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意外出現得往往就是這麽戲劇化毫無征兆,毫無預告。
蘇驚鵲将手機放在耳邊,怔了許久才意識到蘇戎歡在說些什麽她怔怔開口:“車禍……?”
“剛下飛機在高架上被一輛大貨車撞了!現在正在市醫院搶救,蘇驚鵲你快過去看着!”蘇戎歡語氣很急一個一個音節連在一起幾乎有點聽不清。
“嚴重嗎?”問出這句話時,蘇驚鵲眼前閃過的不是黎先生溫和有禮的臉,而是黎幽。黎幽今天早晨悶悶地、卻又乖乖地、很聽話地向她告別耷拉着腦袋一步步走向教學樓。
如果黎先生出事了,黎幽得有多難過啊……?
蘇驚鵲話音一落,就知道自己多問了,如果不嚴重,蘇戎歡語氣也不會那麽急。
“好我這
就去醫院。”蘇驚鵲鎮定下來,挂斷電話打車去醫院。
五分鐘的車程,一路上蘇驚鵲心都是惶惶的。
車禍,車禍而已應該、應該不至于到最糟糕的那種情況吧?
蘇驚鵲不喜歡黎先生正如她感覺得到黎先生也并不很喜歡她。但她無法想像黎先生那麽溫和的一個人黎幽的爸爸一條鮮活有力的生命會突然遭遇車禍,毫無生機地躺在搶救室中。
不可能的吧?
車上突然響起的新聞廣播,擊碎了蘇驚鵲心中的念想。
“現在插播一條新聞,半小時前,城南高架邊發生一場嚴重車禍事故……油罐車司機酒駕、超載……與三輛小轎車相撞……劇烈爆炸……正在市醫院進行搶救……”
蘇驚鵲手抖了一下,看着前方不斷流淌的車流,目光微微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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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司機還補了一句:“唉,可憐喲……撞上什麽不好,撞油罐車,也不知道車上能有幾個人活下來,唉……”
司機擡頭看一眼車內後視鏡,正好看見蘇驚鵲無神的雙眼,他愣了一下:“美女,你、你是親屬?”
蘇驚鵲的神色不像是悲戚,失了神一般,目光望着遙遠的遠方,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哪兒。
蘇驚鵲沒回話。
司機懂了,一下加快車速,到醫院門口,他想開口說點安慰的話,最終一個字沒說出來。
蘇驚鵲下車後走得很急,繞過門診部,很快到醫院後面搶救室那一棟樓,坐電梯上樓。黎先生的手術室在三樓,蘇驚鵲走出去,過道裏幾乎沒什麽人,一直走到盡頭,手術室外,才零零散散站着幾人。
蘇戎歡、蘇丘,他們旁邊幾個穿西裝的,蘇丘在給那幾人散煙,只是在醫院裏,也沒人立刻點燃。另一邊,王司機和助理坐在椅子上,他們這回恰巧沒跟黎先生出差,黎先生讓他們在海城盡量照看照看黎幽。
就沒別人了。
蘇驚鵲趕忙走過去,給王司機和助理打過招呼,問:“怎麽樣了?”
王司機緊緊皺着眉,還沒來得及回來,一旁的蘇戎歡就走過來,朝蘇驚鵲使眼色:“驚鵲來啦?來來來介紹一下,這幾位都是黎氏生科的領導,這位是劉總,這位李總,這位黃總。”
蘇驚鵲迅速調整好表情,捏出一個得體的笑,朝那三人打過招呼。
她注意到,那三人臉上沒一點兒悲戚的情緒,包括蘇戎歡和蘇丘,幾人站在這兒,不像在等手術結果,反而像在談生意。
蘇驚鵲明白蘇戎歡為什麽要叫她來醫院。
黎先生要是沒事兒,她在這兒等着,能讓他日後多點好感。
黎先生要是出事兒了,她來得早,說不定能争一争遺産。
蘇驚鵲表情有點涼,她在想,遺産有那麽好争的嗎?
