不管他相不相信,繼續道:“修仙界必會進攻魔域,而妖族會倒戈仙界,魔族被仙妖兩界圍攻……”
上次她說這句話時将夜震怒,說是要将她祭旗,現在她也不管這些,繼續道:“魔族會被滅族。”
将夜眉頭緊鎖,卻不像上次那樣發怒,他只是摸了摸她蒼白的臉,“姒姒,你是不是病了?”
姜姒搖了搖頭,道:“我沒有,将夜,我沒有。”
她仰望着他:“将夜,你一定要娶白嬌,一定要跟她盡快成婚。”
每次提到與白嬌成婚,姜姒總是會避而不談,極為抗拒,而這次,她主動這麽說,将夜卻只是緊緊抿住了唇。
姜姒繼續道:“母親都愛自己的孩子,你一定要用盡一切辦法讓白嬌相信你不會殺白離,你一定要好好對白嬌,讓她相信你。”
将夜看着她,這話從她口中說出,将夜心中卻覺不是滋味。
他摸了摸她的臉頰,道:“我對她不會比對你好。”
姜姒搖了搖頭:“将夜,我不跟你鬧了,你若非要給我一個名分,我也不要什麽王妃,随便什麽都可以。”
她緊緊握着将夜的手,“我不想你死,不想那麽多人死,不想魔域是那樣的結局。”
将夜看着她,看着她那雙哀求的眼睛,将她拉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安撫着她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她擡頭看着将夜:“你相信我。你答應我這些,我其他都可以答應你。”
将夜拍着她的背,慢慢安撫她,将靈力輸入她背心,讓她冷靜下來,漸漸安睡。
她入睡後,将夜在王座上抱了她很久,思索着她方才說的話,最後親自她抱回寝殿,幫她被紮傷的腳上了藥,蓋好被子。
他看着窗外。
百年前,她為了魔域為了自己嫁給陸臣風,如今她害怕魔域陷入戰争甘願為妾。
而自己呢?
又給了她什麽?
他雙手指着心口,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大滴大滴落下,然後慢慢取出了那滴才放入心房的心頭血。
那滴心頭血懸在空中,發着光。
而她已經沉睡,他也不舍得将她叫醒,他想了想,将那心頭血按在了她的眉心。
一滴血在她額間,不算特別美觀,損了她的美貌,将夜想了想,将這心頭血變成了一個火焰的圖騰。
那是代表自己的印記。
但是看來看去,如此熱烈剛強的圖騰與她格格不入。
這時候将夜聞到了她身上發出的淡淡合歡花香。
合歡花?
他想了想,将那火焰的圖騰,慢慢變成了一朵合歡花的形态。
額間圖騰顯得她更加妩媚嬌柔,不可方物。
将夜淡淡笑了笑,用指頭輕輕按在她額間心頭血上,那血慢慢印入她的皮膚,最後成了一朵花钿。
他俯身下來,親吻了一下那朵花钿。
此後,将夜一個人走在空蕩的回廊上,尋思了許久,最終他走向青炎所在的山頭,飛掠而上。
帶着青炎直沖雲霄,獨自離開了魔域。
……
姜姒緩緩睜眼,覺得自己額間有一點火辣辣疼痛的感覺,她讓阿玉拿來的鏡子。
看見鏡子的那一瞬間,她瞳孔震了震。
她的額間出現了那朵花钿,而那朵花钿,竟然是将夜的心頭血!
他将自己的心頭血以這樣的方式刻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瞬間,她卻沒有得到他心頭血的欣喜,而是帶着一種無法擺脫命運的無力,她去尋找将夜,卻四處尋不見他,就連魑則都不知他去了哪裏。
她在覺得頭昏眼花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将夜寝殿的一處側卧之中傳來了一種像是召喚的力量。
她一步一步走去,看見了那條密道。
她延着蜿蜒的密道而下,發現熔爐還在,但是沒有聽見老匠打鐵的聲音。
她正在納悶之時發現那老匠正在熔爐旁邊的石階上用一根髒兮兮的鐵簽剔牙。
姜姒看着他:“你今日不打鐵嗎?”
老匠嘿嘿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一口黃牙:“不打了,答應将夜小兒的一把弓,十一把劍都打好了。”
姜姒聽到這裏,“江嘯宇的兵器都是你打的?”
老匠又是嘿嘿一笑。
姜姒:“你知道江嘯宇?”
老匠把提出來的肉渣用手一彈,對姜姒道:“金絲雀兒,你破
籠破得怎麽樣?”
