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喜劇之王(中)
喜劇之王(中)
第二天傍晚,這次拯救被關押的平民的行動終于落幕,幾乎所有人都被鳴人和自來也救了出來。風波暫時平息了。然而,一波又起。團藏借題發揮,将手打被殺的事情公開,并一口咬定是漩渦鳴人幹的,掀起了公憤。公憤把搜查隊拷打平民的矛盾暫時轉移了。于是,這次的營救事件被塑造成了漩渦鳴人從天而降,實施恐怖襲擊,而德高望重的自來也将平民從他手中救出的模樣。
一時間,漩渦鳴人殺害恩人手打師傅的事被木葉的村民們津津樂道。所有人都認為,漩渦鳴人就是一條忘恩負義的狗,毫無良知可言,他甚至連狗都不如,因為狗經過訓練後可以成為大有用途的忍犬,而漩渦鳴人經過訓練後卻反過來殺死所有恩人與親朋。
鳴人知道群衆對他的辱罵。
起先,他覺得很委屈,便去向自來也傾訴,可自來也卻回答說:“我們只能讓你一直對外保持差勁的形象,很抱歉,你的名聲暫時只能這麽臭下去……如果把現在的局勢比作一盤棋,那麽你就是我們和團藏進行黨争的老帥。名聲越差,潛伏效果就越好。将形象反差利用好,就能順理成章地辦成許多事情。你不要太在意外界對你的評價。要知道,能決定未來的,不是某些群體的片面評價,而是我們當下的所作所為。鳴人,你要習慣這樣的生活,包括我,我也是要習慣的。評價會随着不同時代的不同價值觀而翻變,會随着不同黨派的不同政治路線而翻變,還會随着不同情況下的不同具體需求而翻變,很多時候,它只是統治階級用來掌控秩序和把控輿論的一種工具,你最好不要太依賴它。丘赫爾貝格也說過:我們的思想,仿佛是天上的浮雲,時刻變幻着輕飄飄的身姿,今天顯得非常可愛,明天變得異常輕浮。”
鳴人接受了一切。
在一個寶石藍色的清晨,幾位曾經為漩渦鳴人發聲過的忍者學院的教師的屍體被發現在野外,他們的死因是引起了暴民們的公憤。屍體的頭被砍了下來,渾身都被燒爛了,場面慘不忍睹,旁邊還有一行血字:這就是背叛人民的下場。
漩渦鳴人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走在大街上,人民随時準備着将他手刃并抛屍野外。
經過好一段時間,專業人士才查明了這些屍體的身份,聽說水木就在其中。鳴人都快把這個人忘記了,無論是他曾在自己沒通過畢業考試的時候給予鼓勵,還是他曾在森林裏因傷害伊魯卡而被自己毆打,這些畫面回想起來都不太清晰了。
鳴人掩跡匿形地行走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忍不住想:水木是良心發現,想為我說幾句公道話,還是說只不過想顯得與衆不同,所以故意和群衆唱反調呢?已經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真相了。反正不管怎麽說,他都是被我間接害死的。我每天都在殺人。
想到這裏,他流淚了。
他本以為自己已經逐漸适應了這樣的生活,也逐漸向自來也所說的那種成熟的狀态邁進,可不知道為什麽,眼淚就是停不下來。他捂着嘴唇,擡起脖頸,望向天空。星光璀璨。焦糊牛排似的烏雲粘在焦炭鍋底般的夜空中。木葉村,這朵夜晚開放的仙人掌花,舒展開它那繁美似印度曼荼羅的五彩缤紛的花瓣了。