就算她已經嫁給黎先生,說不定都分不到半分錢,更何況,他們還沒結婚呢。
蘇驚鵲只随意和黎氏的那幾位領導攀談幾句,便坐到一旁的長椅上,在助理和王司機身邊。手術室外這麽多人,也就只有他們臉上,有幾分真切的關切、擔憂。
蘇驚鵲沒玩手機,就這樣發着呆,無神地等了半小時。
心跳越來越慌。
中途她打開手機看了眼,黎幽在半小時前,給她發了條消息,只有一張圖,是一盤精致的西餐漢堡。蘇驚鵲聽黎幽說過,她們學校食堂三樓有個小型西餐廳。
餐盤是紅色的,配色很暖。
蘇驚鵲幾乎能想像,黎幽是以怎樣興沖沖的表情,把午餐拍下來分享給她的。
……她看着圖,忽然有點反胃。
手術室的門依舊沒開,蘇戎歡和黎氏的那幾人到走廊盡頭抽煙去了,這麽會兒了,也沒別的人來。
蘇驚鵲呼口氣,小聲問身側的助理:“黎先生他……你們沒有通知他親戚嗎?”
“緊急聯系人呢?”
助理怔了怔,捂着臉,彎着腰,聲音哽咽:“……是幽幽。”
蘇驚鵲聽清了,黎先生的緊急聯系人,是黎幽。她嘴唇無措地張了張,心髒微痛,又問:“別的親戚呢?直系親屬呢?”
“都不在海城。”助理沒有多說,回答得很簡潔。
蘇驚鵲點頭,又一次看向緊閉的手術室門,僅僅一牆之隔,卻一點兒聲音都聽不見。
走廊上有很淡的、獨屬于醫院的、類似消毒水的味道。
蘇驚鵲已經在這兒坐了半小時,原本應該聞不到了,她這時卻覺得刺鼻得厲害。
黎先生……能出來嗎?
蘇驚鵲又想起出租車上聽到的新聞,以及司機的那句“唉”,她感受到自己心髒怦怦上下亂撞,力道很大。她對黎先生分明沒有感情,身體卻莫名有種失血的難受感。
酒駕超載的油罐車啊……除非有奇跡還差不多。
會有奇跡嗎?
又幾分鐘過去,手術室那兒仍然沒動靜。
蘇驚鵲用力起身,繞過助理,迳直走到王司機面前:“王叔叔,麻煩您去接幽幽來醫院。”
語氣微涼,不容置疑。
王司機詫異擡頭看她,蘇驚鵲抿出一個安撫的笑,拍拍他的肩膀:“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蘇小姐您才是,之後都辛苦了。”王司機擺擺手,抱着外套起身離開,他和蘇驚鵲說話的語氣,和平時有微妙的不同。這時更像是面對老板時,那種輕微讨好的語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蘇驚鵲看着王司機背影,抱着手臂長長嘆口氣,然後她再度問助理:“你有幽幽班主任電話嗎?”
“有。”助理點頭,立馬道,“我發給你。”
“謝謝了。”蘇驚鵲語氣很淡,她往走廊另一頭走幾步,給班主任打電話。
“喂?”電話接通,是溫和的女聲,“請問您是?”