姜姒看着剔完牙又開始扣腳縫的老匠,聲音有點顫唞:“我覺得不是穿越到了千年,而是做了一場夢,不然為什麽我的翅膀,扇不動一絲風呢?”①
歷史按照既定的軌道在前進,無視她一切的掙紮和努力。
摳腳的老漢看着她,笑道:“因為這是你自己創造的歷史啊。”
姜姒一愣:“什麽?”
老匠:“你千年後看到的,是你現在的你創造出來的過去,你又怎麽改變得了呢?”
姜姒臉色蒼白,“你是說滄溟之戰是因我而起?”
老匠啧了一聲,擡頭道:“你這丫頭怎麽那麽死腦筋啊。什麽都往最壞處去想,什麽壞事都往自己身上攬。你怎麽不往好處想想呢?”
他收起了那吊兒郎當的表情,也不再摳腳,認真看着姜姒:“你有沒有想過,若沒有你,歷史的結果會更差?”
姜姒愣愣看着他,他繼續道:“也許早就沒有魔域,也或許早就生靈塗炭?”
“你已經給了山海界最好的未來。”
姜姒:“可是,滄溟之戰……”
老匠道:“你不早就做了兩手準備嗎?”
姜姒看着他目光閃動。
老匠說:“你想盡善盡美,你想兵不血刃,那是你給彌夜說的童話世界,山海界和你所在的世界一樣,不是只有鳥語花香的童話世界。他們啊,終是好戰的。”然後老匠深深嘆了口氣,道:“他們想打,讓他們打吧。”
說完,那雖然駝背倒是卻向來精神抖擻的老匠一下子像是衰老很多,他站起來背着手一邊咳嗽一邊往洞穴深處走去。緩緩道:
“丫頭,按你想做的做吧。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相信自己。”
說完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姜姒出了密道,回到自己的房中。
她等了将夜三天三夜,他卻依然沒有回來,姜姒嘆了口氣,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
……
……
三月後将夜歸來
魑則詫異地看着他:“尊上!!您……您……怎麽……”其餘人也是吓得跪了一地。
将夜卻是神态平靜,只問:“水神呢?”
然而魑則卻低下了頭,一個個将士也戰戰兢兢不敢擡頭說話。
将夜直覺不妙,厲聲道:“姜姒呢?”
見魑則依然低頭,将夜是一腳狠狠踹在他肩上,将其一腳踢倒,直接向寝宮飛去。
卻發現還未靠近寝殿,就一陣寒風吹來,再靠近,便看見自己的宮殿整座都被凝成了冰,上面挂着無數冰錐。
将夜怒吼道:“怎麽回事?她在哪兒?”
魑則:“在,在裏面……”
阿玉哇一聲哭了出來,哭哭戚戚地道:“尊上走沒多久,我突然發現叫不起水神殿下,雖然叫不起,但有呼吸,有體征。但是後來,她周身上下開始吸取周圍的水汽,水汽開始凝結成冰,一開始只是床,後來變成了房間,再後來……”
“整座宮殿都被她冰凝了。”
阿玉繼續道:“她是不是又成了水女想要沉睡千年啊?”
将夜聽到此處臉色煞白,面如死灰。
歷史的車輪滾滾前行。
妖界打開寂靜谷一線天的隘道,放以蒼南海萬劍宗為首的百萬仙宗修士湧入妖魔兩界之間的萬寂平原,并與修界一起圍攻魔域。
赤夜軍悍勇披靡,以一敵百,将他們堵在了魔域門口,一場血戰染紅了萬寂平原上的異血之花。
滄溟之戰,如期而至。
就連向來不問塵世的蒼南殿也卷入其中。向來心懷慈悲的聖尊,在屠魔之時也沒有半點心慈手軟。
哪怕赤夜軍再骁勇善戰,但畢竟抵不過仙尊,聖尊,妖王帶領的百萬大軍奇襲。
魔域城門被破,仙界和妖軍蜂擁而入。
聖尊身後跟着的清俊弟子卻是一直單手豎掌,默默念着超度的經文,他巧妙避開殺戮,像是在尋找什麽。直到他看見漆黑的魔宮之中唯一雪白的宮殿。
“阿姒姐姐!”他在混亂之中,盡量不殺生地沖到了那片冰凝的宮殿之下。
而此時,他發現宮殿下方站着一位白衣烏發的仙君,一柄天琊神劍,沾滿魔族鮮血,剩下屍橫無數,他卻纖塵不染。
這個男人,不是陸臣風又是誰。
再次見到陸臣風,少年釋空铉雙手合十,眉目恬淡之間,又有幾分不屑。
不屑他百年時光不珍惜,現在卻獨自殺入魔域到她面前。
陸臣風只是用餘光看他一下,便再次看着這被冰凍得可謂是堅不可摧的寝宮。
雙手合十的釋空铉嘆了一口氣,“她在裏面,可我們又怎麽進去?”