濕冷的月色傾灑大地,人世間蕩漾着梨花一般的月光,月光讓今夜只有他這麽一個無助的影子在村中小徑上孤單地扭動,讓今夜只有這散發着梨花香的月亮充盈着山丘,讓今夜只有一灣通向村外的靜靜的河流,讓今夜只有這殘月似的寂寞填滿了他的心胸,讓今夜只有遠方的燈火依然紅得像被櫻桃染色了的曼哈頓雞尾酒,讓今夜只有幾根聳向上方的灰色電線杆獨自倚在失眠的天空。
多麽寧靜的夜景啊,此時只有他一個人。
他擦幹了眼淚。
就在這時,一陣喧嘩将寧靜搗碎。
揮舞着火把的暴動人群如一條燃燒的河流般,從道路的另一端壓了過來,迅速占滿了整條街道。人群的高吼聲此起彼伏。舉着橫幅的人首當其沖,突破了守衛的阻攔,使勁向前方奔跑,似乎是打算繞着整個村子游行。交通堵塞使得其他未參與的行人避之不及,個個都縮在邊角處,帶隊喊口號的人嗓門尖細,如同輪胎急速調轉時在地面擦出的聲音一般刺耳。在人流後緊跟着的有記者,也有被卷入洪流的無辜路人。無數的攝像頭在空中胡亂晃蕩,頻頻閃出刺眼的白光,也不知道到底在抓拍些什麽。
鳴人聽到了人們對他的源源不斷的辱罵。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這裏,倍感疲憊地走入了一樂拉面店。幸運的是,一樂拉面還沒有關門。手打的女兒菖蒲還在忙着煮面。
“老樣子,”鳴人如釋重負地掀開了遮擋臉龐用的兜帽,“最大份的來一碗,謝謝。”
聽到了熟人的聲音,菖蒲趕忙跑過來招呼道:“哎唷,這不是鳴人嗎?好久不見了,想吃什麽就盡管點,我會給你打折喔!”
“那我就不客氣了,”他長嘆一口氣,累得趴倒在桌上,“果然還是只有在這裏才能緩口氣,真有種回家的感覺啊。”
“最近修行很累嗎?來喝點酒,緩解壓力。”菖蒲為他篩了幾杯酒。
“我不沾煙酒。”
“別這麽掃興呀,這酒濃度很低的,就當味道有點沖的飲料就好,你也是個小大人了,可以學着喝點兒。”
“我沒帶多餘的買酒的錢。”
“當然是免費的。來幾口,否則一直積攢着壓力不發洩,活着多累。”
經過考慮後,鳴人認同了她的說法。他現在是真的很累。酒能消愁這種理念一直深入人心,但具體效果他還不知道,不如現在就試一試。
一杯下肚,他感到身體忽然一陣冰冷,好像吸入了乙//醚一樣。這陣短暫的冰冷過去後,他咋舌幾番,竟覺得這酒十分美味,于是又迅速幹了第二杯和第三杯。酒入愁腸。他有些醉了。
鳴人看向了杯中的酒,看到了手的倒影正在酒水中搖動。乍緩乍急的酒波裏還映照出了天花板上的毛玻璃和色彩凄寒的鎳。醉意如同糾纏的常春藤一樣在他的體內萦繞盤旋,緊緊地箍住了他。在醉酒的影響下,他的心思也漸漸地飄遠了。
他想起了學生時代,想起了某一節課堂。于是,面前的一切都轉變成了熱鬧溫馨的教室,沒有了兵必血刃,沒有了隐忍潛伏。人群對他的罵聲變成了同桌小孩兒們的低低私語,飛镖與手裏劍掠過的聲音變成了努力做題時的抱怨呢喃,死寂變成了鮮活,生命的逝去變成了青春的憂郁,鳴人變成了過去那個會為了運動服上的小污點而又哭又叫的小男孩。
很多同學都在課堂上開小差,一部分人是因為不喜歡學習,比如漩渦鳴人,另一部分人是因為知識儲備早已不下老師,比如宇智波佐助和奈良鹿丸。
宇智波佐助,這位頗有故事的美男子,正懷着一顆同學們難以理解的孤獨的心眺望着教室窗外的天空,而漩渦鳴人則在旁邊凝望着他。
此時,風襲發頸。坐在窗戶邊的佐助被風吹起了劉海兒,鬓邊的碎發輕輕飄蕩,這使得他的臉龐更加完整地顯現在了鳴人的視野中。他那敞開的額頭生得幹淨飽滿,脖子在柔和的太陽光線下反着白貝一般晶瑩的光。那線條優越的側臉,以及一種距離感特有的令人心跳加速的神秘力量,讓鳴人忍不住意亂神搖。