“我是黎幽的jie……”蘇驚鵲頓了頓,淡漠擡眸,改口道,“老師您好,我是黎幽她後媽,幽幽她爸爸突然出了點兒事在醫院,待會兒司機就來接她,我幫她請個假。”
電話那頭安靜一瞬,似乎班主任沒想到黎幽後媽的聲音竟然這麽年輕,但她很快溫聲道:“好的,我去給幽幽說一聲,她正在午睡。”
“麻煩您了。”
“不麻煩。”
電話挂斷。
蘇驚鵲又坐回剛才的位置,手機又收到蘇戎歡發來的消息:【驚鵲,黎家現在就一個小孩,你可要端着些啊,把控好大局。】
蘇驚鵲回複:【好。】
不管手術室裏會不會有奇跡,她都會把控好。
不過不是為了蘇家,只是為了黎幽而已。
……
黎幽到醫院時,目光是很茫然的,怯生生地跟在王司機身後張望。她朝黎氏的那幾個領導問了好,很乖地喊了“叔叔阿姨”,然後在看見不遠處蘇驚鵲的一瞬間,眸光微亮地朝她小步奔來。
蘇驚鵲将她緊緊攬進懷中,一手攬着她的後腦,沒來得及說什麽,手術室的門就開了。
剛才蘇驚鵲等了一個多小時,手術室那兒一直沒動靜,黎幽一來,門就開了。
這麽巧。
幾雙眼睛都盯過去。
醫生疲憊地從裏面走出來,歉意地朝他們搖搖頭。
……
後來,蘇驚鵲都有些不記得,這個下午發生了什麽。
不記得黎幽哭過沒有,不記得蘇戎歡那些人和她們說過什麽話,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麽。只記得她拉着黎幽四處奔波,拿到醫院開具的證明,去派出所,又去殡儀館。
大部分時間都在車上,車外風景快速後退,車水馬龍,車裏卻安靜得過分,聽不到一點聲音。
到城郊,車窗外的天空是湛藍的,雲層是厚厚的。車窗上倒映着黎幽的小臉,慘白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
蘇驚鵲想起了十五歲的自己。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想過那段記憶,幾乎将它遺忘。
那時她媽媽重病,她和奶奶一起陪在病房裏,似乎是毫無征兆,又似乎是早有預料,總之某一天半夜,蘇驚鵲從夢中驚醒時,忽然發現媽媽的心跳停了。※
然後,再也沒有跳動過。
蘇驚鵲沒有再抱住黎幽,只是牽着她的手,牽得很緊。
就像在牽十五歲時的自己。
再之後,從殡儀館離開後,她們直接去了黎家莊園。
一下午時間,蘇戎歡他們已經把婚禮布置給拆了,改成靈堂,黎先生在殡儀館化好妝後,天亮之前會被接回來,然後,等待火化。
她們進家門時,蘇戎歡正在沙發上休息,抽着煙,和旁邊的蘇丘聊天。
煙味飄過來,蘇驚鵲沒有皺眉,只淡淡看過去一眼:“爸,小叔,今天辛苦你們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早再來參加葬禮。”
語氣是冷的。
蘇戎歡不滿蘇驚鵲這個語氣和他說話,剛要發作,看見蘇驚鵲身後的黎幽,又忍了下去。
黎幽壓根沒看他,但她這時的表情,陰沉沉的,莫名讓蘇戎歡覺得怕。
更何況,一下午過去,蘇戎歡也打聽過黎氏的律師,說是黎先生早就立了遺囑,遺産嘛……估摸着都和這孩子有關。
“不辛苦,唉,死者為大,幽幽你要想開點兒。”蘇戎歡捏起一個讨好的笑,裝模作樣地安慰幾句,還是起身離開了。
他們走後,蘇驚鵲和黎幽一起坐電梯上三樓,出電梯後,黎幽稍稍加快步伐,一言不發回了自己房間,關門。
蘇驚鵲沒有追上去,她懂黎幽現在的狀态,黎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蘇驚鵲嘆口氣,在走廊上站一會兒,回了自己房間。
忙了一下午,她也終于稍稍有點兒時間,能休息休息了。
明天一早又得忙。
蘇驚鵲躺了會兒,感覺全身骨頭都散了架,忽然她手機震動一下,是扣扣特別關心的長震動。她扣扣裏就兩個特別關心,一個是刁雨雯,一個是幽然小朋友。
這些天刁雨雯又開始加班忙碌,小朋友升入高三每天學習也忙得不行,她們三人的聊天頻率直線下降。上一次聊天,已經是在小半個月以前了。