只有烈火靈根的将夜才可以破姜姒的冰,可是他卻不曾這麽做過。
冰天雪地中,衣着單薄的青衫少年看着一旁白衣飄飄的青年,淡淡道:“姐姐一生救人,從不殺人,你們卻以她之名,攻入魔域殺生無數。”
陸臣風聽到此處面色更是蒼白,卻道:“正邪自古不兩立,除魔本是我輩使命。”
釋空铉道:“這些話,你給姐姐說。”
陸臣風沉默。
屍體越來越多,鮮血漸漸蔓延,從四面八方向那座黑城中的白色宮殿流淌而去。
将白色的牆角一點一點染成紅色,白色的冰一點一點龜裂。
姜姒突然張開雙眼,發現自己周圍的一切都已經冰凝,她知道,她實驗成功了,她可以冰凍城池。
她本還存了最後一線希望,希望叫醒自己的是将夜的大婚,然而如那老匠所言,大婚沒有到來。
叫醒她的是滄溟之戰。
她一直覺得是命運抓她入籠,讓她成為了一只無法擺脫命運的籠中雀。
她再怎麽做困獸之鬥,好像都無法改變這個命運。
但老匠卻說,是她造就了命運,造就了歷史。
她緩緩站起,在冰中走動,她走到那冰凝的後院,走進凍在冰中的金絲籠。
他們診所也接診鹦鹉,有的主人白天将鹦鹉自由放養,晚上卻會把它們放進籠子裏,不是想困住它們怕它們飛走,而是怕夜盲的它們被野貓或者老鼠抓住吃掉。
世人眼中的牢籠,或許在某些時候卻是一種掩護和保護。
她緩緩站起來,閉上眼睛,迅速吸收着周圍所有凝成冰的水靈氣。
宮殿外,他們終于看見這已經冰凍千日的宮殿的玄冰開始融化,它們并不是化成水,而是融成了靈氣,迅速地被什麽吸收着。
整座宮殿以驚人的速度,從白褪成了黑。
陸臣風和釋空铉看着這一切,目光中帶着幾分震驚。
被困于城牆下的将夜看到這一幕,知道姜姒蘇醒,他想要沖出重圍,他旁邊青炎不斷碰着火焰,想要幫助主人突圍。
白發蒼蒼的老妖王憤怒地道:“你這不争氣的小雜/種,這個時候都還想着那個‘女表子’!”
聖尊掐訣一張帶電的法網從天而降,困住青炎,妖王立刻使出了他的驚雲鎖鏈,鎖住被捕的青炎,一陣陣電流,電得它發出震天悲鳴。
将夜跳在青炎身上,左手提揮劍,試圖割破那張巨大的法網,雷電過身,他卻咬牙強忍。
一旁的仙尊陸滄海看着哪怕斷掉一臂,也可以以一敵三悍勇無比的将夜,心中不禁汗顏,若放任其成長,可想而知以後将會何其可怖?
他做的選擇,沒有錯。↓
将夜該死。
白氣勻速地飛入姜姒的體內,此刻她像是一個披着風雪的女神,一步一步從一半黑一半白的大殿中走出。
她淺淺看着門口的陸臣風和釋空铉。
陸臣風抿着唇不知如何開口,釋空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已經濕潤,“姐姐……”然後他看見了她額心的那朵紅色花钿。
“這是……”
姜姒不悲不喜地道:“将夜的心頭血。”
聽到這裏陸臣風瞳孔顫了一下,将夜以這樣明顯的方式在她身上打下烙印,彰顯他的所有權?
他緊緊握住劍刃,那雙向來清冷的瞳孔,鮮有地冒出了火焰。
姜姒卻不甚在意陸臣風此刻的感受,她看了一眼周圍的屍山血海,垂下眼,走到釋空铉面前。
她仰望着他,“長好高啊。”
上次離開時她才十三歲,才到自己的肩膀,現在再見面,卻是高了自己一個頭。
她擡手摸了摸釋空铉的光頭,笑道:“還是沒有頭發的樣子适合你。”
所以有頭發的他,她一直沒有認出來。
釋空铉那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更是帶着淚光,“姐姐,我學本事了,我能保護你了,我來帶你走,好不好?”