佐助身旁的窗外,天色蔚藍。佐助的眼睫毛能讓石頭都肝腸寸斷。現實與夢境的界線極其模糊,且青春少年的情思正淋漓盡致地施展着魔力。
佐助延頸秀項,脖頸以上的部分都悄無聲息地映照在了朦胧的窗面中,那對露在短袖子外的胳膊比班上每一位姑娘都要白,白得甚至能倒映出從玻璃窗上投下來的淺藍色。在非洲,一些土著的指甲上的月牙便是這種藍色,這是美麗且血統神秘的象征,聽說他們的藍月牙指甲在月光下簡直美得令人震驚。未來二十世紀的某位德國作家會在作品中提到這種藍。
陽光灑在佐助的身上,半月形的漂亮雙眼皮一覽無餘。他那從下颏處一路滑到肩膀的線條優美柔順如一輪彎環,沒有一點脂肪褶绉。一代是無法産生出這種線條來的,這種美必定是經過了好幾代先輩的沉澱。從下巴颏兒到脖頸的線條飄逸着宇智波佐助天生俱來的超于常人的風采。他看上去簡直不像是一個人,而是一道閃電。
漩渦鳴人是那種相信怦然心動的人。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凝望着宇智波佐助,直到永遠。
他那雙永遠都會落在宇智波佐助身上的藍眼睛就像兩位找不到家的旅客,從宇智波佐助的腳到宇智波佐助的額頭,旅客們将行走,行走,行走,終其一生。當他的目光跟着佐助的方向轉,旅客們便會沉默地向一座渴望已久的城市走去,直到城市的盡頭。回蕩在城市上空的歌聲靜悄悄:等待着你,等待你慢慢地靠近我……
就在這時,佐助忽然朝這邊看了過來,精準地發現了那兩位藍色的旅人。
和佐助對上眼神後,鳴人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就要躲開,掩飾自己的偷看行為,但就在準備要躲的那一剎那,貪心的想法湧了上來,把逃避的想法給替代了,于是他打算就這麽一直對視下去。佐助也不打算表示什麽,只是平靜地凝視着那雙大海般的藍眼睛。
佐助的目光就如同一個風馳電瞬的飛輪,讓他看不清任何一根輻條,只能接受到輻條亂飛時刮劃出來的一幀又一幀的亂麻殘像。鳴人看進了佐助的瞳仁裏去。在這兩個瞳仁裏面,他都能目見他自己:極其渺小的他,被困在這兩座黑色的城市裏,又一次,天堂鳥,芍藥,瑪格麗特……
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一個活人了,在佐助的操控下,他變成了一臺超速運轉的機器。佐助的身影讓他軸承過熱,讓已經熔化的腥鏽味的金屬像眼淚似的流下來,最後也就像眼淚消失在臉頰肌膚上那樣經汽化後消失在空氣裏,直至一切都化為烏有。快澆些冷水,饒了我吧,鳴人這般乞求。于是佐助對他投來了冷靜又長久的目光。鳴人如獲甘霖,趕緊拿目光往自己身上澆。目光在燒得紅彤彤的軸承上咝咝作響,最後化作一團團覆蓋面積更加寬闊的水汽升入空氣中,反而變得難以捕捉且無處不在,就像那些在夜晚的森林中無法準确抓住卻遍天遍地的雄性甲蟲。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把這臺機器救下來。我死了,鳴人想。
兩人隔着一個座位,無言地對視了半分鐘左右,鳴人也死了有半分鐘之久。
“佐助啊,你有一雙很會說話的黑眼睛。”說完這句遺言後,鳴人就倒在了那兩座有歌聲回蕩的城市裏,徹底溺死了。