蘇驚鵲不太想動,掙紮了會兒,還是拿起手機看了眼。
然後她倏地怔住,腦子足足空了好幾秒。
是小朋友發來的消息。
內容是:【師姐,我媽媽突然過世了……】
只有幾個字,蘇驚鵲卻能感覺到,手機對面的人打字時有多難過。
小朋友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
就像黎幽,聽說她出生時,媽媽就難産走了,她是爸爸養大的。
然後又這麽巧,黎幽的爸爸剛出了車禍,那邊小朋友的媽媽也出事了。
蘇驚鵲以前讀書的時候,在《安娜卡列尼娜》中看到過一句話: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她覺得恰恰相反。
幸福都是不同的,只有不幸是相似的。
無非就是,生離死別,求而不得。
蘇驚鵲打字的手
在空中僵了許久,一次次寫下“節哀順變”一類的詞,又删去。
蘇驚鵲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可是這一瞬間,她甚至有點想哭。
對話框兩邊都沒有動靜,許久,小朋友那邊又發:【師姐……你能安慰一下我嗎?】
手抖了一下,手機差點被蘇驚鵲摔到地上,她慌亂穩住手機,這回直接打了個扣扣電話過去。
“嘟嘟嘟……”
電話挂斷了。
小朋友:【師姐,我在哭……不好意思……不太方便接電話。】
蘇驚鵲感覺到自己心髒縮了一下地疼,她發了個擁抱的表情過去,這時候說什麽都是無力的。
過了會兒,手機那頭沒動靜,蘇驚鵲斟酌着發:【我在。】
小朋友回:【嗯。】
蘇驚鵲知道,小朋友那邊沒什麽親戚,也沒什麽親近的人,所以,盡管隔着幾千裏距離,她依然會在這裏,一直陪着她。
那,黎幽呢?
蘇驚鵲突然想到黎幽,她現在一個人蜷縮在屋子裏,得有多難受?
蘇驚鵲自家那個小朋友沒有親近的人,黎幽不也沒有。盡管說是想一個人呆着,但小朋友都會在網上找人尋求安慰和陪伴,黎幽呢?
代入一下,蘇驚鵲覺得,黎幽應該也是希望,有人能陪她一會兒的。
蘇驚鵲深吸一口氣,從床上支起身子,緩步走到黎幽房間門口,敲門前,她發現門沒關嚴實,貼近一些,她聽見門縫裏傳來的清晰啜泣聲。很軟的聲音,讓人心碎。
她在房間門口猶豫幾分鐘,想要無聲走開,卻又因為哭聲揪緊了心。
最終蘇驚鵲沒有敲門,輕輕推開它。
黎幽蜷縮在床邊,小小的一團,肩膀抖得厲害,手機被扔在一旁,屏幕被沾濕。
蘇驚鵲的心也跟着疼一下。
她沒說話,只小步走到黎幽身側,坐下,和她一起靠着床沿,坐在地上。
黎幽感覺到身旁多了個人,啜泣停了一瞬,然後腦袋埋得更深,很低的啜泣聲逐漸變成了哭聲。
蘇驚鵲伸手,很輕很輕地,揉她的腦袋。
然後她一點點偏頭,枕到蘇驚鵲懷中,淚水打濕了蘇驚鵲的衣服,從溫熱逐漸變涼。蘇驚鵲攬緊了她,感受到懷中小小的身軀不斷顫唞,鼻尖酸澀得要命。
她們回家時還是下午。
蘇驚鵲看着天色一點點變黯,先是暖色黃昏籠罩整個房間,從橙紅色,變成淡淡的粉色,最後什麽也不剩,沒有開燈的房間變得灰暗。
黎幽的啜泣終于停了下來。
蘇驚鵲抽過旁邊的紙巾,輕柔地替她擦臉。蘇驚鵲不是第一次給黎幽擦臉了,因此動作很熟稔,擦得很幹淨,灰暗中,她看見黎幽那雙原本明亮的眼睛中依然聚着霧氣,朦朦胧胧。
蘇驚鵲眸光很輕,很柔,是她這輩子有過的,最柔軟的目光。
對視時,黎幽抿了抿唇,幾乎嘤咛般出了聲,聲音還是低軟的:“……疼。”
“哪兒疼?”蘇驚鵲柔聲道,哄着她,“親一親就不疼了。”
然後黎幽指向自己的左心,睫毛垂着:“心髒疼。”
作者有話要說:
嗷QAQ
不過這之後,就是兩個人真正的成長,也是我想要寫的:她們相依為命、相互契合,一起變得勇敢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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