說到這裏,他旁邊提着劍的白衣青年冷冷瞥了他一眼,對姜姒道:“跟我回家。”他知道自己語氣僵硬,于是補了一句:“紫藤和金蛇在等你。”
姜姒沒有回答陸臣風,只是一直看着釋空铉,依然在感慨:她的小璇兒長那麽高了。
後來,她終于把目光移向了陸臣風,從懷中取出來一枚令牌。
一枚白玉令牌,上面用繁體篆書刻着一個“風”字。
當初她為了去找紫藤和金蛇時為了不被阻攔就帶上這枚令牌,至今沒有時間還給他。
她看着陸臣風,問道:“可以把這枚令牌留給我嗎?”
陸臣風不暇思索道:“可以。”
姜姒:“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陸臣風:“可以。”
姜姒繼續道:“以後我會帶着它來萬劍宗,到時候你能不能叮囑他們,看到這塊令牌不要為難我,讓我入宗門。”
陸臣風:“以後?是多久以後?”
姜姒:“千年後。”
此話一出無論是陸臣風還是釋空铉都是一愣,“什麽?”
姜姒看着漫天的硝煙和不絕于耳的厮殺聲和慘叫聲,沒有給他們解釋。
她取出裝着手術用具的藥箱,把陸臣風的令牌放進去,她需要找一個人,把它送出去。
就在此時,魔宮的宮女們抱着自己的家當四處逃竄,其中一個宮女卻什麽都沒帶,只聽她不停喊着:“水神殿下!水神殿下!”
混亂之中,她聲音尤為凄涼,姜姒一看,那不是阿玉又是誰,阿玉看到了姜姒,即便她身邊站着作為經略者的陸臣風和釋
空铉,她還是義無反顧向她跑來。
一下子撲在地上,大哭起來。
姜姒蹲了下來,安撫着她,她卻只是嗷嗷大哭,姜姒:“彌夜呢?”
阿玉哭得很是厲害,她搖着頭哭道:“太混亂了,我沒有找到彌夜殿下。”
姜姒雙腿一軟,忍住了眼眶中的眼淚,她說:“阿玉,不要哭,幫我做一件事好嗎?”
眼睛已經哭腫的阿玉擡起頭,看着姜姒重重點頭,姜姒把箱子塞給阿玉,“阿玉,你找一個有山泉有山洞的地方,等我一千年。”
阿玉以為自己聽錯,“什麽?殿下,您說什麽?一千年?”
姜姒只是堅定對她道:“一千年後,我來救剩下的人。”
阿玉不理解,也理解不了,但卻還是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姜姒幫阿玉擦着淚水,“阿玉,到時候我可能會不記得你,到時候你不要傷心,不要哭好不好?”
阿玉撇着嘴難過道:“您為什麽會忘記我啊?”
可是她看着姜姒眼眶泛紅,卻不敢再問,只是非常乖巧地重重點了點頭,“我一定會等您的!”
只見姜姒吹響口哨,一頭枭鳥從天邊飛來,姜姒讓阿玉拿上了自己的醫藥箱坐上了枭鳥。
姜姒看着釋空铉,“小璇兒,她一個人飛不出這裏,你能幫我帶她出去嗎?”
釋空铉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她要做什麽,但是對于她的話,他從來不反駁,從來不拒絕。
他點了點頭,“好。”
姜姒看着飛走的枭鳥的一瞬間,強忍的眼淚掉了下來。
陸臣風擡起手想要給她拭去淚水,卻聽她道,“你知道将夜在哪兒嗎?”
陸臣風的手蹲在空中,風,吹打着他的衣擺。
他臉色也變得僵硬,最後,他道:“在城外異血之花花海中。”
姜姒轉身準備離開。
陸臣風道:“那邊的路已經被白嬌封鎖,你進不去。”
姜姒卻向聽而不聞一般朝城外飛奔而去。
她帶着冰霜和雪,踏過這一片片燃燒着戰火的城市,這裏曾經是破敗不堪的人間煉獄,将夜極盡心血讓這裏得到複興。
而一場戰争讓百年努力功虧一篑,這裏再次變成了人間煉獄。
百姓哭喊着逃竄,母親在燃燒的屍堆裏翻找自己的孩子,孩子在街上嗷嗷大哭尋找自己失散的母親。
戰争,對百姓來說帶來的只有傷痛。
混戰的修仙者和魔域士兵看着迎面而來的女子。
她與這腥風血雨的戰場格格不入,她全身似裹着雪,纖塵不染,她周圍帶着冰霜,讓人不易接近。
她是水神。
世人皆知這一戰因她而起,魔尊專橫跋扈,罔顧禮法,從陸臣風手中奪走了她,仙尊這才帶着各門派圍剿魔域。
即便如此魔域從來不忘感念她當初舍身和親給了魔域百年安寧,修仙者也還記得她曾經治沙降雨保住永安,保住了三界靈氣。
她看着在零星交戰的他們,緩緩道:“讓我過去。”
只是輕飄飄一句話,已經疲憊的他們卻是如無法抗拒一般,暫時放下兵器,給她讓出了一條道。
然而她看見了門口一片黑壓壓的紅甲軍隊。
這是妖界的士兵,他們并不賣姜姒的面子。
而這大督軍不是他人,正是即将繼位的新帝白嬌,白嬌看着孤神前來站在陣前的姜姒,道:“跟我回妖界,我可保你一命。”
姜姒卻只是擡頭看着獅虎獸上的她,道:“讓我過去。”
穿着铠甲威風凜凜的白嬌道:“恕我不能。”
姜姒看着她:“白嬌,當初我救白離,你說過你有恩必報。”
白嬌想了片刻,終于揮了揮手,讓守着城門的妖軍給姜姒讓了一條道,姜姒沒有出城門,而是爬到了視野更好的城牆之上。
姜姒看到了蔓延到城門的異血之花花海,看見了城牆下被妖王,仙尊,聖尊困在花海中的将夜和青炎。
仙尊以數千弟子的劍就地重塑了一把三丈巨劍,巨間從天而下,狠狠插在了青炎身上,只聽一聲貫徹天地的悲嚎哀鳴,青炎口中的青色龍焰被它自己鮮血撲滅。
那撞破鎖妖塔,記入史冊的青炎退出了歷史的舞臺,死在了滄溟之戰中。
此刻聖尊的法杖向将夜擊去。
姜姒不管不顧地從城牆之上跳下,想要去擋這一擊,聖尊看到跳下的是姜姒,硬生生收回了七層力道。
挨了三分力道姜姒一口血噴出,将夜單手抱住了她。
他怒道:“你來做什麽?”
姜姒:“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他們這樣殺了你。”
将夜:“什麽?”
姜姒被他抱得不舒服,想要去勾住他手臂,卻發現衣袖空空的,她突然低頭抓着他空空的袖子:“你手臂呢?”
她看着他手上那把陌生的劍:“血無牙和葬天痕呢?”
将夜沒有理她,只道:“快走。他們要殺的人是我,不會多為難你。”
妖王也怒道:“這可不見得。”
說罷驚雲鎖鏈如毒蛇一般向姜姒咬去,姜姒回首畫盾準備擋住他,卻不想将夜一把抱過姜姒,用身體擋住了老妖王的一擊。
姜姒看着鎖鏈從他身體穿出,老妖王猖狂大笑,“我就說這女表子是個害人精……”
他話沒說話,卻發現将夜用袖子卷起穿過胸膛的鎖鏈,把鎖鏈向前一拉,生生把另一端的老妖王給拉了過來。
還不等老妖王反應,将夜單手提起新劍,從自己身體而入,直接插入了身後老妖王的身體。
老妖王看着自己被刺破的靈根,不敢相信這在這裏耗了他們如此之久的狡猾小子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自己與以命抵命。
将夜握住手中的劍在身體中一轉攪碎了自己的內髒,絞碎了妖王的靈根。
這一幕看得衆人目瞪口呆。
将夜卻只是看着姜姒:“快走。”妖王死了,聖尊不會傷害姜姒,陸滄海看在陸臣風的顏面上也不會真要她命。
若是其他人,靈根一毀就沒有力量,妖王卻又二重真身,他化身白虎,向将夜撲去,用利爪試圖刨出他的靈根。
即便是死,他也要把将夜的靈根毀了再讓他死。
姜姒用重重冰盾抵禦着白虎的攻擊,但是莫說此刻老妖王回光返照兇狠無比,就算自己擋住了妖王,又怎麽擋得住旁邊的聖尊和仙尊兩人?
就在白虎利爪再次抓來之時,姜姒一只素手伸向了将夜的丹田。
那一瞬間,世間如同停止了。
白虎,聖尊仙尊眼睜睜看着姜姒将将夜的靈根從身體從活生生掏了出來。
将夜看着自己空空的丹田,慢慢擡眼看向姜姒。
姜姒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只是無聲地流淚。
卻見他擡手擦了擦她的眼淚:“哭什麽呢?”
姜姒看着他,只見他彎起唇角,笑着道:“我說過,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
說罷,他重重倒在了姜姒身前,姜姒也跪坐下來。抱着他無聲哭泣。
仙尊想要出手殺了姜姒,聖尊卻攔住了他,嘆了一口氣道:“做人做事,還是不要太絕了。”
仙尊哼了一聲收了掌風,聖尊則是看着花海之中的一對苦命鴛鴦,嘆了口氣。◎
異血之花瘋狂地吸食着将夜身上湧出的血液,幾乎是在頃刻之間便将他的血液吸幹殆盡。
吸食了三界之血的惡之花一朵朵綻開,變得華麗又冶豔。
而那本是英俊邪妄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面如白紙,脆弱無比。
她看着将夜蒼白發青的皮膚,看着他的殘缺的身體,那麽驕傲的人應該不願意看到這般慘烈的死态。
她将他的靈根冰凍起來,藏在了這片異血之花之下。抱着将夜的身體,将他放在燒了一半的青炎旁邊。
青色的餘火漸漸将他的身體化為灰燼。飄落在城中。
而這時候陸滄海對魔域的屠戮并沒有停止,他準備屠城,他準備斬草除根。
老妖王死後,白嬌成為了名正言順的新王,她向來不贊同陸滄海,準備帶着妖軍撤離。
本就各懷鬼胎的仙妖兩軍再起沖突,再次陷入混戰。
白嬌被陸滄海一劍刺穿……
姜姒看着不斷的硝煙,看着城中不斷流出的鮮血,聽着城內凄慘的嚎叫,看着肆意綻放的異血之花。
她突然大叫了一聲,全身迸發出驚天的靈力,那被她吸收蘊含在她體內的靈氣瞬間将她沖了起來,讓她懸浮在空中。
頃刻之間大地起了一層霜雪。
正在混戰的衆人發現自己的鞋底已被凍住。
陸滄海轉頭看着那城牆上,衣裙飛舞的女子,“她瘋了嗎?”
聖尊嘆了一口氣,“也是個可憐人啊。”
仙尊意欲将她射殺,聖尊卻攔了下來,“滄海,她非魔族,又從未害人,你為自己和兒子修些功德吧。”
陸滄海這才收手,道:“她發瘋要和魔族同歸于盡,倒不用我們出手了,走!”
魔域的奮力反抗,妖界的反複無常,讓修仙界的折損遠遠超過陸滄海的預計。
甚至在他率領修界弟子退出魔域時,沒有找到自己的長子陸靜軒。
姜姒這段時間吸取的靈氣不足以冰封整個魔域,于是她開始消耗自己的身體,只見她膚色漸漸變得透明,就快要消失一樣,直至整座魔域變成了一座冰封之城。
陸臣風沖破陸滄海的桎梏向魔域飛奔而去,卻在此時,他看見天下江河全部彙入萬寂之海。
那本不算寬廣的萬寂海瞬間泛濫,如海嘯一般将整個冰封的魔域吞沒。
姜姒落入了海中。
陸臣風看着被海水吞沒的姜姒,飛身躍上海面,舉劍揮下。那一劍,劈開了燒得紅的天空,劈得湧向萬寂之海的萬江之水逆流。
萬寂之海上激起數百丈海浪,通天的浪花激起漫天的水霧,在被他劈開濃雲陽光刺目的天空之中,出現了一道空前絕後,橫跨三界的彩虹。
那逆天一劍,讓陸臣風一舉成名,讓他成了新一代的“劍尊”。
後來世人皆知:“魔尊為了紅顏,燒去整壁江山,滄溟之戰上,水神水淹魔域,劍尊一劍逆江海。魔族滅族那一天,天空挂着彩虹。”
卻鮮有人知道,劍尊使出了能讓江海逆流的逆天一劍,卻沒能找回他落入海底的妻子。
也沒有誰知道,水神布下了一
座冰封千年的籠,是為了讓他們渡過這将近千年的漫漫長夜。
她以一己之力,将魔域的萬千生靈最後一絲生機鎖在了海底。
完成了她穿越千年來到這裏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